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前,無數雙眼睛看著的時候,沈文宣還是得跟沈東岩喊“爹”。這一聲無關乎情願不情願,關乎的是臉麵。
沈家的豪奢大宴,連京兆尹都來捧場了,天子腳下的風水到底養人,京兆尹肚大腰圓,一雙肥手握著酒杯,張嘴就說道:“沈大人真是好福氣,在朝上受皇上寵幸,在家又有個賢惠美麗的媳婦,旁邊的兒子還處處幫襯,日後的官途真是想不平坦都難。”
據聞京兆尹家中也是有個好嶽丈靠山,一大家都被弄到京城補缺口,所謂朝中有人,事半功倍,敢說話真口氣大。
在台麵上應付多少次,回去後都是一樣的累。在外麵所有的完美笑意都卸下,發現不過如此,也沒什麽值得開心的事。
沈文宣難得隻喝了個半醉,就回了歸雁園。
何鍾靈捧著熱帕子,上來給他擦臉。看她的臉仍像處在二八年華的少女,就算有了兒子,也沒能讓她看起來更像個母親。
沈文宣借著醉意,就拉著她的手多看了一會兒。
這讓何鍾靈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她很快就回過神,主動挽住丈夫的手,把他牽引到床邊,替他脫了靴子。
喜鵲端來洗腳水的時候,何鍾靈就讓她退下:“我親自來。”
於是她親自把沈文宣的腳泡進水裏,溫柔細致地給他擦洗。溫熱的水裏還撒了些花瓣,全身都蒸得放鬆下來。
沈文宣於是就在霧氣之中看著她,何鍾靈貴為尚書大人的掌上明珠,在家恐怕連繡花針都不用親自拿,為人洗腳這一類,還不知她是後來怎樣學會的。
又想起在廟會上相遇的時候,她笑得都那麽嬌憨,當時是他眼中多麽無邪的女子,如今看她掌權持家,卻是樣樣才幹突出。
洗完了腳,一直頂著丈夫視線的何鍾靈終於起身,她本想親自把洗腳水端出去倒了,但這時紅扇已經走了過來,馬上端了出去。
何鍾靈於是便攀著沈文宣一同坐著,放下帳簾,暖玉溫香淺笑:“累了吧?”
說著已解開了自家衣裳,抱著沈文宣藏身於紅帳內。沈文宣立刻翻身扣住她的腰:“今日是怎麽了,你許久沒有這麽熱情。”
何鍾靈隻僵了一下,就繼續溫柔地笑:“我最近忙於外事,都疏忽了你我夫妻情分。”
沈文宣不再問,似默認了這個說法。於是二人魚水**,彼此過後都很心滿意足。枕著丈夫手臂的何鍾靈難得地舒緩歎了口氣。
沈文宣撫了幾把她光潔如玉的手臂,忽然道:“今天許多的大人,都把我當成了伯父的親兒子。”
何鍾靈頓了頓,翻身看他,眼裏有些光彩閃過:“都入了家譜,拜了宗祠,如今你就是他的親兒子了。”
沈文宣沒言語。
何鍾靈掌心撫上了他的臉,“夫君,別管你是不是親生的,在別人的眼裏,隻要他們願意相信你是沈家的嫡公子,那還有什麽可多想的。現在老爺又升了官……其實論理你也能升一升的。”
沈文宣眸中不定:“我沒想超過伯父。這也不太可能發生。伯父身居高位,換句話說我們也是一榮俱榮。”
何鍾靈幽幽道:“要是萬歲真那麽器重老爺,再升一升,他就和我爹平級了。”
夫妻同體,在隻有兩個人最隱私的時候,他們都是毫無保留地相望。
眸光流動間,都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伯父曾經隻在翰林院任個五品官,難以想象他會走到今天這個地位。如果不說聖眷隆重,幾乎沒有別的解釋了。”沈文宣垂下眸,帳外的燈在他眼底投下長長的影子。
何鍾靈就道:“到時候你升不升都不必太擔心,二品大員的公子,都到哪裏都會有人照應。”
“我有一個想法。”沈文宣突然低聲道。
何鍾靈擺出聆聽姿勢,他繼續下去,低喃:“算上今天,不多不少九年了,記得當初也是伯父主動向聖上申請外放,就是那段時間,京城不是落馬了一大批官員嗎?隻是聽說都是武將居多,伯父是文官,又在翰林院任職,理應沒有牽連。”
何鍾靈立刻就懂了:“夫君想說沈家原來也是被拖累了?有這種可能性嗎?”
