這陣暴雨來得快,去的也快,沒過多久便停了。唯有洞口還滴滴答答的,張克楚覺得身上的傷口沒那麽疼了,隻是洞中黑暗,又潮又悶,很是難受。
殷秀秀在黑暗中仰起頭,低聲問道:“張大哥,你說他們能找到咱們麽?”
“當然能,你放心吧。”張克楚安慰道。
石洞之中,陷入了沉默,殷秀秀心裏像是有隻小鹿,左衝右突滿心的話卻說不出口,張克楚更是不知該說些什麽,他隻覺得殷秀秀的發絲弄得自己很癢,然而現在推開她,太著痕跡,於是隻能繼續保持這個僵硬的姿勢了。
時間似乎一下變得非常漫長,然而當兩人聽到外麵隱隱傳來人們的呼喚聲時,又同時感覺過的太快。
“大哥!”王胖子的嗓門很尖利。
“哥哥!哥哥!”曾大牛的聲音很渾厚。
“楚哥哥!”珍珠脆生生的呼喚中,藏著掩飾不住的擔憂。
火把的光亮照破了密林中的黑暗。
“你先別動。”張克楚站起身,對殷秀秀說道。他跨出洞外,隻見遠遠的幾處火把在濃密的水霧中晃動著。
“我在這裏!”張克楚喊道,同時又感到胸口一陣疼痛,當珍珠撲過來的時候,差點沒站穩。
“殷姑娘在那邊的石洞裏,你先去找她。”接了珍珠遞過來的衣服鞋襪,張克楚略有些尷尬地說道,珍珠卻什麽也沒說,點點頭往山洞裏去了。
待張克楚穿好白綾襖子,剛罩上青色緞袍,正係腰帶時,曾大牛和王胖子等人也尋了過來。收拾妥當之後,那邊珍珠也和殷秀秀出了山洞。
火光映射之下,隻見殷秀秀上穿了件沉香色薄綢對襟襖兒,白綾豎領,露出粉嫩嫩的一截兒脖頸,點金八瓣**紐扣兒,下著一尺寬卷雲金沿邊挑線裙子,愈發襯得整個人嬌怯怯的。
“哥哥,大牛該死,竟然漏了兩個土人在此。”曾大牛自責道。
張克楚擺手道:“這麽大一個島,偶有漏網之魚也正常,隻是我太大意了些。”
“哥哥,我背你。”曾大牛見張克楚臉上露出疼痛摸樣,忙道。
“不用了,咱們走吧。”張克楚強忍疼痛吸了口冷氣,勉強道。然而此時心神放鬆,原本緊繃的神經遽然放鬆,便再也支持不住,隻覺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再睜開眼時,已是身處床榻之上。
珍珠側身伏在床沿,雙眼微閉,看樣子睡夢之中猶自帶著擔憂,張克楚覺得口渴,又不忍驚動她,便自己去拿床頭矮凳上的茶壺——那原本是珍珠準備好的,卻不料手酸無力,當啷一聲將茶杯碰在地上。
“呀,楚哥哥,你醒了!”珍珠被驚醒後見張克楚半坐起身,一喜之後又接著道:“別動,放著我來。”說罷從地上撿起茶杯,先用茶水涮過,這才斟滿一杯,送到張克楚唇邊,看著他慢慢喝下。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張克楚由著珍珠拿手帕給自己擦了擦嘴角,問道。
珍珠道:“快到子時了。”
“昏睡這麽久嗎?”張克楚覺得胸口倒是不怎麽疼了。
“也沒有多久。回莊子來以後,郎中看過說無礙的,隻是身子疲乏過度,又受了點寒氣,將養兩日便好。”珍珠急忙說道。
“我也覺得沒什麽大礙。”張克楚道:“隻是身上乏力。”
珍珠見張克楚皺著眉頭,忙道:“楚哥哥,你可是餓了?我這就去給你弄吃的。”
她這麽一說,張克楚還真覺得腹中饑餓難耐,當下點點頭,珍珠便急忙出門去了,不多時,她端著托盤進來,在桌上擺好,張克楚勉強起身,見桌上擺著一小碟糟鵝胗掌,一碟幹椒臘肉絲,配著木樨銀魚,另有一樣劈曬雛雞脯翅兒,還有一碟沾著辣椒米,釀在醋中的海帶絲;濃香稠軟的兩碗稻米粥,兩雙牙箸兒擺在一旁。
“廚下一直預備著,隻熱了熱就好。”珍珠扶著他坐下後,便去拿銀湯匙舀粥。
張克楚說道:“你也沒吃吧?”
