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殿。
李世民高坐,不怒自威。
長孫無忌、房玄齡、高士廉、程咬金、尉遲恭、柴紹等眾國公分立兩側。
起居郎褚遂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誓要將今日之事詳盡寫出,交給史官。
朝臣勸諫,聽得多了。
百官爭論,如同大寶,天天見。
但這種極為另類的場麵,絕對是大唐開國以來……應該說是古往今來頭一次!
一個國公家的二公子,以一己之力霍霍了當朝十四位國公家的二公子,還讓大哥負荊,幼弟負糖葫蘆前來請罪……
這是何等得滑天下之大稽!
又是何等得荒誕不經!
他很好奇杜荷是怎麽做到的,今日陛下和諸公又會如何處置他!
“陛下!”
杜構步入殿中後,“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道:“阿耶已逝,長兄為父。千錯萬錯都是臣的錯,是臣無能,沒能嚴加管教二弟,致其不學無術,還帶壞他人,懇請陛下治罪!”
李世民沒吭聲,而是望向累得直喘粗氣的杜愛同,還有那一串串糖葫蘆,嘴角微抽道:“你也有罪?”
杜愛同有樣學樣,抱著草靶子往地上一跪道:“都……都怪我太貪吃了,每日都讓二鍋給我帶好吃的。不然他也不會天天往外跑,更不會帶壞那些鍋鍋。”
“難道不是因為他天天往外跑,你才讓他帶的?”
這孩子太懂事了。
又扛著這麽多糖葫蘆走那麽遠。
李世民心疼得想要將其抱起來,但在看到喝得醉醺醺的杜荷晃進來後,他強壓了這股衝動,嗬斥道:“混賬,你眼裏還有朕嗎?人之所以異於禽獸,在於知禮義廉恥,你現在與禽獸何異!”
長孫無忌冷笑道:“他若還知自省,便不會整日裏流連青樓,醉生夢死了!”
李世民開了金口,長孫無忌也把節奏帶起來了,早就憋了一肚子怒火的眾國公不再藏著掖著了,火力全開。
“稚子尚且為他請罪,他卻仍不知悔改,真是糞土之牆不可汙也!”
“此子早已無可救藥!”
“誤人害己,天理難容!杜公若泉下有知,也必悔恨生了此等逆子!”
“還請陛下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
杜荷作揖行禮後,風淡雲輕道:“陛下和諸位國公這是在開‘批鬥大會’嗎?大哥和三弟主動請罪,純屬兄弟情深,嚴於律己,但我何罪之有啊?”
“你何罪之有?”
想到自家老二被帶得都敢公然忤逆父兄了,長孫無忌勃然大怒道:“你吃喝嫖賭,無惡不作,人盡皆知,還敢在此質問陛下與我等,誰給你的狗膽!”
“吃喝嫖賭,無惡不作……”
杜荷直視他道:“長孫大人這頂帽子扣得像鍋蓋啊!如果你管享用美食叫惡,請先絕食;如果你管同痛飲佳釀叫惡,那我覺得陛下和諸公都該下獄!”
長孫無忌難以置信道:“放肆!你……你說什麽?”
李世民也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朕和他們該下獄?”
“二弟,快閉嘴!”
杜構慌忙扯了扯杜荷的衣擺,都快嚇哭了。
他最怕的就是這家夥在禦前胡言亂語,口無遮攔。
結果怕什麽來什麽。
陛下都還沒有治他的罪呢,他卻先要給他們定罪。
即使阿耶在世,那也沒法救他啊!
“好家夥,咱們這是被倒打一耙了?”
房玄齡、程咬金、尉遲恭等一眾國公麵麵相覷,啼笑皆非。
這是霍霍完他們家老二,再來收拾他們這些當爹的?
吃了熊心豹子膽恐怕都沒這麽大的膽!
杜如晦咋生了這樣一個兒子?
怎麽看都像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硬得很!
隻是膽再大,嘴再硬,在陛下麵前也不過是蚍蜉撼樹,自取滅亡!
杜荷根本不在意這些,看了眼自家兄弟道:“陛下若想知緣由,還請讓他們先起身。”
“你還敢跟朕談條件?”