沈文宣於是蹙眉:“主要時間相距較短,而且伯父官運正暢,自請外放還是太突然了。就算痛惜洵弟,家中畢竟還有老母體弱,做此決定實有倉促之嫌。”
何鍾靈立時便握住他的手:“那夫君是怎麽想的?就算文官武將涇渭分明,難道就一點聯係也沒有?”
沈文宣眸子亮起來又暗下去:“就是不知道這一點。不過當年犯事的人,都處以大宋最重的刑罰。八歲以上,男子流放充軍,女眷全部刺黥刑,女子賣做官奴的,臉上不方便刺字,所以全部都刺在了身上。”
聲音低沉緩慢地響在屋子裏,何鍾靈不由自主抱緊了身子,裹在被子裏瞠目結舌。
她到底身為女兒身,聽到這些懲罰女子的手段,也覺得背脊陣陣發寒。黥刑,若說最沒有尊嚴的刑罰就指它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被刺了字,一輩子都洗不脫恥辱了。
看何鍾靈有些被嚇到,他主動上前,擁住了她的背。
“當然這隻是我一個想法,”沈文宣又展眉,那麽久遠的事,還是皇帝下令封口,京城那麽多能人都查不到的詳細,就算他想查也查不到,“伯父明哲保身,可能當時確有什麽內情也說不定。”
何鍾靈眼底似有細密銀針呼之欲出:“如果真是被封塵了你也就別想了,既然皇帝當初能下這樣狠毒的手段懲罰那些人,肯定恨極了。那麽如果老爺真有牽扯,哪裏還能像現在官運亨通。”
沈文宣拍了她幾下:“不說了,睡吧。”
東府院內,素錦在陽光下清洗銀針,心裏有些鬱鬱。
她本來讓阿久出門采買時,去妙手堂為她買一些藥材,可沒想到那個陳大夫竟然不賣。
也不說什麽理由,看見阿久明白她是沈府來的,藥名剛剛報上,便揮手趕人。
陳大夫竟如此怕事,她感到些許惱。
進屋子去找沈洵,他卻還沒沐浴完,人也沒回來。現在有了文進,他一般天天都要擦洗兩遍澡,或者沈洵原先就挺愛潔淨的,再加上他不能像個正常人自如行動,成日坐椅子,就更想保持身上幹淨。
看來以前那些日子,他還是能不麻煩素錦,就不願意麻煩的。
沈洵沐浴熏蒸完畢,頭發還濕著,素錦準時等在那裏。
聽到聲音素錦立刻上來,“公子,您沐浴後血脈流暢正是時候,此時紮針效果佳。”
素錦纖細的手指,緩慢穿過他帶水的長發,一點一點幫他理順了。細膩溫柔,都在舉手間。
沈洵輕輕道:“嗯,不必問我,你要紮針就來吧。”
難得聽他如此說話,素錦無聲地一笑,然後打開門,衝東西方拍了拍手。
文進悄無聲息就閃進來了,進來後還打招呼:“公子,姑娘。”
他的任務也就是待在屋裏,沈洵和素錦在裏麵,紗簾一放,文進自管在外麵該幹什麽幹什麽。隻要外麵的人看見,素錦和沈洵沒有獨處,那麽便有人想再告素錦狐媚,也不會再有站得住腳的理由。
“公子準備好了嗎?”素錦拿著銀針,在沈洵手腕上比了一下。
沈洵隻需看她一眼,便一切明了。照舊,先放一根針在湧泉穴。素錦手指一路向上,按著沈洵各處皮膚。
腿上皮膚早已鬆弛,停止用藥之後,沈洵腿上的知覺又恢複到了從前的零。不管素錦的藥是良藥還是毒,起碼讓他有段日子,即使是疼也有了一種感覺。
或許這也是他願意相信素錦,願意再賭一把的原因。
不知道素錦啃的那些醫書都是從哪來的,她總能學到許多新東西。話也說得越來越專業:“公子最近還能感到痛嗎?”
