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景象,讓人忍不住驚歎。
不過,這一場義診本來也是針對孩子,所以孩子越多,他們就越高興。
楊元鼎看著這麽多孩子,悄悄感歎:“這一家得生多少孩子?”
程萬裏解釋道:“倒不見得是生了多少孩子,大人們都把孩子放在這裏,或者幾家人留一個在這裏領著孩子排隊,要麽就是讓家裏大孩子帶著。畢竟他們下山趕集一趟,也不全是為了這個事情,還要買或者賣東西。”
住在山裏,下山一趟就不容易,有的走路都得走兩個時辰,而且全是山路。
所以。住在山上的人,輕易不下山,下山就一定會把該辦的事,該買的東西全部都辦完,買完,絕對不會浪費一點時間。
甚至很多孩子,長到了七八歲,一次都沒去過山腳下。
因為太小,得要大人背著抱著,大人哪裏騰得出手來?
楊元鼎忽然問了句:“那他們讀書呢?”
這個問題,直接就讓程萬裏沉默了。
張司九也歎了一口氣,看著這些臉上局促不安,又有點兒莫名興奮,或者是新奇地到處張望的孩子,說破了事實:“這樣的情況,讀書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城裏有親戚,能送去借宿。對他們來說,做獵戶,采藥人,或者等到十來歲,去山腳底下,做個學徒,就算是能改變命運了。”
山裏這樣的情況,想要求學,太難了。
旁邊也不知道是裏正還是鄉紳的人,聽見張司九這話,笑了笑;“原本鎮上也有個私塾,但是辦了幾年,學生太少。那先生掙不著錢,就去別人家做西席了。”
他的笑容甚至都有點兒苦澀:“過兩年,我那孫兒也該讀書,我要麽隻能請個先生來家裏,要麽就隻能送他去城裏。”
倒不是缺那點錢,就是折騰。而且請先生也不是那麽容易。
楊元鼎神色凝重。
程萬裏感覺氣氛有點兒僵住了,就趕忙跟張司九道:“既然時間不早了,就快點開始吧。人這麽多,我怕中午都的看不完所有的人。”
張司九點點頭,也跟著程萬裏坐到了問診台前頭去。
不過,她雖然是單獨一張桌子,可是並沒有一個人分流過來她這邊。
而且即便程萬裏都發話了,那些人也依舊是假裝沒聽見一樣。
張司九歎一口氣:年紀還是太小,實在是沒有一點點的說服力啊……
最後,還是楊元鼎揚聲來了句:“中午就收攤,要是不過來看,到時候中午之後的,看不完可就隻能等下一次了!你們放心,要是在張小娘子這裏看了,病沒好,或者是看出毛病,衙門負責賠錢!”
張司九一聽這話,就感覺有點不妙,生怕出來一個訛錢的。
不過,這話顯然比較有說服力,張司九這邊陸陸續續的,就有小貓兩三隻過來排隊了。
而且,都是大人領著一串孩子。
有些人臉上,明明白白的寫滿了精明和算計。
張司九也不理會,該問診就問診。
問診完了的,的確有蛔蟲病的,就由專門的人負責發放藥物。
為了方便,這些藥都是提前用油紙包好的,從三歲到十五歲,每個年齡都有。其中三歲到十歲,每個年齡階段準備出來的藥包是最多的。
因為這個年齡階段的孩子,也最容易生蛔蟲病。
而發放藥物的人,隻需要確認好孩子的年齡就可以直接發藥,根本不用非得是學醫的或是懂醫的。
張司九這邊,是楊元鼎負責發放的。
兩人本來默契度就高,根本都不需要多餘的話,就配合得很好。甚至問診速度比起程萬裏那邊還要快。
張司九這邊的隊伍消失得很快。
後來程萬裏那邊排得靠後的,猶猶豫豫一番之後,很多也跑過來了。
一晃眼,半個上午就這麽過去了。
張司九這邊,有個十歲的姐姐,帶著三個孩子過來問診。最小的那個,才兩歲,被大姐抱在懷裏,怯生生的吃著手。
四個人,竟然一個比一個瘦。
尤其是那個姐姐,已經完全是皮包骨的狀態,臉上是蠟黃蠟黃的,看上去一副營養不良。
而其他三個小的,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最小的那個還好點。
張司九一看到這個情況,不由自主就多打量了幾眼。
一般來說,如果同一個家族的人,呈現出同樣一種身體狀況,那麽多半,他們身體都出現了同樣的問題。
造成這樣營養不良情況的,有可能是因為窮,也有可能是病。
如果是窮,張司九沒轍。畢竟她也一樣的窮——這都快過去一年了,張家的情況也就勉強達到了衣食無憂的溫飽狀態。要說富裕,那還遠著呢。
但如果是病的話——張司九覺得自己就可以試試了。
所以,對待這四個孩子,張司九是拿出了全部本事。
先確認是不是蛔蟲病。
蛔蟲病嚴重的時候,也會造成孩子的營養不良。
可不管是哪一個蛔蟲病的特征,四個孩子都沒有。
張司九愣了。
如果不是蛔蟲病……
她複雜的看一眼忐忑不安的那個大姐,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那大姐倒是小心翼翼開了口:“張小娘子,我們姊妹兄弟幾個,有病沒得?”
那態度,很拘謹恭敬,甚至透出一股卑怯來。
一點沒有因為張司九是同齡人就放鬆一些。
她眼神太過急切,眼睛還忍不住的看向旁邊的錢罐子——張司九一下就明白了,這四個人,就是為了錢來的。
張司九放柔了聲音:“你家大人呢?”
那大姐更加局促不安:“不是說,有蟲病就可以領錢嗎?我看其他人也沒必須要家裏的大人啊。我娘生我弟弟難產死了,我爹去賣東西了,給我也是一樣的。”
看她那樣子,分明是盼著自己是幼蟲病的。
在看他們四個身上的衣裳,也不難看出,他們家的確是窮困。
窮困到為了這一點錢,盼著自己生病。
這一瞬間,張司九都不知道是不是該感歎一聲生存的艱難,以及窮苦帶來的悲哀。
她輕聲道:“你們幾個,沒有蛔蟲病。”
那大姐頓時一臉失望,甚至眼睛都有點兒冒出水光——她是真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