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陵崔氏一敗塗地,連前去助陣的文人雅士都輸了數千貫……

此事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在崤山以東引起極大震動。

尤其是在山東士族內部。

這已經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而是被杜荷給一腳踩進了萬丈深淵,還不得不雙手把錢奉上!

據說陳鎏回到宋州後一病不起。

崔幹閉門謝客。

不過他是一州刺史。

又能躲幾日?

那張天下第一等的臉注定是要沒地擱了!

更棘手的問題也隨之而來。

首戰即敗!

第二回誰出戰?

又派誰出戰!

這很關鍵!

若是再輸,全天下都會笑話他們山東士族空有其名,無人可用!

就在幾大士族相互“謙讓”之際,滎陽鄭氏站了出來。

他們的先祖可追溯至周宣王分封的鄭國。

西漢時有大司農鄭當時,定居於河南開封,西晉時置滎陽郡而以開封縣屬之,後世遂稱“滎陽開封人”。

挑起大梁的乃是曾任大唐禮部、刑部尚書的鄭善果的三個兒子。

鄭善果是西魏少司空、岐州刺史鄭孝穆之孫,北周大將軍、開封縣公鄭誠之子,母親出自清河崔氏。

毋庸置疑,身世驚人。

赫赫有名的取經人玄奘,就是他身為主考官時,破格錄取才得以在淨土寺出家為僧的。

不過他已於貞觀三年去世。

他的三個兒子鄭玄勖、鄭玄度和鄭玄範也都是當世才俊,頗有名氣。

出乎預料的是,他們並未出戰,而是請來了一個讓山東地界為之鼎沸之人。

陳叔達!

“臥槽,逗我呢,這才第二回合,他們就把陳公給請來了?”

杜荷聽到這消息之後,也挺震驚。

要知道陳叔達可是陳宣帝之子,陳後主之弟,曆仕隋唐,官至侍中,相當於宰相,早在武德五年便進封江國公。

隻是去年因家庭糾紛遭禦史彈劾,李世民不想張揚他的過錯,索性讓他回家休養,僅保留閑散官職。

誰能想到他竟然在山東,還被鄭氏三兄弟給請來為山東士族而戰……

李貞英柳眉微蹙道:“這便是士族之底蘊,你又有言在先,他們可請他人來戰,他們這麽做並不算壞了規矩。”

“這位國公可是素有才名,聽聞隋恭帝當年賜給太上皇九錫的冊文便是他所作,這一局你打算如何出招?”

他是擂主。

每一回較量的主題雙方都可以定。

但主要是他先出手,然後由各大士族推舉之人來挑戰。

這麽做有個好處,就是他有足夠的空間下先手棋。

孔廟文鬥對於他而言是一場必須要贏,而且要完勝的大戰。

他縱使有那麽多詩詞歌賦可以抄,但也不能低估古人的智慧,需要把主動權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山東士族也不好提意見。

畢竟他們那麽多人對他一個。

如果還妄圖掌握文鬥規則,隻會被天下人恥笑。

在杜荷的印象中,阿耶在世時,陳叔達曾去過杜府幾次。

給人感覺很軸一老頭。

不然前些年也不會因為和宋國公蕭瑀在禦前爭吵而被罷了官。

而蕭瑀六遭罷相,其實更軸。

杜荷看向比他們倆都一根筋,同時也是蕭瑀次子的蕭鍇道:“你覺得我該如何贏陳公。”

“你不能贏!”

蕭鍇繃著國字臉,一本正經道:“你都罵死過一個國公了,如果再贏死一國公,此人還是才名和身世都要遠勝裴寂的社稷之臣,那大哥和天下讀書人之間的死結將再也打不開了。”

這人話不多。

一說就顯得人間清醒。

陳叔達都一把年紀了,還那麽軸。

萬一真把他給送下去了……

噝!

杜荷倒吸了一口涼氣道:“這麽說,這一回我還不能贏了?”

蕭鍇沉聲道:“別看他和我阿耶經常爭吵,但其實很相像。他們不是不可以敗,但隻有陛下能讓他們敗。”

瞎說什麽大實話!

以他們的咖位,能讓他們順從的隻有李二了。

那咋辦?

總不能跑到長安把皇帝給請來吧?

