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寧王

張伯中微微一笑道:“坦白地說,你並沒有露出破綻。”

嚴華嘻嘻一笑:“這倒有意思。”

“範慎熬過了朱將軍的三套刑具,這引起了我們的懷疑。因為我知道普通人在朱將軍手上走不了一個回合就要敗下陣來,就是鐵打的硬漢用不了三套刑具,保管叫他說什麽他就說什麽?可是範慎熬了過去。一個跑江湖賣藝的小人,他有什麽理由去熬刑?有怎麽能熬的過去?原因隻有一個,他就是凶手,而且受過專門訓練,懂得熬刑的技巧。”

嚴華點點頭:“理由雖不算充分,但確實抓住了要害。範慎確實是我們的人。可你們怎麽能猜到我的存在?這件事一直都是範慎在操作,我至始至終都沒有插手。”

張伯中道:“還是剛才我說的原因,範慎之所以下決心去熬刑,因為他心裏還有活著離開大牢的希望。這個希望是你給他,你告訴他我們手上其實並沒有真憑實據指認他是凶手。隻要他咬緊牙關,我們很有可能會放棄他。那時你就有機會救他出獄。”

嚴華的眼皮劇烈地跳動了幾下,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驚恐,他閉上了眼緩緩地吐了口氣。

“三天前,我們放出風聲,說楊將軍要親自提審範慎。這就等於告訴你我們已經掌握了證據證明範慎就是凶手。你開始變得坐立不安,因為你知道一旦我們把證據擺在範慎麵前,絕了他出去的希望,他的意誌就會被擊垮,他不能再熬下去,他可能會供出一切,甚至供出你。”

嚴華抽了一下鼻子,翹起了二郎腿。

張伯中看在眼裏,依舊不動聲色:“你在暗中注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我們也有人在暗中注視你的一舉一動,你是個謹慎又聰明的人。所以我們不得不事事小心,以免驚動了你,讓你察覺讓你逃脫。”

嚴華陰著臉道:“所以你們不惜以範慎為餌,逼我出手殺人。”

張伯中聽了這話,不由地歎了口氣,說道:“我們確實用他做餌來引你出來,可是他的死卻在我們意料之外。你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殺了他,且成功誤導我們走入歧途。申時初刻守衛換班,交班時範慎是活著的,酉時末他突然死了。我們自然懷疑凶手是在申時初到酉時末潛入大牢下手的,甚至他就是衛卒中的某個人。而這段時間你卻在內書房外西角門當值。你讓將軍做你的證人,讓我們無論如何也懷疑不到你的頭上。”

“可你們還是把我抓了,看來我這一招並不算高明。”

“起初我們也沒有懷疑你的頭上,之所以把你們都抓起來,不過是為了防止走漏消息。直到我知道了‘蜜兒甜’的來曆。”

“可這東西不應該是你這種人能知道的。”嚴華說完似乎覺得有些不妥,又加了一句,“你雖然幹練,但一直在州縣當差。‘蜜兒甜’是小青衣的獨門秘藥,莫說你知道它的來曆,隻怕連聽也沒聽過吧。”

“你說的不錯,這種毒藥,確實不是我這樣的人能知道底細的。”

“那是誰?你不要告訴我是大學出身的楊大將軍。”嚴華嘻嘻笑著,但他的臉色立即變得嚴肅起來。

“就是楊將軍告訴我它的來曆。”

“楊昊?真的是他,他怎麽會知道這些?”嚴華幾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的印象裏,楊昊不過是個把“太學”說成“大學”的紈絝子弟。

“這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借此知道了你和範慎的身份:小青衣。也斷定你們就是殺害楊開將軍的凶手!若是猜的不錯你們還是另一樁陰謀的幕後推手。”說到這張伯中頓了一下然後突然發問:“為何要栽害關將軍?”

審訊中這種突然發問的戰術,用來對付像冬雨那樣城府不深的普通人,常常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但對付嚴華這樣受過專門訓練的密探,效果就差強人意了。張伯中並沒指望嚴華會承認他與關索一案有涉,他這麽做的用意其實隻是試探一下嚴華的反應,以便校整自己的推測,但結果卻大大出乎他的預料。

嚴華沉默了片刻,答道:“奉命行事而已。”

“目的何在?”張伯中問的非常克製,但他的內心卻激流翻湧。

“防患於未然吧,關索那麽能幹,又那麽得寵,遲早會成為一個強勁的對手,先下手為強嘛,做我們這行最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強啦。”嚴華說的輕鬆幽默。

張伯中一笑了之,沒有追問下去。嚴華在小青衣裏隻是執行層,奉命行事而已,上層的用意究竟為何,他多半也說不上來。他調侃時說的那兩條原因雖也不無道理,但卻是人人皆知的東西,並無什麽價值。

張伯中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他換了個話題:“後花園中跟範慎一起做戲的女子是誰?”