她一語中的,沈洵也不好隱瞞,病痛瞞不了醫者,他於是道:“什麽感覺也沒了。”
沒從素錦臉上看到顯而易見的失望,停藥是迫不得已,可能她也早就預料。但素錦貴在不放棄,握緊掌心一把銀針揚頭道:“沒關係,我們有大把的時間。慢慢試。”
先仔細整體地診斷一遍,素錦的手法早就嫻熟,“公子之前有些通順的血脈,隱約又在此處堵塞住了,這樣反複,恐怕還是有根子沒找到。”
這就是所謂的治標不治本,素錦抬頭看了看沈洵,“公子從來沒跟我說過腿瘸的那個時候,具體有什麽征兆,又是持續了多長時間就不能動了?”
沈洵交握著雙手,目光刻意下垂有些晦暗:“沒有什麽持續,一覺醒來,就站不起來了。”
一覺醒來,就站不起來了。
這話多輕巧沉重,素錦深吸一口氣,脹得心口有些疼後,就低下頭繼續觀察他的腿。
“有什麽發現?”見她許久不作聲,沈洵低頭問道。
素錦道:“還是那句,公子血行受阻,還是不明原因,但要標本兼治,還是要采取老舊的法子。”
沈洵眸色一變,“所以,你要給我放血?”
素錦凝望著他,目光裏沒有一點作偽。“對,奴婢就是這個意思。”
沈洵便沒有再吱聲,這就是默認了。素錦劃破了他的手腕,放了有小半碗的血出來。
這時候再紮針的時候,沈洵的腿就有反應了,一點點殷紅滲進他皮膚底下,還是那句不管好的變化還是壞的變化,總歸是有了變化。
他問出來心底那句話:“那要是不停地受阻,你難道要不停地放血?”
素錦轉眼又拔出一陣針道:“這不好說,也許血液受阻隻是暫時的,放著放著它就好了也不一定。”
聽她語氣中的不確定,沈洵苦笑著:“如果不能好,問題是我有沒有那麽多的血給你放。”
素錦認真地說:“奴婢會關照公子的膳食。”
她一句關照膳食,荔兒特意去大廚房跑了一趟,於是就發現自那天起,一向喜愛清淡飲食的二公子,突然開始大魚大肉,大補特補起來。
每天丟失一小杯血,海參燕窩都補不回來。幸好沈洵的腿部,堵塞的程度並不嚴重,不需要天天放血。但有得有失,在飲食上他吃得就不大快活。
過年之後沈洵就私自給文進漲了工錢,從東府的賬務上支出。因為文進許多年隻是掛個名,在工錢上並不多,給他漲了也在情在理,但他還是受寵若驚地連連磕頭感謝。
素錦也是看他實在老實巴交,平時也多方照拂。饒是如此,荔兒還是偷偷地扯了她道:“姐姐,你和公子每日做事,就讓他在外頭,什麽都聽去了,事關重大,能信得過這根木頭嗎?”
素錦定了定神:“咱們院裏,確實也需要一個得用的人,文進我和公子都覺著不錯,應該無大事。”
荔兒慢吞吞地說:“話不能這麽說,人心隔肚皮的,我也不是懷疑木頭,隻是吃虧的都是素錦姐姐你啊,一點錯處再使不得。”
素錦道:“無事的。”
話說回來東府就隻有一個文進了,想用別人也沒有,臨時再找還不如他呢。
荔兒悄聲說:“要我看,不如知會公子,讓他把咱們院裏的人重新洗一遍,再禁了口,以後就沒人敢亂說了。”上次素錦跪了一天,誰心裏不難過?
素錦眸子一凜,片刻道:“這更大張旗鼓了,況且,咱們院裏的人肯定是沒問題的,隻是外麵的人每日進出太多,咱阻止不了罷了。”
說這話的時候,就有兩個婆子賊眉鼠眼地朝這邊望,被荔兒瞪了回去。
荔兒又垂頭喪氣:“其實讓我跟進去也好啊,橫豎姐姐別單獨再和公子一塊了,那起子奴才還能嚼什麽舌根呢?”
素錦有意調笑:“你進去,待時間久了,萬一再有人傳‘公子爺驕奢**逸’,這可怎麽辦?”
