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太大,商隊一路走走停停,竟然用了十餘日才到並州境內,蘇雲很是擔憂地挑著簾子看著外邊冰天雪地的景色,滿心擔憂,雖然並州城有玉真長公主的私宅,但隻怕還要大大采買一番,至少這取暖的碳就很是緊俏。

小巧和蟲娘卻是滿心歡喜,好容易要到了,這一路上吃幹糧借宿在莊戶家中,十分辛苦,自然是盼望著早些到。連小小的安哥兒,都已經不耐煩在馬車上了,上車便是呼呼大睡,要麽就是不耐煩地吵鬧,好半天才能哄住了。

離並州還有不到二十裏地,李二娘子特意下了車過來與蘇雲說話:“蘇娘子前邊不遠就是並州了,進了城,我們就要去市集卸貨,不知娘子要去哪一處,你家夫郎可來接你?”

還不等蘇雲回答,蟲娘笑著開口道:“自然是要來的,使了人搭了信,想來要出城接的。”

蘇雲與小巧莫名地望了一眼蟲娘,想來她是在說她那一門遠房親戚吧,也就不再多說什麽。

李二娘子見此,笑著點頭:“那麽一會子娘子就安心回去吧,我們便不送娘子回去了,就此作別。”

蘇雲笑著點頭:“這一路上多謝二娘子和大郎的關照,待日後在並州城再會吧。”就此與商隊別過。

小巧見李二娘子下了車,拉著蟲娘低聲道:“你家那親戚可是要來接你?你要跟他們去麽?”

蟲娘偏頭笑道:“自然是一起接了去,就是要去宅子那邊也要他送了去,不然這人生地不熟的,哪裏找去。”

蘇雲想著正是如此,並州城這麽大,就算是找也要找上許久,倒不如請蟲娘那位素不相識的遠親給引個路,也不至於抓瞎。

果然還不到城門,離著並州城尚有十餘裏路,就看見一隊人騎著馬立在官道旁,雖然遠遠看不清模樣,卻是看清楚了那一隊人身姿筆挺仗劍騎在馬背上,肩上身上落滿了雪,卻都沒有太多動靜,分明是訓練有素的兵士一般。

蘇雲疑惑地打量了兩眼,那領頭的人一身銀白鬥篷,身形卻是眼熟的,叫她心跳不由地快了幾分,放下簾子問蟲娘道:“那前邊的可就是你家遠親?”蟲娘的遠親難不成竟然是行伍中人?

蟲娘撩開簾子看了看,臉上已是掩飾不住的笑意,卻是特特瞧了蘇雲一樣,掩嘴道:“就是他。”

不等蘇雲多想,那幾個人看見商隊過來,已是策馬走近前來,向著領頭的馬車問了幾句,徑直向著商隊後麵跟著蘇雲的馬車過來。

“雲娘在馬車裏麽?”一聲溫和醇厚的問話聲自簾子外傳進來,卻是讓蘇雲愣在那裏動彈不得,這聲音竟然是……李倓?他怎麽會在這?

蟲娘不等蘇雲發話,笑嘻嘻挑了簾子,探出頭去:“好個倓郎,竟然在這裏等著,真人叫人送來的信你收著了?要怎麽謝我?”

李倓略顯黝黑的臉龐上滿是笑意,又微微有些泛紅,不知是凍得還是怎的,他抱拳向著蟲娘拜下去:“多謝小姑姑。”

小姑姑?!李倓叫蟲娘小姑姑,那麽蟲娘不就是……公主?蘇雲白了臉,愣愣不知所措地望著蟲娘,小巧也傻傻不知該如何是好。

蟲娘見她這般,一臉歉疚地拉起蘇雲的手:“雲娘,你莫要怪我,是……是真人吩咐我不要叫你知道這些的,她讓我隨你來並州,搭了信給倓郎,你莫要惱了我。”

蘇雲苦笑一下,自己一直以為年幼孤苦的蟲娘居然是公主,她要來投奔的遠親居然是李倓!那又為何要騙了自己來並州?這叫她如何能夠想得明白,隻是如今還能說什麽,她不過是一介民婦,還能怎麽樣,就算是他們戲弄了她,也不能反抗。

蘇雲抱著安哥兒向著蟲娘欠身道:“不知是公主殿下,還望殿下贖罪。”小巧忙不迭跟著見禮。

蟲娘見蘇雲低了頭不肯看她,也不見平日的溫和可親的笑容,急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連聲道:“你不要這樣,我從來就不曾當過自己是公主,也不曾……不曾真的當過公主,你快起來,起來……”她好容易能有個真心相交的人,這一路上也是互相照拂,又怎麽能看著她們疏遠了自己。

李倓咳了一聲,在外邊開口道:“雲娘……不如先進城說話吧,這裏是官道上,多有不便。”

蘇雲低著頭沒有開口,仍由李倓吩咐馬車跟著他們進城去。此時的蘇雲心裏早已亂成一團麻,她不知道為何玉真長公主要騙了自己來並州,並且要對自己隱瞞蟲娘的身份,跟著自己一道過來並州,還是投奔李倓,還有李倓的態度,他居然開口叫她“雲娘”!不再是蘇娘子,這究竟算什麽!