杜荷若有所思道:“這個看起來容止出眾,其實又很倔的老頭,給我印象還不錯,他家老二,我也是有意給拉入老二聯盟的,肯定不能把關係鬧得太僵,這事兒我再想想。”

隔日。

孔廟前車水馬龍,摩肩擦踵,聚集了數萬人。

他們都是聽聞陳叔達要代滎陽鄭氏出戰,特來觀戰的。

臨近晌午時,陳叔達在兗州大小官員和山東各大士族掌舵人的簇擁下來到孔廟前。

老頭鬢發皆白,但神采奕奕,貴氣異常。

他抬頭看了眼孔廟後,大聲道:“杜二,你陳伯父來了!”

杜荷率眾走到他麵前,行禮道:“陳伯父,許久未見,沒想到滎陽的風把您給請來了。”

“老來苦悶,又無官職,聽聞你要執文壇牛耳,老夫又在山東,自是要過來看看。”

陳叔達捋了捋胡須,然後指向身旁一個年輕人道:“這是老夫那次子陳玄德,頗喜讀書,就是有點榆木腦袋,不如讓他加入你的老二聯盟如何?”

你要真想讓加入,他早就加入了!

老頭準備埋汰人了!

杜荷好像將蕭鍇的提醒給拋諸腦後了,先下手為強道:“我也正有此意。況且陳伯父既然來了,那也別走了。”

“你這是何意?”

陳叔達眉頭微挑,暗藏怒火道:“難道你還想落井下石,趁著老夫被狗咬,把老夫給帶成紈絝不成?”

罵彈劾他的言官為狗……

這老頭確實蠻有個性。

杜荷接茬道:“陳伯父兄長為紈絝皇帝(陳後主),你若真想當紈絝,何須我來帶?”

這純屬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他曾經可是陳朝的義陽王!

陳叔達勃然大怒道:“豎子,老夫總算明白裴寂那個老匹夫為何會被你活活罵死了,今日你也別怪老夫不念舊情或以大欺小。”

“這孔廟亦不是你們這些紈絝應待之地,廢話少說,拿出你的真本事與老夫一戰!”

杜荷笑道:“陳伯父急著要留下,晚輩又豈能怠慢?不如咱們就以‘憫農’為題,賦詩一首如何?”

“憫農?”

陳叔達的眉頭有點跳,但也爽快應戰:“可!按規矩,你先來!”

杜荷略作醞釀後,聲音低沉道:“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好詩啊!”

“他還真是出口成詩。”

“竟有振聾發聵之感……”

“陳公這要怎麽對?”

“此子太卑鄙了,明知陳公自幼錦衣玉食,不事農桑,還故意以此為題。”

“是啊,投機取巧,縱使勝了,也是贏之不武。”

……

圍觀的眾人竊竊私語。

陳叔達看起來依然是氣定神閑,不過右手已經不由自主地縮回寬大的衣袖中,攥了起來,還是越攥越緊。

想他十餘歲便能即興賦詩,提筆立成。

這都一把年紀了,麵對一個小崽子珠玉在前,他竟不知從何而起,又該如何吟誦了!

怎會如此?

莫非他陳叔達也江郎才盡了?

不不不!

他打了腹稿,強行作了幾首,但都差強人意。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是越來越窘迫,雙眼亦開始冒金星,甚至有種隨時都會昏厥之感。

杜荷也是怕他出事,連忙道:“陳公,有人說你不事農桑,我這是故意刁難,那咱們索性換一個,以天下興衰為主題填詞一首吧,還是我先來,《山坡羊·潼關懷古》。”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原本如鯁在喉的陳叔達聽到這首詞,直接如梗在心了!

天下興衰,場間還有誰比他更有感觸?

他可是親曆國破家亡,隨後又是隋朝轟然倒塌,生靈塗炭。

如今看到的是大唐日漸鼎盛,仍有大量災民在苦苦求生。

隻是捫心自問,他這個“過來人”,依舊被這首詞給震撼到了。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說得真是太好了!

憫農,他尚且掙紮。

這首詞則是讓他瞬間投降了。

贏不了!

哪怕他搜腸刮肚,傾盡一生所學,也贏不了!

他心服口服。

不過讓他如何麵對山東士族,乃至天下文人?

也許隻剩下一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