荔兒吹胡子瞪眼:“爛了那起子的嘴……”
等年關漸漸過了,沈府的升遷宴辦得很是成功,口碑頗佳。幾件事平息,地麵化凍,春暖花開,就到了大宋最熱鬧的娶親時節。男婚女嫁大多挑這個時候,有萬物複蘇生機無限之意。
但在今年,賀言梅和柳家女的婚事,早就遍布京城寸土,四月的日子全部為這兩家騰挪了出來,別家都或多或少避開了,不與兩家巨頭相撞。
即便賀言梅本人再散漫,大事將近,他也是身不由己地忙得腳不沾地,沈府,是肯定沒有時間去了。
然而作為火遍了京城的熱鬧事,幾乎無人不翹首,若能成為賀柳兩家的客人一份子,光是看大戲都夠本了。
據說賀柳兩家加起來,大大小小共宴請了千餘人,請帖都印好了。於是舉凡有身家的,都伸著頭盼著能有自己的一份。
荔兒這個包打聽,對熱鬧素來來者不拒,早就滿麵紅光地張揚開了:“據說送到柳家的聘禮,有二十抬那麽多,整個朱雀大街,都被聘禮堆滿了呢!”
阿久被吸引過來,聽過了又嘲笑荔兒:“沒見識,才二十抬,根本不多。你也不看看柳家女的身份,就比公主,次那麽一點點而已。”
荔兒張大眼:“那賀公子,會給咱公子送請帖的吧?”
花期不由得想到平日那倆公子的交情,自然就點下頭:“我想也會的。”
荔兒笑逐顏開:“之前做的大氅定是不能再穿了,我得趕緊再選一些春季的時新布料,給公子再做幾身好衣裳,到時候……就讓他們再好好對咱公子大開眼界吧!”
花期聽她說大開眼界就覺得好笑起來:“人家看咱公子,可不是看見你那幾件衣裳才開了眼的!照這麽說繡雲坊的人都請你去做大師傅了!”
荔兒抿嘴笑。
文進現在對伺候人的事漸漸上了路子,於是時常也不再需要素錦總是跟著。沈洵又一貫親和,文進沒開始那麽緊張了,做事也就放開手腳。
單獨一處時,沈洵看他隻顧低頭做事,便開口問他兩句家裏的事:“你平時在家,都做些什麽?”
文進有些靦腆,回道:“就幫著爹做些農活,也不幹什麽。”
沈洵淡笑道:“你爹是個秀才?平時,就沒栽培你也讀一點?”
文進更羞澀,臉一時紅如蝦;“回公子,是,每逢雞鳴的時候,爹會讓我讀一個時辰的書,然後再去做農活。”
沈洵似乎今日也很有興致:“都讀些什麽?四書都讀了?”
文進越發低頭:“是的公子,爹將舊時的書都給了我,隻是小的愚笨,現今也隻讀完了《論語》。”
沈洵便撿了《論語》中的幾篇,問了他幾句,文進有的能答上來,有的則不能。提了一會兒,沈洵便不再出聲了。
看來文進在他爹看管之下,的確是讀過幾年書了,隻是讀了這樣久,一本《論語》仍舊磕磕絆絆,隻能說於讀書一道,他確然不行。
沈洵看著他決定實說,溫言道:“文進,你不是讀書的材料。”
舉凡讀書人都有些酸腐氣在骨子裏,不管自己有沒有走通這一條路,也總希望自己的子孫後代都能靠著讀書闖出一片天地。
文進卻沒有意料中的失落,反而目中坦然道:“小的也知道自己腦袋愚鈍得很,隻是爹總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他老人家總希望我能多讀一些。”
這就不可強求了,其實有許多人真的不能歸咎於不努力,雖說極少,但天生對讀書不上道的人,並不是沒有。
沈洵緩慢說道:“每個人的天賦不一樣,讀書未必就高,因人而異吧,我看你四肢健壯,倒是很靈活。”
文進聞言不好意思地一笑:“其實我做農活也不好,爹常常覺得我手腳粗笨。”
沈洵微微一笑:“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慢慢來。”
在文進眼裏沈洵是個極和善的主子,比他在田大戶家幫工時,遇到的那些人不知要好多少倍。意識到前麵幾年,他以及他家裏人對沈家這份差事的散漫,心裏不禁感覺慚愧。
忙完了春節和升官,老太太總算從百忙中脫身出來,終於閑了下來。得以有時間,慢慢捉摸之前壓在心底的那些細賬。
這天一早,就板著麵孔扯了淑雲夫人單獨進屋子,把一應人都遣了出去,又將門窗都緊閉。
而後一張臉比那冰山還冷,坐在對麵瞧著淑雲夫人。
淑雲夫人一頭霧水,小心問道:“老太太,您這是怎麽了?”
老太太目光盯著她,咬著字緩慢問道:“我問你,洵兒那方麵……是不是不行?”
