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軍醫說這話的時候,其實很從容。

但是張司九他們卻覺得眼眶有點發熱,心頭有點發堵。

最後,小軍醫自己簽署了手術同意書,免責書,還寫了配方下來。

聽雲領著小軍醫進手術室的時候,還笑:“沒事,比你這個嚴重的,九娘都救治過。”

小軍醫有些遺憾:“可惜我不能看了。不然我還想看看呢。”

聽雲就趁機挖牆腳:“那等你好了,來咱們第一醫院?哪怕做一段時間實習生呢?你就能看到九娘動手術了。你是不知道。九娘做手術的樣子,可讓人大受震動!”

小軍醫被聽雲這樣一說,多少有點兒向往。

甚至,他都鬆了口:“那我到時候來試試?”

聽雲揚眉而笑:“保證你不會後悔!”

小軍醫從容喝了麻藥,從容睡了過去。

張司九他們開始有條不紊的手術。

打開腹腔那一瞬間,張司九他們就發現不對來:腹腔裏全部都是血塊。

張司九當時臉色都凝重起來。

這種情況,就要先把血清理幹淨,然後再用生理鹽水衝洗,找出血點。

但是這麽多血,清理起來也不容易。

尤其是現在隻有一個踩踏抽吸器,管子是金屬的,口徑不算大,抽吸起來並不算很好用。

一頓操作後,總算是將血塊血水清理出去,那血塊放在陶盆裏,竟然也不少。

看這個出血量,張司九還是鬆了一口氣的:出血量不小,但還算可以。畢竟這都過去了一天一夜了,才出這麽點血,人都沒休克,說明要麽出血點很小很小,要麽……出血點自己止血了。

如果自行止血了,隻需確定沒有出血點,就可以關腹。

張司九用生理鹽水灌入腹腔,仔細觀察,尋找出血點。

不過,還真沒有出血點。

這樣的情況,讓人有點兒驚喜。

但就在張司九高興的時候,聽雲卻喊了起來:“他沒有脈搏了!心跳驟停!”

這種情況,屬於手術風險之一。

張司九立刻喊了一嗓子:“急救!心肺複蘇!”

聽雲和許文祥輪番上陣,一起配合著進行心肺複蘇。

張司九默默地在數著。

說不著急,那是假的。

可這種時候,焦急也沒有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

祈禱心肺複蘇有用。

時間一點點過去。

張司九仔細感受小軍醫的脈搏。

然而,始終沒有恢複。

隨著時間越來越長,張司九的心也一點點徹底沉下去。

到了一定的時間,即便是搶救回來,大腦也會因為缺氧,而受到損傷。

聽雲和許文祥兩人都是一頭的汗。

可誰也不敢停。

時間到了。

兩刻鍾已經過去。

張司九張了張口,艱澀叫停:“好了,停吧。宣布……死亡。”

聽雲和許文祥卻異口同聲:“再試試!”

兩人不肯停。

張司九知道他們很難接受,最終還是沒有阻攔。

不過,最終兩人還是停下來了。

因為隨著時間過去,他們終究還是會認清現實。

醒不來的人,再怎麽都是醒不來了。

兩人茫然住手,神色是如出一轍的無法接受。

張司九也無法接受。

畢竟剛才還是活生生一個人,笑著跟他們說要回去繼承醫館。

可現在卻躺在這裏,再也不可能醒過來。

誰能接受呢?

聽雲用力眨了眨眼睛,分不清楚眼睛裏的潮濕,到底是汗,還是眼睛自己冒出來的水。

他開口,聲音都有點兒啞:“我們怎麽跟他家裏人說呢。”

許文祥則是問了句:“是不是不做手術,反而好點?好歹能等到看家裏人最後一麵。”

張司九說不好。

這種事情,誰能說得好?

別說許文祥懷疑,就是有那麽一瞬間,她自己都懷疑。

張司九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聽雲已經緩過神來:“不,不會的。他這樣的情況,繼續出血,應該也堅持不了多久了。而且,他已經有點發燒,說明繼續發展下去,即便不是失血過多,也會腹膜炎。”

腹膜炎之後,人雖然還能堅持一段時間,但也不會很久。

張司九聽著聽雲的分析,卻隻覺得無力。

她輕聲道:“好了,關腹吧。”

總不能讓人這樣腹部大敞地去見親人。

聽雲和許文祥都壓下自己的情緒,配合張司九一起給小軍醫關腹。

做好一切之後,張司九他們給小軍醫蓋上了白布,親自推了出去。

小軍醫的家裏人根本沒來得及趕過來。

所以等在外麵的,是太醫署的人。

看見張司九推著人出來,但是臉上蓋住了,太醫署的人臉色都變了:“怎麽回事——這怎麽就沒了?”

張司九歎了一口氣:“手術還沒做完,半途心跳驟停,采取了針灸,按摩穴位,以及心肺複蘇的辦法,卻都沒有作用。人還是走了。”

太醫署的人還是不能接受:“這下怎麽和他家裏人交代?!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送來!”

這是懷疑張司九他們的醫術。

雖然聽雲也覺得很難受,但別人質疑張司九,這是他根本不能忍的事情。

聽雲上前一步,怒瞪對方:“你們但凡有把握,能送我們這邊來?而且手術之前,我們是不是把風險都告知了?!”

“別一出事,就怪我們九娘!”聽雲冷哼:“出這樣的事情,誰想?難過是一回事,但是你要把責任都怪到我們頭上,不可能!”

太醫署那人噎得沒話說。

張司九抬手攔住了聽雲:“好了,別說了。出這樣的事情,誰心裏都不好受。還是先把人好好安頓了吧。等他們家裏來了人,我再去親自解釋。”

頓了頓,她看一眼太醫署那邊:“你們要是真的覺得悲痛,就想想,怎麽補償他的家裏人,以及怎麽給他爭取些尊榮吧。他是帶著傷救的人。也算是因公犧牲。”

如果不是小軍醫提著烙鐵過來,那些人,說不定都要死。

張司九當時就完全沒想起來還有這樣的辦法。

聽雲也跟著點頭:“我要是你們,就趕緊上報,看看能不能爭取一筆豐厚的撫恤金,以及能不能下葬時候,風光一些——人是沒了,但是他家裏人都還在呢!”

也隻有用這些,稍微去告慰他的家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