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光很亮,不用火把也能趕路。
一個女人紮撒著雙腿靠坐在沒了屋頂的土牆麵前,懷中小兒拱在她胸口要去吸奶,細弱的哭聲隨著夏夜的風傳到飛龍衛耳中。
哨探打馬上前,發現女人已經死了多時,胸前一個大洞,血已經凝固。趴在她胸前的小兒不足半歲,這些時日不知道是靠喝母親的奶還是血勉強留得一條性命!
傅全心善,將小兒抱走喂了一點米湯,那孩子沉沉地睡著了。
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嫗呆坐在院壩內,懷裏抱著老翁的屍首。走近了一看,小小的農家院裏門窗稀爛,桌椅翻倒,穀倉、廚房、堂屋裏橫七豎八地倒著十來具屍首,有男有女,還有少年和孩童。
這一大家子人竟隻剩下老嫗一個活口!
前去查看的哨探默默從幹糧袋裏摸出一個餅子,輕輕地塞進老嫗懷裏。
“大娘,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
老嫗費力地轉動了一下渾濁的眼珠,看到默默行軍趕路的飛龍衛,她枯敗的臉上一下子有了光,她死死抓住哨探的衣襟:“殺賊!殺賊!報仇!報仇!”
……
更多的是燒毀後的斷垣殘壁,還有荒野裏無人收埋的屍體,越靠近高州這樣的景象越多。
飛龍衛很沉默,月色裏隻聽見噠噠的馬蹄聲和沉悶的腳步聲。
“啪!”
不知道誰扇了自己一耳光,清脆的聲音在夜裏分外響亮。接著一個粗豪的哭聲響起:“老子不是人啊!太他媽不是東西!這些年跟著獨眼他們禍禍了多少鄉親,我他媽該死啊,啪啪!”
“啪啪啪!”
耳光聲此起彼伏,許多兵卒蹲在地上,放聲大哭!
“這狗日的世道,活生生將人逼成鬼啊!”
“能不能給百姓一條路走,不用搶劫,不用殺人就能活下去!”
這些海賊到底心中還有一絲良知未泯,過往他們跟著船老大上岸搶劫,得手就走,在旁人的哭號聲裏享受一種淩虐的快感!
搶劫之餘時常麻痹自己,搶劫是不得已,是為了讓自己和家中的父母妻兒活下去!哪裏管那些被他們劫掠的人生活有多慘,能不能活!
哭聲足足持續了一刻鍾,這期間吳揚讓全軍停止前進,等到這些過去的海賊發泄得差不多了,他打馬來回巡視。
“爾等既有悔意,甚好!這才配做大宋的軍人,皇帝的親軍!爾等給我牢牢記住,一個隻知道殺戮的人是不配活下去的!爾等今日這一哭,才算配穿這身軍服,配做大宋的軍人,有資格與那些挽救大宋與百姓危亡的百戰老卒並肩!才有資格繼續存活於世!”
他長槍前指:“走吧,剿滅陳賊,讓更多的百姓,讓爾等家中的父母妻兒更好地活下去!”
“喏!”
長長的隊伍在月色下快速行進起來,還是沉默,卻與方才有了不同。
“報——”
兩騎快馬迎麵而來,是探馬營放出去的哨探。
“前麵十裏發現賊匪蹤跡,約莫有三千之數,正在攻打一座建在山頭的堡寨!”
喬振宇急忙拿出行軍地圖,幾人圍在一起商議。
前麵十裏有一條山脈叫大青嶺,翻過大青嶺就是高州地界了。一條官道從山嶺間穿過,是往來雷州和高州的必經之路。
大青嶺建著一座堡寨,名曰大青堡,上麵駐紮了著一個十人隊。
靖康之變後,有一戶姓劉的人家看中了這裏,在山腳起了一片寨子,全族移居到此,又開起了客棧,替往來高、雷二州的客商提供落腳之處,因此從山腳到山頂好大一片房舍。
陳演添占據高州的兩個附郭縣,周圍無處投靠的百姓紛紛托庇於大青堡。駐軍將堡中青壯組織起來,借助地利,勉強自保。
大青堡火光熊熊,喊殺聲震天!
大青堡從上至下,共分為三層,如今最底下的一層已經被賊匪攻破,所有人都忙不迭地退守第二層,一些來不及退走的盡皆做了賊匪的刀下亡魂!
趙固揮刀砍翻一個衝上來的賊匪,望著底下黑壓壓的人頭,咬牙罵道:“直娘賊!大青堡安穩了上百年,偏生老子上任不過半年你們這些賊攮囚就來給老子添堵!呸!老子不殺他個落花流水,老子不姓趙!”
祝東風回手去箭袋裏摸羽箭,竟摸了個空,他丟掉長弓,抽出長刀:“趙頭兒,賊人勢大,要不退到山頂,固守待援吧!”
趙固呸得吐出一口血沫:“退?往哪裏退?山頂上屁大點地方,你看看現在寨子裏多少人?”
他衝周圍的人喊道:“都還活著嗎?還在喘氣就吱聲,給老子往死裏幹!幹死他娘的!甭想著退,退也是死!伸頭一刀,縮頭一刀,自個兒掂量著辦!”
周圍傳來吃吃的笑聲:“趙頭兒放心,俺們死也不當烏龜!”
“你就瞧好了吧,大青堡沒有逃兵!”
一些返身要往山頂撤退的青壯聞聲又掉頭衝了下來,“殺!”
鄒彪砍翻了一個守寨的漢子,獰笑道:“他們的人快死光了!兄弟們加把勁,拔了這顆釘子,跟著陳老大攻進雷州城,吃香的喝辣的。雷州城牆堅固,在裏麵快快活活待上二三十年,這輩子沒白活!”
“做你娘的春秋大夢!”趙固揮刀擊退一個賊匪,破口大罵,“你們這些土雞瓦狗,還夢想衝進雷州城?你他娘的發失心瘋吧!朝廷大軍一到,剿滅爾等還不是吹口氣的功夫!”
鄒彪這些人既然走上了這條路,自然早把生死看淡,他冷笑道:“剿滅不剿滅兩說,你們今日注定要死在我們前頭,拿命來吧——”
有了鄒彪帶頭,底下的賊軍打了雞血一般往上衝,眼看著身邊的弟兄一個接一個倒下,趙固猛吸一口氣,接連劈刀眼前的幾個賊軍,大聲喝道:“退入甕城,固守待援!”
軍寨建在山頂,上山隻有一條狹窄的山道,僅容一人通行。山道前麵有一個兩丈方圓的空地,類似甕城,士兵可守在入口處,將上前的敵人一一砍殺,也可將小股敵兵放進甕裏,守軍利用山道居高臨下,將其甕中捉鱉!
嘎子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和汗水:“趙頭兒,退不了啦,甕城進不去!”
趙固抽空回頭瞄了一眼,倒吸一口涼氣,甕城裏密密麻麻都是人,擠在入口處的是兩個十幾歲的少年,兩人手裏各自握著一根三尺來長的木杖,睜著驚恐的眼睛,死死瞪著外麵!
趙固一聲怒吼,猛地磕飛一把刺過來的長槍,胸前空門大開,鄒彪瞅準機會,一把直刀斜劈過來,這一下被劈中了,趙固肯定要來個肚破腸流。
他顧不上咒罵,連忙往側麵一撲,一個懶驢打滾,險險避過鄒彪的直刀。還來不及喘氣,兩把長刀斜劈下來,長刀映射著火光,照亮了趙固滿是血汙的臉,他勉力將佩刀往上一撩,心道:直娘賊,老子今日要死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