他們後麵的動靜自然是叫前麵的商隊看得明白,李二娘子坐在馬車裏挑起簾子,看著後邊李倓一行人,隻見領頭的李倓高大俊秀,舉止之間又是沉穩內斂,就連身後的隨從都是帶著一股子肅殺之氣,叫人不禁生出敬畏之心來。她低聲與趙大郎道:“先前我便說這蘇娘子必然不是尋常人家的女眷,一路上看她言談有禮,很是好親近,偏偏是打聽不出什麽來,帶來的幾個下人對她也是十分恭敬,不敢有半點怠慢。”她指了指簾子外,“你瞧她這位夫郎,隻怕也不是什麽尋常人。”

趙大郎跑商二十餘年,自然是識人目光老到,瞧了李倓幾眼,點頭道:“隻怕是出身高貴,看那幾個隨從便知道,不是普通人家能夠用的了的,一會子你還是使個人去打聽一番,若是能知道他們府邸在並州城哪一處,日後能有個來往也是好的。”李二娘子應下,使了人去打聽不提。

蘇雲抱著安哥兒心事重重地坐在馬車上一言不發,她不是不氣惱蟲娘,想著蟲娘身份高貴,卻是瞞著自己,自己一直當她孤苦無依,對她頗多照顧,若真是有意隻怕這番關心也成了個笑話。

蟲娘也知道蘇雲惱了自己,她臉漲得通紅,拉著蘇雲的手,急的不知怎麽好,好容易才道:“雲娘你真別惱我了,我自小便跟著真人在道觀裏長大,從來不曾回過宮中去,更不曾有一日被當成公主來看待,若不是我的名字在玉碟上刻著,隻怕壓根無人知道我的身世。”

蘇雲身子一顫,想不到蟲娘真的自小便在道觀長大,可是她是公主,千金之體,怎麽能養在道觀裏。她低低聲道:“為何聖人不教你留在宮中?”

蟲娘露出一絲蒼白的笑:“我阿娘是名龜茲國進貢來的舞姬,隻是被聖人臨幸一夜便有了我,生下我就沒了,因為有別族血統,聖人並不看重我,所以讓真人帶了我去觀裏養大的。”她說的極為平淡,像是曾經與人說過千百遍,隻是微微顫抖的手出賣了她最真實的悲傷。

蘇雲心裏一痛,原來是這樣,玉真長公主隻是隱瞞了她的身份,卻不曾欺騙過,她的確是被父親嫌棄的孩子,蘇雲看著她,終於掩不住鼻酸,拉著她的手,低聲道:“對不住,我不知道。”

蟲娘卻是含著淚抬頭道:“你說了,你不氣我了,不氣我騙你了。”一副小孩子的模樣,很是期盼地看著蘇雲。

蘇雲點頭:“不氣了,不氣了。”

蟲娘破涕為笑:“那你也不要惱了倓郎了,他實在是……實在是很喜歡你,真人才想出這法子來成全你們的。”她說著臉上不禁紅了,一雙烏黑的眼眸卻是眨也不眨地望著蘇雲,隻等她回答。

蘇雲心跳頓時停滯了一下,卻是別開臉去:“蟲娘不許拿我取笑,他身份高貴,豈是我能配得上的,我也隻是送你到並州,過幾日就走。”她實在不知該怎麽麵對李倓,他自長安走的那一日,冷漠的神情至今還留在蘇雲心裏,不曾忘記過,在這個時代,身份之間的鴻溝又豈是一句有心就能逾越的。縱然是長公主有意讓她來了並州,她卻是明白自己的份量,不敢再有半點奢求。

蟲娘偏頭看著她許久,卻是噗嗤笑出聲來:“真人說得對,她說你必然不肯聽的,看來要倓郎好好費上些功夫了。”

蘇雲不禁一頭黑線,玉真長公主分明是不過問世事了,如何會這般熱心過問這件事,還特意讓她來並州見李倓,真是不明白為了什麽。

這馬車上最歡喜的要數小巧了,她抱著安哥兒,時不時看看滿腹心思的蘇雲,又瞧瞧一臉竊笑的蟲娘,還有馬車外片刻不離的李倓,自然是猜到了大概,看來自家娘子是入了這位先前的建寧王的眼了,娘子瞧來怕也是有心,如此一來豈不是要有喜事了?這下子再不必擔心娘子會被鄒府的人欺負了!她心裏樂開了花,想不到才到了並州,就能有這麽樣的喜事,這是再好也沒有了,她抱著安哥兒歡喜地逗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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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送到,謝謝大家,還有一更。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