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死地後生

山羊胡子名叫突舉普,是契丹突舉部的一名千夫長,與突舉乞篾列是同族同宗的兄弟,雖然在乞篾列死後表現的異常悲憤、狂躁,但內心深處,他對乞篾列暴死烏蘇固,卻感到幸災樂禍,甚至是暗自慶幸。

乞篾列是現任突舉部可汗突舉蠻雷的親侄子,蠻雷的幾個兒子先後死於與外族的征戰,他的幾個侄子突舉乞篾列、突舉刀花、突舉德魯就成了下任可汗的有力人選,三人中突舉刀花戰功卓著,極善用兵,但為人殘暴,在部落中資望不高;突舉乞篾列和突舉德魯不僅戰功卓著,且是善於理政的好手,實力不相上下。

一年前乞篾列被任命為統管財稅的四火者之一,這意味著他在競爭可汗之位上有拿到了一個極其重要的砝碼。火者不僅是稅務官,也擁有地方軍政的建議權。

邊陲有事,可汗最先要詢問的就是當地的火者,然後才是政務官和軍事長官,如果不是與對方發生全麵戰爭,所有的決策最後都會由火者出麵執行,這中間甚至包括小規模的對外用兵。因此火者在部落中的實際地位相當高。

突舉普之所以不想乞篾列登上可汗的寶座,是有他自己的私心,他的姐姐是突舉德魯的夫人,契丹女人掌管家中財物,地位很高,能幹的女人常充當丈夫的參謀和軍師,甚至把丈夫當做她們實現理想抱負的傀儡。

突舉普的姐姐就是丈夫的得力助手,突舉德魯對她幾乎是言聽計從。如果突舉德魯能坐上可汗的寶座,那麽憑借姐姐的關係,自己就很有希望出任部落政務官,至少也是四火者之一。反之,乞篾列若是登上可汗之位,他就會處處防範自己,不要說火者、政務官這樣的高位,自己的千夫長地位都未必能保得住。

楊昊和穆瓏被押至突舉部北部的重要據點鳴鏑穀,那裏也是乞篾列身前的治所所在,當然也是突舉普的駐軍之地。火者雖然有權力節製地方駐軍,但從規製上來講駐軍並非他的直接下屬,駐軍直接聽命於可汗,沒有可汗的飛鷹令箭任何人無權調動一兵一卒。

乞篾列一死,突舉普就成了鳴鏑穀的最高首長,在回來的路上他就派人把乞篾列的死訊告訴了姐姐,請她預作準備。信使快馬加鞭一天一夜就把信送到了突舉部牙帳,然後又連夜帶著回信還回。

突舉普接到姐姐的回信,心裏大吃了一驚。就在自己派人快馬加鞭給姐姐報信時,可汗突舉蠻雷已經得到了乞篾列的死訊,不用說那是他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做的,也許就是阻止自己處死凶手的突舉丹**,這個人一向跟自己唱反調,可他曾經做過可汗的侍衛,自己拿他也沒有辦法。

在幾個侄子中蠻雷最看重乞篾列,視他為自己唯一的希望。如今他無端暴死,蠻雷痛心之餘,又心生懷疑,於是決定親自趕赴鳴鏑穀徹查此事。

突舉普的姐姐要他盡快派人向可汗詳細匯報事情的原委,以爭取主動。同時一定要保住凶手的性命,這期間凶手有任何意外,他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因為這封信,楊昊這兩天頗受優待,吃喝住行與突舉部保持同一水準,監管他的人甚至連氣也不敢讓他受,生怕出了簍子,掉了腦袋。楊昊提出要見穆瓏一麵,監管請示了突舉普後婉言拒絕了他的請求。

到鳴鏑穀的第二天正午,突舉蠻雷便帶著撻馬軍趕到,進穀後的第一道命令便是令穀中駐軍撤到穀外紮營,突舉普則被要求留在牙帳服侍,實際上處於撻馬軍的嚴密監視下。突舉蠻雷仔細查看了乞篾列的傷口後,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在審訊楊昊和穆瓏之前,他單獨召見了突舉丹**,兩人密談了一個時辰之久。

楊昊隻和蠻雷說了幾句話,就知道麵前這個人不簡單,他根本就不相信人是自己殺的,查清這一點實際上也不難,隻要隨便問幾個細節問題,就能發現殺人者並非楊昊而是另有其人。這種看似簡單的方法,當時卻很少有人去用。突舉蠻雷之所以產生懷疑,應該是他從別的渠道得到了真相。

審訊末了,蠻雷問楊昊:“人既然不是你殺的,你為何要承認?”

楊昊道:“殺人者早已遁走無形,我不認,突舉普大人就要拿烏蘇固人抵命,我受過他們的恩惠,願意報答他們。”

突舉蠻雷點頭讚許道:“你是一個好人,卻也是個迂腐的蠢人,凶手找不到,我隻能殺你做個了結。”

楊昊道:“我死不足惜,希望可汗不要為難穆瓏和她的族人。”

突舉蠻雷道:“我答應你,你死後,我會按照你們的習俗厚葬你。”

楊昊被押了下去,就在他要出營帳時,一名侍從匆忙進來稟報道:“南方的貴客到了轅門外。”突舉蠻雷噌地站了起來,說了聲:“給我更衣。”又指著楊昊對侍從說道:“先將他押起來,當著南人的麵殺人,有失禮數。”

侍從們給楊昊上了一副沉重的木枷,用繩子牽著他在營中巡遊,鳴鏑穀有住戶數百人,老少男女都用複雜的眼光打量著楊昊,做出的舉動也截然不同:有人怒目而視,口出惡言,有人心懷憐憫,祈求老天寬恕罪過。有頑童用自製的小弓箭朝楊昊射擊,也有靈巧的小女孩送來馬奶解渴。

在穀裏轉了一圈又回到原地,楊昊收益良多,以一顆求死之心看待這個世界時,眼光會變得如此明澈,繁複的人情世故竟可一眼看透。楊昊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最後看了一眼藍天,然後跪在了斷頭樁前,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

斜陽偏西的時候,蠻雷親自陪著幾個客人走了出來,有說有笑,氣氛顯得十分融洽。楊昊早已死寂的心突然一動:有個聲音好生熟悉。

啊,怎麽會是她?

