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生孩子已經是最遭罪的事了,蘇雲到這會子才明白,更遭罪的在後麵。看著被厚厚氈布封得嚴嚴實實的門窗,自己身上蓋得厚厚的被褥,還有被頭巾抱起來的頭,半點不叫露出來。這可正是秋熱的時候,她早已經是一頭汗,一身酸味兒,但是連洗個澡洗個臉換個衣服都不能,被羅媽媽吩咐人看得死死的。

“娘子,你就再忍忍吧,這月子裏若是見了風著了涼水,可是要落下病的。”小巧苦苦勸著,就是不叫她下床。

蘇雲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放酸了油膩膩還包著許多皮的大粽子,她快要受不了了,這坐月子也不用連臉都不洗吧,估計現在她的模樣就是個一頭一臉油光,蓬著頭髒兮兮的女瘋子。

乳娘抱著孩子打了簾子進來,笑著道:“小郎君給阿娘見禮。”剛生完第二日,壽王府的韋良娣就送了好些滋補之物過來,還送來兩個乳娘,都是養過孩子的,連同身契一起送了過來,很是周到。

蘇雲卻是不肯叫她們喂奶,她可不是什麽貴家夫人,自己有奶還要別人喂,索性叫兩個乳娘負責照顧孩子,自己來喂奶。好在隻是商戶人家,倒也不那麽講究,羅媽媽和小巧幾個隻是勸了幾句就由著她了。

倒是秦大夫人很是擔憂:“你才生了孩子,哪裏經得住這般折騰,原說我要你二表嫂替你訪個貼心的乳娘過來,既然這會子有了,怎麽還能自己喂養,仔細傷了身子。”何氏早就買了個乳娘,把秀姐兒丟給她帶著,自己甚少過問。

蘇雲自然不能把母乳喂養有利母子關係這些理論拿出來說,索性就推說不放心,自己喂的更周全些,才搪塞過去。

大夫人抱著孩子,看不夠地笑著:“這孩子長得像雲娘白淨秀氣,那一雙眉眼十足十地好看。”她抬頭問蘇雲“該取個名字了,正經名字等我去華嚴寺好好求一個,隻是這小名也該有了。”

蘇雲倒是忘了這一茬,她笑著道:“還是姨母給取個名字吧,也能沾沾喜氣。”

大夫人笑眯眯望著繈褓中閉著眼睡得正酣甜的孩子:“那就……就叫安哥兒吧,難得他這麽早出來,還能平平安安,以後也要平安順遂。”

蘇雲覺得十分合心意,她對這孩子也沒有太大的祈求,隻盼著能平安順遂,健康長大:“這名字再好也沒有了,多謝姨母了。”

一旁的魏氏端了湯藥上來,笑著道:“安哥兒生的俊秀乖巧,以後一定會康泰平安的。”

“說來你這回如何會好好地動了胎氣,真真是急壞我了。”大夫人眉間微蹙,問起蘇雲來。

蘇雲哪裏敢說自己是在行宮赴宴之時被騙出去劫持了,險些要丟了性命去,這若是要大夫人知道,隻怕要嚇壞了去,她隻得笑道:“想來是太過顛簸勞累,才會動了胎氣,叫姨母和二表嫂擔心了。”

“幸好你無事,阿家聽了消息,嚇得臉都白了,帶著我趕了過來。”魏氏笑著將湯藥端給蘇雲“是了,方才隸王府使了人來問,我已經回過她,打發走了。”

隸王妃果然還是真心關心她,蘇雲心裏一暖,先前若不是隸王妃遣了人送她回來,隻怕要在行宮裏生產了,那可真是生死難料。

“還有一個婆子,說是建寧王府上使來的,也是問雲娘的情形,我一並回過話了。”魏氏道。

建寧王府?蘇雲摸不著頭腦,這又是哪一位,她想了許久也想不起來,隻得擱下不提。

“說來這壽王府的韋良娣如何會這般看重你,先前你才生了安哥兒,便打發人來問過消息,還送了許多貴重的滋補之物過來,連乳娘都挑好了送過來,真是有心了。”大夫人輕輕拍著繈褓裏的安哥兒,看著他正張著小嘴打了個嗬欠,又轉頭睡去,可愛的模樣逗得她笑了起來。

蘇雲隻覺得一頭黑線,想不到壽王府還真的會來“報恩”先前她把壽王李瑁當成殺人越貨的賊人,被他挾持著回了長安,本以為就算是知道她是誰,也會假裝不知道,誰料他還真來報恩了。隻是他既然是壽王,有誰敢那樣追拿他?看那時的情形還是十分凶險,竟然能光明正大對一位親王下手……難道是他老爸李隆基?她想來想去,隻覺得詭秘複雜,看來還是不要多理會這些事才好,不然又會被人牽連進去,丟了性命去。

蘇宅裏滿著照顧安哥兒和蘇雲,上上下下都是一片歡喜,而鄒家宅院裏卻是一股子凝重地氣氛,全然沒有即將操辦喜事的熱鬧歡喜之意。

鄒老夫人沉著臉,向鄒霖道:“眼看明日就要送聘禮去曹府上,請的吉日也就在兩月之後,這新房還未備好,成什麽樣子!”