珍珠點點頭,張克楚這才看清她眼睛似乎還有些紅腫,想必一直在擔心自己,心下歉然,便道:“那麽一起吃吧。”
“殷姑娘還好吧?”吃完粥之後,張克楚喝著熱茶問道。他自覺坦**無私問心無愧,所以問的很自然。
珍珠點了點頭說道:“殷姐姐沒事,傍晚時還來看過你,這些東西也是她吩咐廚下預備著的。”
“哦,那就好。”張克楚見珍珠臉色憔悴,心中憐惜,握著她的手說道:“倒是辛苦你了,累麽?”
“沒什麽。”珍珠低下頭,似乎在想什麽,過了片刻,她咬著嘴角抬起頭,望著張克楚說道:“若是,若是當時是我掉下去,你也會那樣舍命相救麽?”
張克楚一愣,苦笑道:“傻丫頭,你說呢?”
“要我說,就不會,人家是千金大小姐,我不過是個沒爹沒娘孤苦伶仃的小丫頭……”珍珠說著,眼淚便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張克楚歎道:“你若是這麽想,那就錯怪我了。”他伸手將珍珠擁在懷中,輕聲說道:“我們是經過患難的,我如何對你,你自知道,便是對你的心,天地可鑒。殷家小姐雖好,卻與我們終不是一路,你自己想想,可是這個道理?”
珍珠聽他溫言款款,心裏早已軟了,再一細想,似乎也的確如此,當下破涕為笑,緊緊抱住張克楚低聲道:“是我一時糊塗了。”
他二人在房內柔情蜜意,卻不知門外殷秀秀呆呆地站著,隻因珍珠去廚下整治飯菜,有那好事丫環便去報與她知道,她想著張克楚剛醒過來,便要前來探望,誰知道方才房內的一席話,都清清楚楚地落在她的耳中。
原來,終不是一路麽?殷秀秀愣愣怔怔地站了一會兒,早已沒有進去的心思,半晌才轉身往回走去,心裏一時在想張克楚在山洞裏如何,一時又想起那句話來,怎樣回到房中的,都不知道。
不過殷秀秀到了第二天,便將這些煩惱人的情絲深深壓在了心底,見了張克楚,仍然是麵色如常,該說笑時,絕不冷場,該正色時,也不輕佻無狀,與珍珠更是情若姐妹,隻是心裏有些話,不與她吐露罷了。
這幾日張克楚也沒都躺在**休養,身子剛好些,便去了戰船上,將蔡老大等船工水手撫慰一番,又提出拉哈瑪詳細問了許多關於土人的事情,那拉哈瑪哪敢欺瞞,小心翼翼的回答了,張克楚吩咐看管他的士兵不要虐待——這家夥活著比死了更值錢啊。
得閑時,張克楚也會去找殷遠鑒,談些大宋國內的風土人情,山川地理,又或是七鎮之間的短長,行商海內的種種情形,殷遠鑒見他頗為關心這些事,便都一一道來,心裏越發讚賞起他來,認定了他必然不是個尋常的軍漢,總有一天會展露崢嶸,不過這也讓他更加為難,幾次欲開口探探張克楚的口風,卻礙於女兒那邊尚未得知心事,所以便耽擱下來了。
在殷遠鑒想來,來日方長,若是張克楚的克敵軍真能在此島設立營寨,那麽相處的機會便更多了,也不爭這幾日。
到了四月十六日這天,殷家的商船隊總算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