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揚在海州練兵,大宋其他路州也沒閑著。

六十二歲的劉錡在荊南府揀退病馬,訓練士卒。

這位在西夏國內能止小兒夜啼的“劉都護”,紹興和議後無所事事,整日與鄉村野老喝茶下棋,曾經寫下一首《鷓鴣天》記述自己的賦閑生活日常。

“竹引牽牛花滿街。疏離茅舍月光晞。琉璃盞內茅柴酒,白玉盤中簇豆梅。

休懊惱,且開懷。平生贏得笑顏開。三千裏地無知己,十萬軍中掛印來。”

十八年過後,再次披掛上陣,劉錡不顧自己老病之軀,拋下老妻幼子,日日與士卒們吃住在一起。

老卒是真的老了,他們當中很多都是跟隨劉錡一起抗擊金兵的“八字軍”,臉上“赤心報國,誓殺金賊”的刺字仍在,鬢角已經染上了點點霜花。

劉錡站在點將台上,高聲問底下的老卒:“今國家有難,諸君可願丟下逸樂,與我一同赴死?”

底下轟然應諾:“然也!國家黎庶有難,‘八字軍’甘願赴難!相公去哪裏,‘八字軍’去哪裏!”

興州的吳璘、利州的吳拱、金州的王彥、薊南的李道等等,都在積極備戰。民間一些豪雄之士,散盡家財,招募義勇之士日日訓練,以為朝廷臂助。

唯有海道一途,虞允文和賀允中等人積極上疏要求朝廷加強防備,結果又被湯思退等人攔了下來,朝廷內外要求罷免湯相,斬殺奸逆的呼聲日高,這位大宋首相依然不為所動。

他就像一塊頑石,牢牢地擋在大宋前行的道路上,不顧民意洶洶——這樣的人要麽真是冥頑不靈,要麽就是大奸大惡!

值得一提的是薊南的李道。

李道是嶽飛麾下選鋒軍統製,在大宋武將中屬於中下級武官。

嶽飛下獄之時,萬俟卨等人曾捏造了一封舉告信,嶽飛麾下多名將領曾經在舉告信上按下手印,其中就有李道。事後,李道雖然暗地裏解釋自己是被人誤導,以為那是一封請賞的劄子,不明就裏之下按下手印,可同樣是被誤導,背巍軍統製傅選、踏白軍統製董先以及嶽飛的護衛統領等人事後均自殺謝罪。

李道反而被朝廷升官,駐紮鄂州,背地裏其實也有看守嶽飛舊部之意。因此,李道與鄂州的嶽飛舊部關係十分微妙。

這次去臨安覲見,李道之女李七娘冒險闖“簪花宴”,替嶽飛家眷求情。事後,朝廷和皇帝雖然未發明旨,嶽飛被流放各地的子女卻在建王的運作下得以回到嶽飛祖籍團聚。

少小流亡,再聚已經隔了二十年光陰,有的人已經在這光陰裏與親人陰陽永隔!

嶽家人相聚自有一番唏噓,另一方麵,李七娘冒死替嶽飛家人仗義執言的事跡也在鄂州傳開了,嶽飛舊部感念她的恩義,又見她身後站著皇後和建王府,因此紛紛歸心!

李道這個大宋中下級武官,一躍而起,成為可與劉錡、吳璘等人並肩的人物!

紛紛擾擾中,飛龍衛迎來了宣旨的天使,隨天使來的還有第一批的餉銀,飛龍衛的軍旗與軍服。

“天使一路辛苦,請書房奉茶奉茶!”

吳揚接了聖旨,攜著傳旨太監的手一路進了他的小書房,將聖旨供奉在香案上,又命人沏茶。

等到書房內隻剩下吳揚和長吉,傳旨的四喜撲通跪下:“四喜謝小吳大人援救之恩!”

“你這是做什麽!你如今身份貴重,不可行此大禮,快快起來說話!”

吳揚側身避過,不敢受他的禮,親自上前雙手將人扶起身:“王大伴如今身體可還好?”

四喜順勢起身:“托您的福,師傅如今一切安好,陛下雖未召師傅到禦前,有我看著,那起子人也不敢太過埋汰師傅……我師徒二人在宮裏還能有一席之地,都要多謝小吳大人,臨行前我去見了師傅,他讓我一定要替他多謝您,另外囑咐您千萬要多加小心!”

四喜說著用手指蘸了一點茶水在桌案上寫下一個“張”字。

吳揚沉吟了一下:“我離開臨安迄今已經三月,每旬都有向臨安遞送請安劄子,至今沒有得陛下一字回音,不知陛下龍體是否康健?還請天使解答一二,免得我心中掛念寢食難安。”

這時喬振宇和李戒、姚廣等指揮使都到了,吳揚的用詞也考究起來。

“我離開臨安前陛下一切都好,陛下要我代他囑咐小吳大人——”

四喜說著站起身,麵向南方站定,衝天拱了拱手,吳揚等人皆起身,麵向四喜低頭聆訊。

“陛下說了:頌卿,朕令你去海州練兵,若是海賊桀驁難馴,你隻管懲辦,切莫婦人之仁,凡事有朕給你做主,莫怕!軍中缺什麽少什麽隻管跟朕說,大宋就算再苦再難,也不能苦了替朕和大宋紓困的頌卿和將士們!”

