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飛來的幹爹

汪春站在原地等楊昊下了車後,才上前見禮,楊昊故作驚訝道:“汪公公,好久不見,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汪春眯縫著小眼笑道:“咱家是回鄉祭祖,順道來給父母官請個安。”楊昊暗驚:汪春的祖籍竟在豐州麽?事情來的突然來不及去查證,隻能順著他的意思往下說:“楊某慚愧,竟不知公公祖上墳塋在豐州,失於維護,慚愧,慚愧。”

“楊將軍不必自責,汪家的祖墳早已湮沒在黃沙枯草中,咱家是費盡心力也沒有找到,隻好憑著幼時的記憶伏地遙祭了。我這個汪家的不孝子孫啊。”

汪春跺腳抹淚,哀傷之情溢於言表。

楊昊安慰道:“公公不必傷感,我讓當地駐軍去找,一定能找得到的。”

汪春含淚拜道:“能得如此,您就是我的恩人,受咱家三拜。”不顧楊昊攔阻硬是拜了三拜。

此刻呂芮也下了車,悄悄地向穆蘭青打聽:“這個人是誰?”

穆蘭青告訴她汪春是王府裏的太監總管,呂芮目露驚訝之色,脫口而出道:“原來這就是太監呀,也沒有三頭六臂嘛。”

一陣風把這話吹到了汪春耳朵裏,汪春轉身笑道:“讓夫人見笑啦,咱們做太監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奴才,哪裏有三頭六臂呢。”呂芮大是尷尬,楊昊也有些哭笑不得。汪春卻大大方方的毫不介意。呂芮見他說話隨和,就添了一份好感,回頭責備穆蘭青道:“貴客來此,為何不引入奉茶?”

穆蘭青正要解釋,汪春搶先說道:“不幹穆書辦的事,是咱家自己要在這等的。為的就是早一刻見楊將軍啊。”

引入防禦使署,汪春四處打望了一番說道:“天下的州府咱家也去過一些,將軍的公署即便不算是最寒酸,也是處在下遊了。”

楊昊道:“豐州乃是邊地,迭經戰亂,民生困頓。也隻好因陋就簡了。”

汪春嗤地一笑,眯起眼道:“半個月前咱家出長安回永豐,一路行來,是越走越荒涼。進了豐州後才覺的有了生氣,民生比不得關內富裕可也沒您說的那麽困頓啊。為父母官者懂得體恤百姓艱難,克製己欲,這本是好事嘛,將軍卻要閃爍其辭,足可見國朝官風吏治腐朽之甚,竟讓官員守得清廉而不敢言。”

楊昊心裏倒是一驚,汪春這句話既說的十分有見地,膽量氣魄更是大。大唐吏治腐敗已經是不爭的事實,為官一任,刮地三尺,吸吮民脂民膏如喝粥飲茶。此外,在任期間動用公帑興建樓台館舍蔚然成風,各地官署莫不是高樓廣廈,美堂華屋。

豐安雖是邊地小城,原先的刺史府和縣衙也都有數百間房屋。隻是因為缺錢花,都被楊昊給拆開賣了。楊昊的結拜兄弟石雄,出任麟州刺史後,在軍糧還靠楊昊與王奔接濟的情況下,也不惜舉債重建刺史府。

落座看茶後,汪春問:“傳聞張公遺孤鶯鶯小姐正在府上,可否請來一敘。”

汪春忽然提到了張鶯鶯讓楊昊略感有些吃驚,於是問道:“公公認識鶯鶯麽?”汪春頷首笑道:“何止是認識,她還是我的幹女兒呢。”

“幹女兒?”楊昊和呂芮幾乎同時叫了出來。

呂芮疑惑地問道:“可是從沒聽她提起過呀。”

汪春紅著臉道:“是我這個幹爹沒本事,雖然認了這個幹女兒,卻不能時刻照管她。張公都過世大半年了,咱家才得機會出來看她,這樣的幹爹,有還不如沒有呢。”

汪春的理由雖然有些牽強,卻也還是能自圓其說,畢竟宮裏的太監不比在朝的官員,被圈在規矩森嚴的宮禁內也沒有能力照管到她。

“穆蘭青,你快去把鶯鶯叫來。”呂芮發了話,穆蘭青不敢不動,他挪著碎步慢慢往外走,眼角的餘光卻在打量著楊昊,或許他還會有進一步的指示。楊昊卻目無表情,沒有絲毫的回應。呂芮饒有興致地問汪春:“你們做公公的認幹女兒幹嘛?不是說進了宮後生老病死都有人管嘛。”

汪春哀聲一歎道:“咱們雖是斷了根的人,可有些東西卻斷不幹淨,誰不盼望著有兒女膝下承歡,噓寒問暖,死後有人披麻戴孝在墳上嚎上幾句呢。自己沒本事生,隻好認個幹的,有聊勝無吧。鶯鶯小姐認了咱家做幹爹,可她有自己的父母,咱們這個父女情分也就是掛名的,隔三差五的能見上一麵也就心滿意足了。這幾年奴婢侍候世子爺,算是積攢了點小功勞。潁王殿下開恩,允許奴婢設院獨居,恰逢張公又遇了不幸,於是王妃發話允準奴婢將鶯鶯小姐接到家中,讓彼此都有個依靠吧。”

