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胡人語

“既然大食國在東方有秦那斯坦與吐蕃兩個值得重視的敵人,那就不能嚴重削弱秦那斯坦國。秦那斯坦國距離中亞本來就遠,如果對他們的打擊太厲害,吐蕃人得利最大。咱們不能做這樣的事情。”薩利赫道。

“你說的有道理。但這個問題很容易解決:消滅中亞秦那斯坦軍隊後,再沉重打擊吐蕃人。”侯梅德自信地說道,完全不把唐國和吐蕃放在眼裏。

“不行。”薩利赫臉色嚴肅地說道:“不可以。”

“為什麽?難道你害怕了,害怕打敗仗?”聽到薩利赫的話,侯梅德愣了一下,隨即氣勢洶洶地問道。

“這麽多年來,你什麽時候看到過我害怕?”薩利赫反問。

“既然你不是害怕,那為什麽說不可以?”侯梅德又問道,不過氣勢低了不少。

“當然是為咱們著想。”薩利赫道:“賽義德,呼羅珊總督區的軍隊確實十分強大,但秦那斯坦人與吐蕃人也不弱,雖然肯定能夠打敗他們,但我軍也會有損失。而咱們是要盡可能避免損失的。”

“你是說?”薩利赫著重強調了‘咱們’這兩個字,雖然侯梅德對打仗之外的事並不敏感也不關心,也察覺到他話裏有話。

“你剛才說的那些敵人,都是大食國的大敵,但不是呼羅珊的大敵。呼羅珊最大的敵人,在庫法。”薩利赫說道:“現在的大食國,是大食人的教士與咱們呼羅珊人的武力聯手建立起來的。這其中,教士當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武力,沒有咱們呼羅珊人的武力,根本不可能打敗麥爾旺二世,建立新的國家。”

“但是阿布·阿拔斯成為哈裏發之後,卻不願意武力繼續被呼羅珊人掌控,想要削弱咱們。如果呼羅珊的軍隊有損失,甚至打了敗仗,就會讓他得到削弱咱們的借口。”

“即使咱們一直打勝仗也不行,秦那斯坦人有句俗話,‘狡猾的兔子死光後,狗會被吃掉,能飛的鳥都死了,弓箭會被藏起來’。如果秦那斯坦人和吐蕃人都被趕出中亞,咱們又有什麽借口繼續在呼羅珊維持強大的軍隊、而不是調到西方對付其他敵人呢?所以不能對秦那斯坦人和吐蕃人趕盡殺絕。”

阿布·阿拔斯同阿布·並波悉林之間的關係,或者說與呼羅珊軍團的關係很微妙。倭馬亞王朝末期國家混亂,哈希姆派趁機崛起。哈希姆派當時的伊瑪目叫做易卜拉欣·阿拔斯,是阿布·阿拔斯與哲爾法爾·阿拔斯的哥哥,阿布·並波悉林是他手下大將。但易卜拉欣隻負責政治和宗教方麵的事情,哈希姆派的軍隊幾乎就是阿布·並波悉林一手組建的。

如果易卜拉欣一直活著,這倒也沒什麽大問題,作為名正言順的哈希姆派第二代伊瑪目,能夠壓服軍方;但就在勝利前夕,易卜拉欣被倭馬亞王朝的軍隊抓住,很快死在獄中。

雖然之後經過一係列政治鬥爭,阿布·阿拔斯成為最高領袖,後來又成為哈裏發,但他沒有易卜拉欣的威望,指使不動呼羅珊軍團,阿布·並波悉林等人在他眼中也有‘功高震主’的意味。所以阿布·阿拔斯想要削弱阿布·並波悉林的勢力,削弱呼羅珊軍團;阿布·並波悉林等人對此也心知肚明,可也不願反叛。於是釀成了現在的微妙關係。

“你,這,”聽到薩利赫的這番話,侯梅德一時手足無措,過了一會兒才平靜下來;他正要說什麽,忽然又向四周看去,確定屋內除了他們二人之外沒有其他人後才問道:“這是總督的想法?”

“不,這是我的想法。”薩利赫歎了口氣,又道:“如果這是總督的想法就好了。”

“早在進入兩河流域之前,我就勸說總督不要擁戴阿布·阿拔斯當哈裏發,或者完全剝奪哈裏發的權力,甚至可以與阿布·薩拉麥聯手;但是總督不聽我的話,執意擁戴阿布·阿拔斯。”

“阿布·阿拔斯剛繼位的時候,我也抱著萬一的期望,他會是一個高尚的人。但他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真麵目,想要除掉在對抗麥爾旺二世的過程中立下大功的功臣,頭一個目標就是阿布·薩拉麥。等到阿布·阿拔斯殺死阿布·薩拉麥後,一定會對總督,對咱們呼羅珊總督區,對咱們這些手裏握有強大軍隊的人動手的!”

