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不管大家有沒有覺得必要,在張司九的堅持下,最終還是按照這一套的標準執行的。

而朱獵戶一家的病情,成了程萬裏和葉嵐最關注的事情,以至於兩人完全將其他事情都放了下來。

他們兩個倒是幹勁十足了。但原本屬於他們兩個的活兒,就徹底的攤給了其他人。

張司九一度懷疑,葉嵐是不是不想去義診了,所以才這麽癡迷這件事情的。

而對於朱獵戶家附近水源住戶摸排之後,又發現了一些血吸蟲病患者,其中最嚴重的,已是到了晚期。不過因為是老人,都隻以為是得了什麽奇怪的病,所以隻是問了問村裏的赤腳大夫,得知這個病治不好之後,就抬回家去,連藥都沒撿上一副。

在世上大多數人來看,既然治不好,那就沒必要浪費錢。

有那個錢,倒不如買點好吃的好喝的,讓人臨死之前,也好好享受一把。

那不比吃藥強?

如果不是遇到張司九他們,估計這個老人就算是死,也不會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什麽病。

但,對於這樣嚴重的血吸蟲病,張司九沒辦法。

而程萬裏和葉嵐,同樣也束手無策。

麵對兩人沉默的樣子,張司九輕歎一聲,看著老人鼓脹得厲害,卻幹瘦枯槁的四肢,也不知道還能說點什麽。

老人反而很豁達,嘴裏已經沒幾顆牙了,還咧嘴笑道:“治不好也沒啥子,這個病,我早就曉得活不成了。活到了五十五,我也算賺了!兒孫們也都孝順,還有啥子不滿足?”

他是真的心滿意足。

可這話更讓人難受。

張司九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麽要大力推廣醫學,大力的改善衛生環境。

這真的是和人均壽命有關係的。

一個人,能活五十五,到能活七十五。

差了二十年。

或許對於日益衰老的人來說,二十年其實能做的事情也不多,但也絕對不少。

程萬裏看張司九抿著嘴唇,一臉凝重的樣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盡人事,聽天命。”

“我知道。”張司九輕聲回答,將自己真實想法說了:“隻是在這一刻,感覺自己能做的有很多,但也很少。”

程萬裏一愣,仔細咀嚼了一下這一句話,也忍不住悵然:是啊,做大夫,有時感覺自己能做的很多,可有時候,其實能做的,又那麽少。

最終,張司九他們將摸排完的名單給了楊縣令。

上頭一共六十多個人。

不算多。

但卻是這一片山裏的人的三分之一。

這個比例,很高了。

而且範圍很廣。

如果任由發展,很快就會到下遊。

而下遊,就是綿竹縣城區用水範圍了。

楊縣令將名單上的人一個個按照輕症重症一一放在綿竹縣的地圖上,發現這些人果然是根據一條河流來分布的。

越是上遊,病重的更多。

越是比對,楊縣令越是心驚肉跳。

他沒說的是,其實他也用飛鴿傳書送回東京本家一點消息,請人幫忙查閱了曆朝曆代,關於這種症狀的病,有沒有發病的。

結果,還真有。

而且就如同醫館說的一樣,一旦大規模發病,那的確是很少有活下來的。

死的人數,會很多。

甚至,都有過幾個村一起死絕了的例子。

隻不過,一般出現這樣的情況,怕出現恐慌,多數是不會讓太多人知道。至少,不會讓太多貧民百姓知道。

楊家三兄弟這會兒也都跟著楊縣令的,看著地圖,三兄弟也都感覺事情有點嚴重。

而最知道真相的楊元鼎,心裏更清楚這個事情到底多可怕。

他想了想,幹脆提議:“不如讓二哥先護送娘回去吧。”

這病雖然不是絕症,但一旦染上,就是長期服用藥物,而且還對身體多少有影響。

周氏本來身體就不好。

楊元峰皺起眉頭:“這個時候,我怎麽能走?而且,娘知道了,也一定不會同意。”

這種時候,周氏怎麽可能拋下一家人?

楊元鼎言簡意賅:“所以,一定不能告訴娘。咱們可以找個理由,就算先不回東京,也可以去錦官城那邊避一避。現在天氣熱,一場暴雨下來,河裏的水就會暴漲。到時候,是最容易出問題的時候。”

水位暴漲,意味著水裏的釘螺就有機會四處活動。

而同樣也帶著血吸蟲四處活動!

那麽綿竹縣城的水,就很有可能被汙染!

楊元鼎看了一眼自己的爹和哥哥們:“別的事情就算了,這種時候,不能意氣用事。娘身體不好,而且,咱們又不好直接告訴她發生了什麽事情,她都不知道該怎麽防。退一步說,就算娘她知道了,留下了,那她也會擔心我們的。這件事情,後續處理必定需要不少功夫。我和大哥二哥,幫不上別的忙,去監督一下總是可以做的。但那肯定會接觸病人,娘會擔心。”

本來就活在危險中,還要這麽焦慮……以周氏的身體,不出問題才怪。

然而楊縣令卻搖頭:“不可。走與不走,在你娘,不在我們三言兩語。”

他看了三個兒子一眼,嘴角竟然帶了一絲笑:“今日爹就教你們一句話。這夫妻之間,切莫隱瞞。越是大事,越不可隱瞞。否則,何為夫妻?又何為同甘共苦?今日若是瞞著你們娘,你們娘事後難道就會高興?以後再遇到事情,她更會胡思亂想。”

“你們娘身子雖弱,但性情堅韌,如何不能承擔?”

楊元璋和楊元峰兩人都若有所思。

而楊元鼎則是脫口而出:“所以其實爹你以前沒少隱瞞吧?被娘發現了吧?然後被趕出來睡書房了吧——”

氣氛陡然被破壞,大家的表情都變得一言難盡起來。

尤其是兩兄弟,更是滿麵複雜的看住了自家爹,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情……

楊縣令臉都漲紅了,一個眼刀子就扔給了三兒子,怒斥道:“跟你講道理,你倒編排起我來!我與你娘互敬互重,怎麽可能睡書房!你這麽冥頑不靈,將來注定要吃虧!”

楊元鼎“嘿嘿”笑,一臉猥瑣:“一般隻有被說中了,才會惱羞成怒哦!”

兩兄弟看著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這個時候,長嘴真的多餘。少說一句話,勝過萬千金瘡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