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在正式寫借條的時候,張司九卻仍舊看向了招銀,問了句:“招銀,你的意思呢?”
朱桃花是為了招銀好。
她也是為了招銀好。
但不知招銀覺得這樣好不好。如果招銀覺得不好,那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朱桃花也看向了招銀。
招銀哭了:“娘,你好起來——”
“我好不了了。”朱桃花也掉眼淚,卻把話說得很直白:“我要死了。等我死了,你跟著你舅舅他們,用草席一卷,把我埋了就行。別費錢。娘對不住你。你聽娘一回。”
招銀泣不成聲。
但最終還是點了頭。
朱桃花是帶著笑把手印兒按上去的。
然後讓招銀也按了。
最後,她拉著招銀,吃力的抱了招銀一回:“娘糊塗。你以後,別學我。”
所有人都不忍看這一幕,情不自禁把頭都轉開去。
不過,朱桃花也沒那麽快死,裏正給見證完了這件事情後,就先走了。
向婆沒別的事,留下來照看她們娘幾個。
徐氏惦記著鹵肉,隻讓張司九留下幫忙,自己也匆匆回去了。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朱桃花人就又開始昏昏入睡。
不管招銀他們幾個怎麽喊她,都沒有用。
張司九隻好讓朱桃花睡一會兒,再暴力叫醒一回,並且時刻關注她的呼吸和脈搏情況。
招銀一開始哭得不行,後來慢慢的也就不哭了。
兩個小的似懂非懂的,招銀哭他們就跟著哭,招銀不哭了,他們也就不哭。
等半下午時候,招銀把兩人抱起來放在**,讓他們挨著朱桃花:“睡會兒吧。挨著娘再睡會兒。”
兩個小的就真的挨著朱桃花睡過去了。
他們睡著了,招銀拉著朱桃花的手,輕聲開了口:“九娘,我原本以為我恨她的。可看她這樣,我心裏難受。”
“畢竟是母女,怎麽可能因為一件事情,就產生了恨呢?心裏難過也正常,難過你就哭出來。”張司九也跟著招銀看朱桃花,柔聲的寬慰:“這很正常。你愛她也正常,心裏有埋怨也正常。所以別憋著。”
十幾年的母女,就算是不愉快的時間占多數,但孩子對母親,本來天生就有很多的愛。哪裏是那麽容易消磨的?
孩子,永遠都是最容易原諒父母的人。
況且,現在朱桃花要死了。
和死亡比起來,那些不愉快,也就真的不算什麽了。
招銀喃喃的:“你說,我爹真的會賣了我嗎?”
這個問題,張司九沉默了一小會兒,隻能告訴她:“我不了解你爹,所以答不出來。你了解他,你娘也了解他。你心裏,應該有答案。”
招銀沒有再說話了。
她心裏,也應該是有了答案。
接下來,誰也沒有在說話,直到招銀的外公和舅舅過來。
兩人是趕著驢車過來的,衝進來時候,那臉上都掛著著急。
朱老丈今年應該也是五十好幾了,風霜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無數的痕跡。
他衝進來時候,眼眶裏含著點點水光:“桃花,桃花!”
朱桃花當然是喊不醒的。
招銀去把朱老丈給扶住了,讓他坐到了床邊上。
隨後,朱家舅舅也扶著個老婦人進來了。老婦人顫顫巍巍地,一看就知道身體也不怎麽好了。
兩位老人看著朱桃花那樣,眼淚都止不住。就是朱家舅舅也是用怒罵來掩飾情緒:“我就說不要嫁不要嫁,非不聽!弄成這樣!”
招銀低聲說了句:“舅舅,我娘要死了。”
朱家舅舅的聲音頓時戛然而止。
人都到齊了,張司九於是又當著大家的麵,展示了一下什麽叫暴力叫醒。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張司九總覺得朱桃花的右邊臉好像更豐滿一點。
心虛了一瞬,張司九果斷換了個手,這一次拍了朱桃花的左邊臉。
朱桃花這一次醒來,狀況明顯沒有下午時候好。
她睜開眼睛看了一圈之後,很快就哭了。
這一次,是哭得不可遏製。
哭得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她顫抖著喊:“爹,娘,阿兄!”
四個人幾乎是哭成了一團。
招銀也哭了。
兩個小的,懵裏懵懂也跟著哭。
張司九站在那兒,顯得就有點兒多餘和尷尬:畢竟隻有她沒有哭。
朱桃花哭了好一會兒,才叫了朱家舅舅:“阿兄,我錯了。我當年該聽你的。如果嫁給王麻子,今天肯定不是這個樣子!”
張司九:王麻子啊?一聽這個名字就知道你為啥沒有選他。
朱家舅舅更咽道:“我就知道你得後悔!從小到大,我還不知道你!”
“爹娘,阿兄,你們別生我氣。”朱桃花眼巴巴地看著三人,眼淚不住滾落,語氣更是哀求而愧疚,還帶著點小心翼翼。
老婦人拍打朱桃花:“這個時候說這些還有啥用?這些年你也狠得下心,一年到頭也不回來一趟!早知道後悔,我們難道不能給你做主?任由劉家這樣作踐你!”
朱桃花隻剩下了嗚嗚嗚的哭聲。
朱老丈抹著淚,“算了,不說了,不說了。桃花,你想吃啥?爹去給你買去!核桃酥吃不吃?”
張司九這下就有點想哭了:不管兒女多大,父母跟前,總還是有一份特權,一份做孩子的特權。朱老丈這麽大年紀,還記得自己女兒喜歡吃什麽,還當她是小孩子一樣,生病了,吃點好吃的,讓她高興高興。
朱桃花搖搖頭,說了句:“爹,不吃。爹,讓我多看你們幾眼。多說說話。”
老婦人受不住,放聲大哭。
朱家舅舅也是更咽出聲,高大的農家漢子,又黑又壯,卻眼睛通紅,眼淚更是止不住。
朱桃花拉著招金的手,交到了朱家舅舅手裏:“阿兄,我是不成了。你替招金找個好人家。做女兒也好,做童養媳也好,都成。你眼光好,把她交給你,我放心。”
招金終於意識到點什麽,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要擠到朱桃花身邊去。
招銀卻按住妹妹:“聽話。招金,聽娘的。”
朱家舅舅一句推辭的話都沒說,隻拚命點頭。
朱老丈問:“那招銀呢?寶根呢?”
“寶根是劉家的種。餓不死他。招銀……我已經給她找了個好東家。招銀能幹,以後能過得好。”說這話的時候,朱桃花卻死死地盯住了張司九。
那目光,複雜而充滿祈求。
還多多少少有點張司九不說點啥,她死都不瞑目的味道。
張司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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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誌們,明天見。明天終於不用做核酸,可以好好碼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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