“你怎麽肯定那是個女子?那是我假扮的。”嚴華臉上掛著善意的嘲弄。

張伯中頓時醒悟過來,自嘲道:“我忘了你會易容術了,會口技的人蟲鳴鳥叫無不精通,何況是學女人說話。”

兩人對視一笑,彼此間似乎多了一分默契。氣氛變得融洽起來,審訊變成了談話,像是一對老朋友在閑聊。

“夫人的耳墜你是怎麽得到的?”

“買通她的丫鬟偷出來的,丫鬟名叫小月,兩個月前已經辭職回鄉了。”

“你們為何要殺楊開?”

“我們本意並沒想殺他,我們在跟蹤冬雨,他在跟蹤我們,隻好殺了他。”

“你們並不是真要殺冬雨,隻是做一場戲給她看,對嗎?”

嚴華點點頭:“我們讓冬雨相信晴兒跟關索背著楊昊**,然後假意去殺她,讓她誤認為是關索要殺人滅口,借她的口把後園的事說給楊昊聽。隻要楊昊生了疑心,關索的死期就到了。樹倒猢猻散,情報室立即就完蛋,這比隻暗殺關索要強上百倍。”

“你用什麽辦法逼夫人去給冬雨保媒的?”

嚴華詭秘地一笑,扭頭對伏案記錄的書記說道:“這一段我看你就不必記錄了,小心一覺醒來沒了腦袋。”

書記頓時丟了手中的筆,驚恐地看著張伯中。張伯中默默地點點頭,打發了書記出去。張伯中盯著嚴華,嚴華也盯著張伯中,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你究竟知道多少?”張伯中笑問。

“不比你多。”嚴華笑答。

“你相信是真的嗎?”

“是真是假並不重要,隻要她心裏在乎就行了。一個身陷緋聞的女人必定心虛,心虛的女人必然脆弱,脆弱的女人通常都很敏感,敏感的女人往往最聽話,你隻要給她一點暗示,她就會按你的意思把事情做了,而且會做的很好。”

張伯中雙手一攤:“真相大白了。不介意問個題外話,今後有什麽打算?”

嚴華嘿然冷笑:“自然去做孤魂野鬼了,你若能高抬貴手留我一個全屍,嚴某下輩子必定做牛做馬來報答你。”

張伯中笑了:“若你願意改換門庭,我可以代為舉薦。”

嚴華忽然猶豫了,許久他重新抬起頭:“隻要答應我一個條件,其他的事都好說。”

“請講。”

“請不要為難黃先生,他已經洗手上岸了,豐州的事與他半點幹係都沒有。”

張伯中想了想回道:“我可以將你的請求轉告楊將軍,成與不成,我不敢給你任何保證。”

晴兒被軟禁了三天四夜,度日如年備受煎熬,人陡然間就瘦了一大圈,臉色憔悴皮膚也黯淡無光。丫鬟金鈴給她梳頭時無意間發現了兩根白發,金鈴心中一陣難過,眼圈一紅落了一串淚。晴兒在鏡子裏看到金鈴抹眼淚,木然無神地說:“你還是走吧,用不著管我了。”金鈴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勸道:“夫人您又胡思亂想了。將軍是個英明睿智的將軍,他一定會查出真凶,還您一個清白的。”

晴兒苦笑一聲道:“傻妹妹,你還小很多事你不懂,再英明的男人在這種事上都會犯糊塗。或是真糊塗,或是裝糊塗。”

金鈴聽了這話不覺感到氣餒,剛剛收回去的淚又流了出來,她故意把梳子滑落在地上,借彎腰撿梳子之際擦去了臉上的淚。

這時院門開了,四名緋衣分兩排守住了大門,一名身材嬌小、五官異常精致的緋衣女校尉大步走了進來。西寧軍軍服以紅藍為底色,守衛防禦使署的親兵則身著玄衣。緋衣衛卒晴兒從來沒有見過,這女校尉也覺得很麵生。

金鈴氣衝衝走出門,伸臂攔住已經踏在石階上的女校尉,冷聲冷語道:“你是何人?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就往裏麵闖?”

緋衣女校尉聞言一愕,忙退到了石階下,拱手說道:“卑職內寺坊掌印木荔,求見夫人。”

“內寺坊?”金鈴聞言愕然,“什麽內寺坊掌印?內寺坊隻有保長裏正,哪來的掌印?”

木荔聞言微微一笑,解釋道:“內寺坊是楊將軍剛剛創設立的衙門,在原玄衣哨的基礎上,抽調軍政司、情報室的部分精幹組建而成。專司侍衛扈從、偵緝盜賊奸黨和監視文武軍政。朱七將軍任指揮使,張伯中大人為同知,下設七名掌印官,蒙將軍不棄,木荔忝列其中。”

金鈴似懂非懂,都囊道:“叫什麽不好,要叫內寺坊,你們叫內寺坊,那武備學堂對麵的地方叫什麽?”

木荔想了想答道:“為何取名叫內寺坊,我也說不清。不過我知道原來的內寺坊現在改名為宣武坊,挨著的隆慶坊改成了崇文坊。”

晴兒不想聽這些,她走出門問:“你是奉命來殺我的嗎?”

木荔聞言一愕,隨即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夫人想哪裏去了,我是奉將軍之命接您回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