淑雲夫人登時就臉色大變,完全不用考慮就理解了老太太的意思:“這可不能隨意說,老太太您這又是聽的什麽人挑唆的!”
老太太的臉隻比她更不好看:“我沒受什麽人唆使,你也別整日覺著我就隻會被人牽著鼻子走,沒點自己想法。”
淑雲夫人聽這話重了,立刻就低聲道:“娘不要生氣,媳婦不是那個意思。”
老太太生氣地喝了口茶,說話聲音都在抖:“我也不跟你纏這個了,隻告訴我,洵兒,洵兒他坐了九年的輪椅,是不是因為這個,也讓他這方麵就不中用了?”
淑雲夫人隻得慌張地站起來,東張西望後又忙慌道:“絕沒有這事!老太太何以這樣想呢!洵兒他雖然、雖然……但也絕沒有那方麵的事兒啊!”
老太太目光緊逼,並沒有因為淑雲夫人一口咬定就稍有鬆懈:“果真?我確是不大信的,那個素錦,你當我不知道嗎?這些年難道不是她日日服侍著洵兒,寸步都不離!”
淑雲夫人心裏有些不安,卻說不上來。她沉默了會兒,隻得道:“那和她又有什麽關係呢?”
“你別打量我老了!”老太太立時叫了出來,冷笑道,“我老了,我就不了解男人什麽樣了?!日日麵對心頭愛的女子,男人是有幾個能把持住的?就是能把得住,身體能把持得住嗎?洵兒對那丫頭是什麽心,隻要待在沈家牆裏的還有不知道的嗎?”
麵對老太太字字尖銳,淑雲夫人一張臉都紅透了。
“娘,這、這……媳婦擔保,洵兒真不是那樣的人……”
老太太越說越手抖得厲害;“你拿什麽擔保?你也別心裏就怨我給洵兒潑髒水,我是打心窩子裏關心洵兒,我今兒才這麽直言不諱地同你說了。旁人我是一個字口風都沒露,你一貫聰明的,就不想清楚,萬一是別人也往這方麵想了,到時候你也還像對我一樣咬牙,紅口白牙地作擔保嗎?就是你擔保了,有人信嗎?”
淑雲夫人是萬萬也沒想到這一番內容的,她簡直被驚嚇得臉上血色都沒了,老太太今天說的每一個字,都在挑戰她的極限一般。她自己先慢慢坐下,呷了口茶平靜了一下,才握著瓷杯看向老太太:“娘,雖然我們跟洵兒分開了那麽久,但打我第一眼再見他,我就知道他還是我那個兒子。我以一個親娘的保證來說這句話,洵兒就算沒有碰過素錦,那也和他的身體無關,不過因為他謹守禮義廉恥罷了!”
還有一句話是淑雲夫人不能跟老太太說的,老太太雖然已近天年,但在這種家族的熏陶下她不會懂的道理。那就是,對一些男人來說,越是真正心愛的女子,越是不願意侵犯的。
知子莫若母,這也是淑雲夫人敢為沈洵說這番話的原因。
過了這麽久,老太太終於臉色稍霽,眉峰間有了些緩和。她仍是帶著不確定的語氣道:“既然你這麽肯定,我也還要與你說一件事。假使洵兒身體沒有大礙,那我也要正正經經的,為他納一門妾侍,且不說他這個年紀,沒有妾侍本就會讓外人說三道四,就算身體真的好又怎樣,禁不住三五個人一說,馬上就會真假不知了。”
這一浪打來還有緊跟著一浪,淑雲夫人都快招架不住,她從口中擠出字:“妾侍?”
老太太不悅道:“不錯,洵兒年紀不小了,身邊沒個女人怎麽行?前時有人主動說親的時候,還推三阻四,好,那既然不願意說親,就先娶個妾在身邊。”
淑雲夫人眉頭漸漸皺起來,她低頭遮住神情,輕輕道:“但是若說妾,素錦也……”
後麵話還沒說,老太太就打斷:“她要是中用,上回也不用驗身了。你適才不是還說,洵兒要遵守禮義廉恥才不碰的她,既然都不碰了,總要有個別人吧?”