四喜的話一說完,吳揚還沒怎麽著,自喬振宇以下人人喜不自勝。

“將主有皇帝做靠山,俺們也跟著抖起來了!俺飛龍衛可是大宋獨一份!”

“誰敢再叫老子賊配軍,老子就敢衝他臉上吐口水,老子可是將主麾下,皇帝親軍!”

四喜特意留到這個時候宣布皇帝私下給吳揚的口諭,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恭喜吳將軍,陛下時刻記掛著將軍,特意命禦廚做了將軍愛吃的點心,咱家已命人卸車時看著,不能有丁點損壞!至於將軍上的請安劄子,陛下已封張去為張都監內侍官承受諸軍奏報文字的差事,想必張都監一定會將吳將軍的奏報文書半字不落地呈送到禦前!”

吳揚心下明了,但此時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既是陛下對將士們的恩賞,吳揚豈敢獨占?我已命夥夫營將點心細細切了,與諸將士同領陛下賞賜,感悟陛下對我海州軍的關切之意!”

四喜心道怪不得陛下待小吳大人與眾不同,師傅冒著被皇帝猜忌的風險也要不計一切幫扶小吳大人,還讓自己向他多學習,這位小吳大人果然有過人之處!

四喜哪裏知道,吳揚今日這些做派很大一部分都是吳挺和吳拱來臨安陛見時耳提麵命,一點一點教會的。尤其是建王冒雨突訪清泉山莊,吳揚雖然沒有親見,可吳拱和吳挺當日的所作所為以及建王的反應,事後都巨細靡遺地演說給吳揚。

吳挺洋洋得意地說道:“老十,多向大堂兄學著點,畢竟你五哥沒有他臉皮厚!”

吳揚還真有一事迫在眉睫:“天使,陛下令我領軍剿匪,可飛龍衛迄今沒有收到任何武器,赤手空拳怕是難敵悍匪啊!”

臨安皇宮內,趙構站在重華樓上,眺望著皇城外海州方向:“去為,這個方向是不是就是海州?如今天氣炎熱,依頌卿的性子必然是與那些賊配軍日日一起操練,也不知得曬黑成什麽樣子?”

張去為從都知升做都監,又領了內侍官承受諸軍奏報文字的差使,可說是握住了大宋武將的命脈,一時間前來投效走門路的不知多少,大宋有數的幾個節度一方要塞的節度使、頂級武將也不得不看他眼色,獻上寶貨,求得平安。

張去為從未有過的誌得意滿!

皇宮大內,拔除了王沐恩這顆眼中釘,一些重要的職位都安插上了自己的心腹,皇帝對他極為倚賴,再也沒有人敢擋他的路,也沒有人敢駁他的麵子!可以說在一些人事任免和軍國大事上,真正一言九鼎的不是禦座上的天子,而是他這位隱藏在天子身邊的張都監!

唯一讓他氣不順的就是這位簪花十郎小吳大人,他雖去海州練兵,可在皇帝心中的恩寵絲毫未減,若不是他利用職權將海州來的奏報全部壓下,吳頌卿在皇帝心中的分量隻怕更重!

“小吳大人知恩圖報,這是念著陛下的好,想練一支強軍出來給陛下長臉!可他也不想想,練兵再忙也該給陛下來個信兒不是?小吳大人隻怕半點不知陛下對他的關切!”

趙構歎道:“他就是個傻的,朕要他長什麽臉?大宋那麽多軍隊他要挑什麽好的沒有?偏偏要去跟這些賊囚在一塊兒!罷了,就當玩兒吧!去為,飛龍衛的衣食餉銀可給足了?沒人為難他吧?”

“大官您這是擔心過甚,有大官看著,誰敢為難他?奴才打聽得真真兒的,飛龍衛的軍衣都是臨安最好的繡坊做的,前兒奴才不是還拿來給大官看了,用料足足的,針腳也密實,不會凍著小吳大人!再說,海州那地方暖和著呢,不像臨安冬天還下雪,那裏四季都是暖和的,穿單衣都能過冬!

第一批餉銀怕是都到了海州了,沒有折色,全部是成色十足的雪花銀,大官您把心放回肚子裏,奴才幫您盯著呢,沒人敢委屈了小吳大人!”

趙構歎道:“我就怕有人給他使絆子!統共也就這麽一個實心實意對朕忠心的人,對,你也是一個忠心的!你得幫朕看顧著他,你說朕派他去海州剿匪,會不會太早了些?朕總怕他吃虧!”

張去為笑了一聲:“幼虎總要學會自己捕獵!大官兒,奴才打聽過了,這次鬧起來的陳演添也是個海賊,手底下聚了一些漁民和泥腿子,連長矛和大刀都湊不齊,飛龍衛對付他們簡直不要太容易!好些個閑得發慌的武將想走奴才的門路去剿匪,奴才都推了,這等美差豈能輪到他們?這不是做夢嘛!等小吳大人得勝歸來,大官兒就能將他的官職再升一升,奴才可聽說,好些人聽說小吳大人是個從四品的懷化中郎將都看不上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