李世民黑了一會兒臉,還是按捺不住好奇道:“允!但你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朕必斬你。”
他本來就沒有要“體罰”杜構和杜愛同之意。
隻是杜荷這嬉皮喜愛,無法無天的樣子,委實讓人惱火。
今日當著那麽多國公的麵,要是不動點真格的,帝威何在?
又如何拿捏這個紈絝!
然而,杜荷繼續語出驚人道:“陛下,能賞我大哥一件衣物嗎?天冷!若是他凍死了,那這萊國公的爵位是廢了,還是由我來承襲?”
“……”
諸公已然恨得牙癢癢。
此子怎麽如此厚顏無恥!
還想承襲國公之位?
咋不上天呢!
李世民已經被下獄之說給激出怒火,現在又被吊了一桶油澆了上去。
他真想親自出馬,打得這紈絝滿地找牙。
不過老大是老大,老二是老二。
兄弟倆的品行宛如雲泥。
杜構能夠負荊請罪,更顯擔當。
而且杜如晦於社稷有大功。
在老二已廢的情況下,他更應器重老大才是。
所以他將手一擺道:“來人呢,速拿錦袍給萊國公穿上,並賞絹千匹,玉如意一柄,夜明珠兩顆!”
聽到這賞賜,杜構不僅沒謝恩,反而淚流滿麵地磕頭道:“陛下,臣有罪,臣真的有罪啊,焉能再受賞,還請陛下寬宥二弟。”
“護弟如此,感人至深啊,倘若朕的大哥當年……哎!”
李世民暗歎一聲道:“再加玉璧一雙。”
“完了!”
扭頭望了眼二弟,杜構形如枯槁。
陛下擺明動怒了。
二弟要是再這麽下去,隻怕凶多吉少!
“大哥,如此厚賞,你哭個屁啊,我還沒死呢,也死不了。”
杜荷默默吐槽了一句自家大哥,又指了指幼弟道:“陛下,三弟在來之前沒有用膳,他要是餓出個三長兩短,今後天下人吃糖葫蘆的時候就會想到他,繼而會想到……”
李世民有些心梗:“朕不讓吃的?”
“我沒說。”
“你就差說出口了!”
“他還是個孩子……”
“你也知道?”
李世民怒瞪他一眼後,又望向那張可愛的臉龐,終是招架不住:“來人呢,給愛同端些糕點來。”
杜愛同撅著嘴道:“陛下,我隻想吃糖葫蘆。”
“你!”
李世民再次暗歎道:“若是朕當年這樣給元吉買吃食,元吉也會心向朕吧?他如此年幼,卻護兄心切,當真不易。”
想到這,他將手一揮道:“朕準你吃,另賞百金,你可以用來買任何吃食。”
杜愛同似乎也察覺到苗頭不對,嚎啕大哭道:“我隻想讓二鍋買!陛下,你不會殺他吧?你們都說他不好,可他在我眼裏一直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二鍋。你把他殺了,我就再也沒有二鍋了,嗚嗚嗚!”
“……”
聽著驟然響起的哭聲,李世民險些破防。
他是最見不得孩子哭的,急忙安撫:“朕不殺,你別哭了,朕真不殺他!”
“真噠?”
杜愛同立即上演眼淚消失術,然後喜滋滋地吃起了糖葫蘆,還仰頭對杜荷道:“二鍋,好甜!”
“擦,咱們是來騙賞的,你們搞的這麽悲情作甚……”
杜荷抹了下有些發酸的鼻子,然後又不由自主地摸向幼弟的腦袋。
李世民怒意沸騰道:“你現在可以說了?”
大哥和三弟的賞賜已經騙到手。
本著穿越後能白嫖就白嫖,不能白嫖也要穩賺不賠的處事原則,當然可以開整了!
不過……
杜荷醞釀了許久,突然咧嘴一笑:“陛下,君無戲言,必斬我和真不殺我都是你說的。那若我就此打住了,你是斬我,還是不殺我?”
李世民:“!!!”
諸公:“……”
即便是一直在竭力把自己當個透明人,用心觀戰,事後準備大書特書的褚遂良,也險些把一肚子的墨汁都給噴出來。
這廝是要將陛下和諸公玩弄於鼓掌之中嗎?
嚷嚷著他們都該入獄,還在這可勁地吊!
他有多少腦袋夠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