“那咱們應該怎麽辦?”侯梅德馬上追問道。至於要不要追擊唐軍這件事,已經被他丟到腦後了。

“咱們現在也沒什麽辦法。”薩利赫吐了一口氣,有些頹廢地說道:“已經擁立了哈裏發,難道還能廢除?那樣哈裏發的神聖性就**然無存了,國家也會陷入分裂。現在能做的隻有自保。”

“難道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侯梅德又問道。

“辦法,”薩利赫又想了想,說道:“如果硬要說,還是有的,那就是暗殺掉阿布·阿拔斯,再立一個阿拔斯家族的人做哈裏發,但是剝奪哈裏發的權力。最好立一個小孩,那樣剝奪哈裏發的權力更加名正言順。”

“但是暗殺阿布·阿拔斯太難了,他畢竟是哈裏發,首都又不在呼羅珊;而且總督也下不了這個決心。”

“你這和沒說一樣。”侯梅德道。他雖然並不能像薩利赫一樣敏銳地注意到庫法與呼羅珊之間的關係微妙,但十分了解老上司優柔寡斷的性格:風險這麽大的計策,不逼到絕境,是下不了決心采納的。

“總比你什麽都想不到強。”薩利赫沒好氣的回應一句。

侯梅德又白了他一眼,低頭沉思起來,似乎在想解決辦法;但他也想不出好辦法,隻能唉聲歎氣。他忽然又想起剛剛結束的這場戰爭,問道:“差點兒忘了,雖然不追擊秦那斯坦人,但還有很多善後的事情要做,也得有人返回撒馬爾罕向總督匯報這一戰的詳細經過。是你留在這裏善後,還是我?”

“你留在怛羅斯吧,你的口才沒我好,總督聽你匯報恐怕聽不明白,還是我去向總督匯報;而且此戰是我指揮的,更了解細節。”薩利赫也將思緒重新放回這一戰,想了想說道。

“報功的事情又是你去做,留我擦屁股。”侯梅德嘟囔一句。不過他並不是真的在意。他們雖然今年都不到四十歲,但已經一起共事二十年了,跟隨阿布·並波悉林從無到有組建軍隊,一起打過無數場仗,關係極親近,互相之間非常熟悉,知道薩利赫並不是為了搶功選擇回去匯報。

“那你明天就出發吧,這一戰雖然規模不大,但畢竟是與東方強國秦那斯坦的戰爭,總督也非常重視,盡早匯報更好。信使能將結果告訴總督,但指揮的細節可不知道,得你回去對總督說。”

侯梅德繼續說道:“我留在怛羅斯,獎勵立功的士兵,懲罰膽怯的士兵,對塔什幹(石國)的君主那俱車鼻施也要進行獎賞。”

說到這裏,他遲疑了一下。“要不要繼續拉攏秦那斯坦人控製下的突厥人、吐火羅人和薩喀人?”之前他的想法是將唐國從中亞趕走,所以認為應當積極拉攏唐國控製下的非唐人部族;但現在他知道了不能將唐國趕走,是否要繼續拉攏他們就要仔細考慮了,畢竟拉攏也是要花錢的。

“我去向總督請示。不過總督多半會說繼續拉攏,你先拉攏著吧。”薩利赫想了想,說道。

頓了頓,他又說:“中亞可不是隻有秦那斯坦人、突厥人、吐火羅人、薩喀人四個民族,你別弄混了。”

“我管他有幾個民族!不管他什麽葛邏祿、回紇、突騎施,隻要是說突厥語的,就是突厥人;什麽龜茲、焉耆、樓蘭、車師、姑墨,隻要說吐火羅語的就是吐火羅人;什麽塞人、粟特、柘羯,隻要說東波斯語的就是薩喀人;說秦那語的就是秦那斯坦人。”

侯梅德不屑地說道。突厥人早就被打垮,沒什麽實力了;其他民族更是弱雞,他才不會為弱雞民族多費心思,仔細分別。

“你呀。”麵對他的態度,薩利赫也無可奈何,隻能歎口氣。

他們又商量一會兒,侯梅德注意到桌子上點燃的蠟燭已經快要燃盡了,拍了腦袋一下,說道:“看我,都已經很晚了,咱們商量的又不是火燒眉毛的事情,沒必要深夜還商量。我先回去睡了,你也睡吧。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說。”

“我早就想睡了,是你追進我的臥室說話。你走後我馬上就能脫了衣服睡覺。”薩利赫說道。

侯梅德笑罵著回應一句,站起來離開這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