淑雲夫人便發覺,她無論怎麽說都不行,若說沈洵不行,從哪方麵都是不能承認的,但沈洵若身體無事,老太太又要催著納妾。她想來想去,想不到妥帖的說辭,隻能再道:“可洵兒一向沒這方麵心思,他的性子恐怕也不好強迫他。”
老太太拖長了聲音道:“如今文宣都有後了,沈家要開枝散葉,你也要傳宗接代吧,隻是讓他娶個嬌弱的美人回家,又不是把刀架在脖子上,到底能有什麽不願意的?”
淑雲夫人知道與老太太說也說不通,她也不可能明白的。老太太這時站起來,瞥她一眼道:“我等你的消息。”
淑雲夫人讓開一步,便送她出去了。
心亂如麻,天色已黑,老太太說出來的事根本不能聲張,淑雲夫人左思右想,之後隻得把自己心腹丫鬟喚過來,耳語幾句:“小蠻,你悄悄地去東府,把素錦姑娘請來,說我有要緊事問她。叫她盡量不要驚動任何人,你來去的時候也注意。”
小蠻心領神會,道:“夫人放心,奴婢一定會把人領來的。”
淑雲夫人坐立難安地等了一盞茶功夫,小蠻領著素錦跨過門檻,總算到了。素錦一聽說淑雲夫人找她有“要緊事”,自是半分也沒懈怠,本來已是準備寬衣歇息,也是立刻披了件外衣就跟著來了。
淑雲夫人看見她,連小蠻都揮手趕了出去。待門窗關好,素錦要跪,淑雲夫人一把就握住她肩膀,眼角不掩焦急神色:“快別跪了!到這裏坐下,我有要緊話問你!”
素錦也從未見過淑雲夫人如此,當下也把那些客套暫且都壓下去,隨她坐到了椅子上。
淑雲夫人立刻就握緊她一雙手:“孩子,我問你句話,你隻需老實對我說,別隱瞞,也別有什麽顧慮。”
素錦心內越來越疑,說道:“夫人不必擔心,奴婢不會對您撒謊的。”
淑雲夫人點了點頭,似是也忍耐了半晌,才能說出口:“其實我打宮中回來,也聽說了一些事。隻礙於年關忙,看你也無事就不曾仔細追究。你是不是時常與洵兒同床?”
素錦下意識咬了咬唇,靜靜道:“是的。”
得到她肯定,淑雲夫人對老太太的話,不是沒有一點擔心的。但她說到這方麵的事,也不免有些猶豫:“你曾說這些年,都在想法子治療洵兒的腿……”
素錦眼看淑雲夫人彎彎繞繞,目光閃爍大不比平時,也低聲道:“夫人想問什麽?”
淑雲夫人垂下眼:“我想說你也必然是懂些醫術的……”
素錦也垂首,心裏似乎有些明白了:“夫人難道想知道公子的身體狀況?”
但她猜中了邊角,沒猜中點子上,淑雲夫人看著她,一時老臉也都泛紅,幹咳道:“我是想問問你……你覺得洵兒他、他男人那方麵,有沒有什麽……”
說半天淑雲夫人實在是說不下去了,她輕輕把臉側到一邊,又咳了幾聲道:“你別往心裏去,我就是隨便問問。”
素錦這時哪還會不懂,她也騰地紅了臉。這幸虧問她的人是淑雲夫人,她沒往壞處想。若換了老太太或旁人,素錦的臉隻怕不紅反而要白了。
饒是如此,她還是立刻站起身,憋紅臉道:“絕無此事……”
淑雲夫人自己也臊得慌,還要安慰她:“你別不好意思……”
越這麽說素錦越急切,大概心裏也想到了怎麽回事,她上前兩步道:“夫人相信奴婢,奴婢絕沒有撒謊,公子那方麵絕無不擅之說……素日,素日與奴婢同床,不過是公子君子,君子……”
她本想說君子端方,證明她完璧的原因。但到底是泄了氣,麵對自己侍奉的人的親娘,怎麽也說不了更多話了。
淑雲夫人心下一片光明,當即摟住她就道:“好孩子!我信你!我今日也是擔心得緊了,才會大晚上的叫你來,你可莫往心裏去。”
結果畢竟跟她想的還是一樣的,她的心裏更添安慰,兩個孩子確實都是好的,這也讓她這個為娘的心裏更感慨。
素錦臉上的火紅卻沒那般容易退卻,淑雲夫人也曉得這點,輕輕放開了她,柔和含笑看著她道:“我讓小蠻送你,你也回去休息吧。明兒我還得去你們那一趟,總要交代一些事。”
素錦便衝她福了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