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張司九說的這個事情,還是在見到周青蘋時候提了提。
周青蘋是過來給診金的。
麵對六個錢的診金,張司九第一次覺得有些沉重——雖然這個錢該自己收,但是這個錢的來曆,以及周青蘋如何才能攢起來,她還是想著就覺得有點兒心裏不是滋味。
周青蘋大概也知道張司九想什麽,伸出手來揉了揉張司九的腦袋,笑了笑:“沒啥,該收就收。九娘年紀不大,心卻軟。可有時候,太心軟,不是好事啊。誰家日子不艱難,誰家掙錢不辛苦呢?”
即便是在陽光下,她的笑容也是發苦的。
張司九問了一句:“對了,周嬸子,秦嬸子之前沒了的孩子,是怎麽沒了的?生病還是——”
“一開始吃奶少,瘦巴巴的,那孩子懂事,不哭也不鬧,可喂米糊卻喂不進去,最後……”周青蘋歎了一口氣:“還是奶水太少了。那會兒,家裏窮,吃得起的就是一天一個雞蛋,雞都沒舍得殺一隻。”
“那孩子,長得像父親嗎?”張司九想著秦氏丈夫那張有明顯特征的臉,再問一句。
問到了這個份上,周青蘋也是覺察出來了:“九娘想跟我說什麽?”
徐氏就在旁邊坐著,聞言接過了話頭去:“九娘說,她聽師父說起過一種病,就是這樣,父傳子,那病情吧,和你家老二和老三很相似。她就想說,是不是這個緣故,那孩子才沒養大。”
周青蘋愣住了。
然後肉眼可見的,臉色是越來越難看。雖然她沒說這話她信不信,但是從表情看來,她信了,不僅是信了,還已經明白了張司九和徐氏真正想說的意思。
很久,周青蘋才忽然輕聲問了句:“那,再生孩子呢?會不會也這樣?還有牛娃——”
張司九盡量解釋得清楚些:“牛娃現在是正常的,以後也會是正常的。周嬸子你就算再生孩子,應該也不至於生這種病,至少可能性不算特別大。但是牛娃二叔和三叔,生孩子的話,是容易生出有問題的孩子的。四叔我粗略看了一眼,應該也是沒病。”
周青蘋鬆了一口氣,但是緊接著又隻能是苦笑:“老天爺怎麽這麽狠心啊!”
這話誰也不好回答。也誰都回答不出來。
最後周青蘋從張家離開時候,神色都有些恍惚。
徐氏歎一口氣:“也不知道她回去怎麽說。說還是不說。”
張司九把這件事情暫且拋開:“不管怎麽說,我把該說的都說了,盡到了一個大夫的職責。至於他們家怎麽選,就不是我們能左右的事情了。”
徐氏看著張司九,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輕歎:“你周嬸子說得沒錯,九娘,你心腸太軟了。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情,萬一遇到個不那麽好說話的,隻怕要出事。”
她說這話時候,語氣裏是濃濃的擔憂。怕張司九惹禍上身。
張司九保證道:“二嬸您放心,不管怎麽樣,我會先保證自身安全的,不會遇到什麽人都說實話。我可舍不得您和小南瓜他們。”
這是實話。之所以最終選擇跟周青蘋說,還是因為她覺得周青蘋不至於怪罪她,或是勃然大怒覺得她胡說八道。遇到不適合說的情況,她也不會說的。
醫生也是人,也隻有一條命,當然要學會珍惜自己的性命!
徐氏看張司九這樣篤定,心裏放心了些,卻仍舊是有些擔憂,可這話她也沒再說,畢竟事情也沒發生,而且,他們張家也不是吃素的!
接下來,王貴家順利出殯,牛娃的傷也沒有惡化,第三天甚至能感覺到傷口微微發癢,竟然開始生長愈合,大家都是鬆了一口氣。
而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立春過後,天也仿佛也漸漸地沒了那麽冷,風都沒了那麽凍人。
孩子們到處瘋跑瘋玩,大人們也閑著沒事就聚在一處閑聊,或是互相串親戚。
一晃眼到了正月初九這日,楊元鼎一大早就打發陳鬥送了一大包好玩的過來,其中甚至有一副雕好的麻將牌,還有一副撲克。這就是他這段時間足不出戶搞出來的——張司九合理懷疑,這個年,楊元鼎一定過得很滋潤,搞不好還贏了不少錢。
因為包袱最底下,張司九還發現了一個小盒子,巴掌大,打開一看,裏頭是一對小銀子,銀子做成了梅花的樣子,兩個小朵兒的梅花,還怪好看。
內附一張紙條:酒精分紅。
陳鬥還在旁邊等著張司九回信。
張司九就問他:“這個酒精分紅是什麽意思?過年他怎麽還賣出去酒精了?”
陳鬥頓時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三郎他往酒精裏兌了點水,賣給了郎君做年禮。然後,旁人喝了,又來跟三郎定。那麽巴掌大一小瓷瓶,三郎賣二兩銀。”
張司九的表情也頓時一眼難盡。
怎麽說呢,幸好不是工業酒精。好歹是糧食釀造,純天然的,不怕喝出毛病來。不然,妥妥的這就是謀財害命了。
而且這個腦子吧……確實也靈活。
陳鬥一不小心還說出了楊元鼎這麽久沒出門的原因:“三郎那個酒,郎君和大郎二郎多喝了兩杯,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反正第二天三郎就挨了打,至今穿衣裳都磨得疼,實在是下不了地。”
如果他說這話的時候不是一臉的探尋和期盼,張司九就真的相信陳鬥是“不小心”說出來的,而不是為了打聽打聽八卦——
她笑問陳鬥:“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麽可能會知道?這樣,你回去問問三郎,然後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再來告訴我。”
陳鬥臉都紅了,尷尬得直撓頭皮。
張司九給了楊元鼎回信:“就說我回頭去看他,我這頭也沒什麽新鮮事情,讓他好好養傷,少折騰點。”
陳鬥走的時候,張司九給楊元鼎和周娘子帶了一籃子菜回去——其中有自家發的綠豆芽,還有地裏出的菜薹,豌豆尖和菠菜。
綠葉菜,在冬天還是珍貴的。
尤其是大多數人不舍得用稻草蓋菜,所以豌豆尖和菠菜,都凍死了許多,就更珍貴了。
陳鬥還是不死心:“九娘真的不知道三郎為什麽挨打嗎?”
張司九一臉肯定的給了否定回答——這個純粹是假話,想也知道,肯定是楊縣令他們喝多了,發生了點酒後失態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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