是的,果然是她,是孟瑤。

楊昊一時呆住了,真像夢一樣,臨死之前竟能看到她。孟瑤女扮男裝,扮作一個俊雅的文士,與麵黑矮粗的突舉蠻雷站在一起,更顯俏麗挺拔。王成龍、種陽極就守在她身側。當楊昊呆呆看著她時,她也看到了楊昊,略略吃了一驚,就大步地走向了楊昊,王成龍幾步追上來,試圖阻止她,但看到她熱烈的眼光時,把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去。

孟瑤離著楊昊還有三丈遠的時候被契丹甲士攔住,但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可以確定這就是她要找的那個楊昊。

“大掌櫃認識這個人嗎?”

突舉蠻雷看出了什麽,一麵小心地問,一麵暗中觀察孟瑤的表情。王成龍試圖敷衍兩句,孟瑤卻搶先開了口:“此人原是豐州的一個大老板,跟我們有很大的生意,後來得罪官府畏罪潛逃。原來躲在這兒了。”孟瑤轉頭對突舉蠻雷說道:“他犯了什麽罪,我可以拿錢贖他嗎?”

突舉蠻雷哈哈一笑道:“大掌櫃先不要談錢,我想聽聽,你贖他回去有何用處?”

孟瑤冷笑道:“他欠我幾十萬兩貨款,豈能一走了之?縱然討不回來,我也要讓吃點苦頭,方消心頭之恨。”突舉蠻雷驀然一驚道:“他先前那麽有錢?豐州的大商客除了王仁通、王默山,誰還有這麽大的財產?”

孟瑤笑道:“可汗不知,大唐有句俗話叫財不外露。大凡真正有財力的商賈多半不願顯露自己。豐州比二王富有的人大有人在,他們兩個隻是沾了楊昊的光名氣大些罷了,論財力王仁通或許還稱得上豪富二字,至於王默山嘛,隻是在幫人打理煤礦。像我一樣,有些閑錢,衣食無憂而已。”

突舉蠻雷笑道:“大掌櫃謙虛了,您隨隨便便一句話就是數十萬兩的生意,足見東家對你的信任,做人如此,夫複何求啊。”

話鋒一轉道:“大掌櫃既然開了口,這個麵子我得給。不過殺人償命,血債血償。這樣吧,按照契丹人的規矩,由老天來決定他的生死吧。”

突舉蠻雷讓人給楊昊打開枷鎖,給了他一張弓和一支箭,然後又派人把突舉普叫來,給了他一張弓、兩支箭。然後對孟瑤說道:“突舉普是乞篾列的副手,官長被殺他負有責任,讓他們對決,由老天判定生死。”

孟瑤聞言變色,王成龍暗暗拉了她一把,大聲附和:“可汗說的有道理,命由天定,讓老天判定他們生死吧。”一麵暗中對孟瑤道:“他是軍將出身,弓馬嫻熟,不會有事的。”種陽極也勸道:“我試過他的武功,贏麵很大。”

按規定二人需背向而立,各自向前走五十步,然後回頭對射,若是一輪決不出生死,則進行第二輪、第三輪,直至其中一人倒下為止。

楊昊活動活動筋骨,拿起弓箭向前走去,他心中有自信走的也坦然。反觀突舉普卻十分緊張,他往前走了二十八步,突然轉身向楊昊射了一箭。突舉普原本也是百步穿楊的箭法,卻是由於緊張,這一箭竟然射空。他剛剛搭上第二支箭時,楊昊已經走滿了三十步,扭腰盤膝,穩穩當當地射出一箭。

羽箭擦著突舉普的頭皮飛了過去,孟瑤禁不住拍手歎息,突舉普嚇得滿臉是汗。好半晌才緩過神來,摸摸自己毫發無損,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楊昊手中已經沒有了箭,自己就沒了威脅,現在可以從容不迫地把生死遊戲玩下去了。

突舉普定了定神,拉弓瞄準了楊昊,他的手起初還有些顫抖,不久就穩如泰山了,現在他的腦中一片空明,這是射殺敵人的最好時機。

“嗖!”羽箭離弦而出,孟瑤不忍看到楊昊腸穿肚破的慘象,她把臉側向了一邊。自幼她也曾練習過弓箭,隻要看突舉普射箭的姿勢就知道他是個箭術高手,百步之內,楊昊焉有活著的道理?

“啊!”

淒慘的叫聲終於傳來,她的心驟然一緊,可隨即她感覺有點不對,這聲慘叫似乎來的稍晚了一些。她忙睜開眼向前看去,眼前的一幕讓她目瞪口呆:突舉普的弓丟在地上,雙手捂住小腹在地上翻滾,而楊昊卻安然無恙,手拿一張弓,仍保持著射擊的姿勢。

“天呐,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孟瑤興奮地去問種陽極,她相信王成龍和自己一樣沒敢去看。

“真是好箭術。”種陽極淡淡地讚了一句,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孟瑤又回頭問王成龍,王成龍眉開眼笑道:“這等精彩你卻錯過,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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