鄒霖眉間微蹙:“阿娘,東廂房已經收拾妥當,隻等曹府送了陪嫁來安放進去便可了。”

鄒老夫人卻是氣了起來,敲著拐杖怒道:“那柳氏呢?難不成你要曹家娘子一過門就看見妾室也在這一處住著?若是曹家知道你來長安還帶著妾,還能有好臉色嗎?”

鄒霖低了頭,悶悶道:“隻是如今該叫玉娘去哪一處呢,長安又沒有別院莊子。”這些時日柳玉倒也算盡心,若是開口為了娶親讓她出去,也很為難。

鄒老夫人見他分明袒護柳玉,氣不打一處來:“不過是個賤戶女,就是趕了出去也不過是小事,你如今要娶正室,怎麽還能想著這些!”

鄒霖不敢反駁,隻得應道:“我去與玉娘說一說。隻是明日的聘禮……

鄒老夫人臉色好看些了:“我已經吩咐人準備好了,四十八抬一樣也不少,都是我的壓箱底,成色式樣都是上好的,不會失禮。”

鄒霖吃了一驚:“怎麽是四十八抬,當初孕雲娘過門也隻送了二十四抬呀。”

鄒老夫人嗤之以鼻:“雲娘是什麽身份,不過是個尋常人家出身,哪裏比的上曹家娘子,可是正經官家娘子,自然不能叫人小看了。”她頓了頓:“聘禮四十八抬,陪嫁自然不會少,曹夫人是個厲害的,不會委屈了自家女兒。”

鄒霖默然不語,他對那位曹娘子並沒有半點好感,隻是為了前程著想,不得不應了這門親事。

鄒老夫人並不理會他,隻是開口道:“待明年你過了選試,得了京中官職,再買一處大宅院府邸,那時候也該給二郎打算起來,宅裏多幾個人也無妨了。”鄒霖低聲應著。

門外傳來問話聲:“老夫人可在房裏?”卻是二郎的聲音。

鄒老夫人不等丫頭回話,開口笑道:“二郎來了?快進來。”

門推開來,進來一位年輕的郎君,高高瘦瘦的個子,白皙的膚色,五官比之鄒霖更為棱角分明,隻是眉梢眼角多了一份輕佻之色。他大步進來,到老夫人跟前欠身:“阿娘。”

又與鄒霖作禮:“大哥。”

老夫人笑著嗔道:“怎麽這會子才回來,可是書院才下學?”二郎一來長安,便去了曹家書院。

鄒顯笑容滿麵:“不過是與同窗去了趟市集回來,耽擱了些時候。”

鄒霖看了一眼自己弟弟,隻見他身上銀灰緞麵袍子上染了一處胭脂,分明是去了什麽不三不四的煙huā之地,這是他素來的品性。鄒霖皺了皺眉頭,不願點破他,開口道:“阿娘,我先下去了,讓二弟陪著你用飯吧。”

老夫人點點頭:“你早些打發柳氏出去,莫要再耽擱了。”鄒霖沉沉地應下退了出去。

鄒顯有幾分驚訝:“玉娘要出府麽?”

老夫人笑著拉他坐下:“曹家娘子就要嫁進門來,柳氏自然不能留在院子裏,先打發出去住著再說。”鄒顯露出一絲另含意味的笑,與老夫人說起別的來,不再提此事。

晚間,鄒霖回到廂房,與柳玉說起搬出府的事來,卻是有些難以開口:“……明日便要送了聘禮去曹府,宅院裏也隻有這幾間廂房……”

柳玉微微笑著替他脫了衣袍,柔聲道:“想來新奶奶就要進門了,院子裏若是還住著個妾的確是不合適,不如先讓妾搬出去住上些時日,待新奶奶過了門再回來可好?”

鄒霖愣住了,他想不到還未開口,柳玉便自己說要搬出去,不曾有半點吵鬧和不情願:“你……你說要搬出去?”

柳玉輕輕替他擦了額上的汗:“是,這一處宅院太小了,自然是不能留著,惹得新奶奶不喜歡,郎君也為難,倒不如在外邊租上一處小宅院先住上一陣子,再回來伺候奶奶。”

鄒霖一把握住她的手,想著她能這樣替自己著想,心裏十分受用,口中道:“哪裏能這樣委屈你,不過是再買一處宅院與你住著就是了,明日叫人去訪一訪哪裏有清靜又好的宅院,過些時日再搬出去也不遲。”

柳玉輕輕笑著,依靠在他身上:“宅子妾已經使人訪好了,就在懷康坊,宅院不大又清靜,不用多少銀錢就能置辦下來。”

鄒霖這會子哪裏還計較這些,攬著她低聲道:“都依你,隻要不叫你委屈了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