繞了這麽大個圈子,楊昊總算明白了汪春此行的真實目的,他想借張鶯鶯這根線拉攏自己靠向潁王,至少也可以離間自己與光王。至於他是否真的認過張鶯鶯為幹女兒,張虎臣夫婦已死,隻怕已是一本永難查清的糊塗賬了。

楊昊承認汪春的計策比唐寧赤/裸裸的脅迫要高明一些。但問題在於,張鶯鶯會跟他走嗎?她已經十歲了,有著她自己的想法,她會跟一個自己並不熟悉的人走麽?隻要她開口說不願意,汪春就沒有任何理由去強逼她。帶不走張鶯鶯,他的這條計策就要落空?他辛辛苦苦地跑到豐安來,不惜編造這麽多謊言難道就是為了一件根本沒有希望完成的任務?

楊昊隱隱覺得這件事不會像自己想的這麽簡單。

穆蘭青領著一個身穿粉紅絲裙的少女走了進來,烏亮的發髻,明亮的雙眸,皮膚白皙,麵頰飽滿,一身絲裙裁剪的甚為得體,既有婷婷嫋嫋的飄逸,又襯出腰身的婀娜多姿。這哪是楊昊印象中那個黑瘦羞怯的十歲小姑娘,這分明是一朵含羞未放的花骨朵嘛。三個月沒見,竟有了脫胎換骨的改變。

“幹爹……”張鶯鶯親熱地叫了聲,立即撲進了汪春的懷裏。

楊昊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同樣目瞪口呆還有穆蘭青。呂芮讓他去找張鶯鶯時,楊昊麵對他的目光詢問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但穆蘭青感覺的到,楊昊並不相信汪春所言是真。如此自己就有必要向張鶯鶯當麵求證,倘若是假,他則還要設法阻止張鶯鶯見到汪春,以便想出什麽對策。

張鶯鶯私下裏呼他為穆兄,穆蘭青自認跟這個小自己六七歲的妹妹還是比較談得來的,當他告訴張鶯鶯她幹爹汪春想見她時,張鶯鶯竟是歡呼雀躍,表現出異常興奮。那時她還在後花園裏剪花枝,為了見汪春她特意回去穿上了一件自己最喜歡的絲裙。

父女抱頭痛哭的感人場麵深深打動了呂芮,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對穆蘭青說道:“去準備一桌酒席,告訴晴姑娘和魚姑娘,家裏來了貴客,咱們要好好地熱鬧熱鬧。”楊昊另外叮囑了一句:“讓朱七過來一趟。”

張鶯鶯哭的稀裏嘩啦滿臉是淚,楊昊示意呂芮拉開她,問道:“你幹爹要帶你回長安,你願意跟著去嗎?”張鶯鶯含淚給楊昊跪下,磕了個頭道:“多謝叔叔這麽長時間的照顧,鶯鶯永生難忘。”聽她這話,楊昊已知她去意已決。其實從她進門的那一刻,楊昊就預感到會是這種結果,但是當她真的說出來時,竟還是讓他有些莫名的惆悵。

算上這一次,楊昊與她也就見過兩麵,說過的話加起來不過十句。她還是個孩子,喊自己為叔叔,彼此的年齡相差了近一倍,楊昊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他彎腰扶起她的時候,感覺到張鶯鶯的手是冰冷的,這跟她哭的紅紅的臉正是一個鮮明的對比,難道是她心中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楊昊用鼓勵的目光看著她,希望能從她那得到答案,但張鶯鶯回避了他的目光,她輕輕地推開了楊昊的手,站到了呂芮的身邊。

呂芮扶著她的肩道:“難得你們父女相認,我們要好好聚一聚,讓大家都沾沾這份喜慶。”

說了這麽多的話,楊昊覺得呂芮就這一句還有些靠譜。

他對汪春說道:“難得有機會來豐州一趟,就多住些日子,好讓我盡盡地主之誼。”

汪春拱手笑道:“將軍盛意咱家隻能心領了,殿下隻允咱家一個月的假,還剩十天,可不敢再耽擱了。不過今日咱家還是要醉他一場的。”

當下張鶯鶯領著汪春,在呂芮、穆蘭青的陪同下去見關老爺,自張虎臣被害後張鶯鶯一直是由他照管的,此刻要帶走她,於情於禮都應征得他的同意。

眾人一走,朱七便走了進來,這些日子他忙著在豐州下屬各縣和天德軍指導創辦內寺坊的分部,風吹雨淋的,人比以前顯得更瘦更黑了,不過雙目卻仍炯炯有神。

楊昊沒有繞圈子直接問:“汪春來豐州的事你知道嗎?”

朱七搖搖頭:“屬下也是剛剛才得知,這個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很不簡單啊。”

“查問一下,最近一段時日有什麽人接觸過鶯鶯小姐,名單我飯後我就要要。”

朱七皺起了眉頭:“大人,關老爺的居所並不在內寺坊的監視範圍內,一時半會兒怕很難查清呀。”

楊昊無話可說,內寺坊監視什麽人不監視什麽人都是他自己定的,怨不得別人。

“事關重大,還是盡量吧……”楊昊這話說的一點底氣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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