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銀台門外神策軍大營。
吳臣正在厲聲訓斥兩個小校,吳臣年約四旬,短小精瘦,留著三綹胡須,他是神策左軍判官,官職雖然不大,但在左軍卻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原因有兩個:
一是他手握鐵甲軍,鐵甲軍隻有七百人,個個都是萬中選一的精銳,人人武功出眾,個個刀頭上都舔過血。
吳臣的理論很簡單,沒殺過人的士兵不是真正的士兵。鐵甲軍的主要責任是護衛中軍大營和護軍中尉仇士良的人身安全……
吳臣是福建人,跟仇士良是同鄉,兩人還沾親帶故,這是他在軍中吃重的第二個原因。王守澄倒台後,文宗下旨讓仇士良常駐左軍大營,非有宣召不得入宮,理由很牽強:便於監察王守澄黨羽。王守澄已經被軟禁,他的黨羽也在他被扳倒後,樹倒猢猻散了,這個借口選的實在很拙劣。
聖心難測啊,吳臣越是猜不透文宗的真實用意,越是心驚膽寒,焦灼不安。終於他得到了仇士良的默許,組建了一支專門探聽消息的特務組織——判事廳……判事廳裏的人一半是鐵甲軍中挑選出來的精幹士卒,另一半是從外麵招募的各行高手,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在王守澄倒台後的幾天從郭勤手裏挖過來的,那時郭勤自身難保,他的那些部屬眼見大廈將傾,人人自危,到處尋找新的靠山。
吳臣有他的選人標準:第一是忠心,第二是清白,第三是能幹。
忠心,不用多解釋,判事廳裏的每一個都隻能忠心於仇士良和他吳臣……
清白,是指出身經曆清晰可見,任何一段經曆都要經得起推敲,絕對不可以有模糊之處,對那些來曆不明的人吳臣一概排斥不用。從吳臣的內心來講,他更喜歡那些出身行伍的人,清白如水,直來直去。
能幹,是對業務層麵的要求,密探探聽的內容各不相同,所要求的能力自然也不一樣。混官場的要懂得官場的七葷八素;混軍營的要會胡扯瞎掰,還要會賭錢喝酒;紮文人堆裏的要會吟詩作畫,說話要有一股酸味;混宮廷的,要求更高,要能眼觀四路耳聽八方,還要懂得察言觀色,學會明火暗刀……
總之隻要有一技之長,都是可用之人,在符合前兩個要求的同時,吳臣一概收入麾下。
“你們平日的本事都哪去了?一點小事都辦不成?還能指望你們幹什麽?郭勤靠那些沒卵子的,可以耳目通天;潁王靠那些沒把子的,卻能無孔不入。你再看看你們,一群須眉男兒,竟屢屢失手……你們還要那卵子做什麽嗎?!”
吳臣剛罵到這,忽然停了口……仇士良背著雙手一臉春風地走了進來。吳臣趕緊打發了兩個小校,表情有些尷尬。
仇士良嗬嗬一笑,“玉量啊,不要這麽心急嘛,搞這種事,看著小,裏麵的學問可大著呢,慢慢來嘛。”玉量是吳臣的表字,仇士良私下裏一直都這麽叫他。
“匡美,火燒眉毛了,你就一點也不急嗎?”匡美是仇士良的表字,左軍中除了吳臣還沒有第二個人敢這樣稱呼他……
“嗬嗬嗬,急有什麽呢。”仇士良坐到了吳臣的值班桌前,順手拿起一本公文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吳臣無奈地歎息了一聲。
就在這時,俞澄和張海並肩走了進來,二人參拜已畢。
吳臣急急問道:“怎麽樣,人抓到了沒有。”其實從二人的麵部表情,吳臣已經知道了答案。
“末將殺了羅立言派出的三十名邏卒,眼看就要將羅春軒拿住,可是……”俞澄說到這停頓了一下,抬頭偷偷看了一眼,公案後的仇士良,仇士良仍在低頭看公文,似乎並沒聽到他說話……
“不要吞吞吐吐,快說!”吳臣有些惱怒地喝道。
“末將該死,人沒抓住。宜春公主突然闖了出來,她以死相逼,末將不敢造次。”
“宜春公主?”吳臣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他目視仇士良,仇士良不慌不忙地放下文牘,問道:“她怎麽個以死相逼啊?”
“公主拿刀橫在脖頸上,末將先以為她隻是恐嚇,仍舊讓四金剛去抓人,不想她真的下手割傷了自己……末將……就沒敢再逼。”俞澄說完,兩人都低下了頭。
“逼傷公主那是要滅九族的。”吳臣氣的臉通紅,喝罵道,“廢物!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二人俯首認罪,
“都起來吧。”仇士良平靜地說道,“你們兩個先出去避避風頭……等事情平息了再回來。”仇士良說的輕鬆自如,二人心裏卻戰戰兢兢,他們吃不準這“避風頭”三字究竟是何含義,是真心維護,還是支出去殺人滅口?
“別胡思亂想啦,中尉大人願意保你們,那是你們的福氣。到旌德鎮找司空舞,他會安置你們的。”
俞澄、張海聞言,禁不住熱淚滿麵,躬身施禮,退了出去。
“匡美,這麽做值得嗎?”派俞澄、張海去抓羅春軒,是仇士良堅持的……當初密探報知新任京兆尹羅立言之子羅春軒酒後狂言,說自己向皇帝獻計在某某日誅殺閹黨。吳臣立即命判事廳中的幾名幹辦前去秘密捕拿。
仇士良否決了自己的主張,他要俞澄和張海帶領一百二十名鐵甲軍浩浩****前去抓人。臨行前還特別囑咐二人,動靜鬧得越大越好。
如今動靜鬧得確實很大,不光當街殺了三十名京兆邏卒,還逼傷了一位當朝公主,吳臣不知道這件事該如何收場。
“玉量,你知道這個宜春公主是誰嗎?”仇士良突然發問,但隨即他就給出了答案:“他是光王的長女?”
“光王?”吳臣大吃了一驚,“匡美,你是說光王也卷了進來?”
“不,不,不,”仇士良擺擺手,“這個宜春公主是光王十二歲時和一位宮女私生的,當日是宮中的一大醜聞,那名宮女隨即被處死。光王心裏也很害怕,他一度想把宜春給溺死,可是沒有成功,宜春讓郭太後給救了下來,並一直帶在身邊。郭太後不喜歡光王那是世人皆知的事,宜春跟著她長大,你以為她還會是光王的人嗎?她不過是個貪玩任性的小丫頭罷了,這件事多半是被她無意間撞上的。”吳臣點點頭,他對仇士良的分析十分認同。
“這就是我敢保俞澄和張海的原因,我斷定那邊不會追究此事。玉量,你現在的機會來了,你要緊盯那邊的一舉一動,隨時向我稟報。”
“是!”吳臣欣喜若狂,他突然明白了仇士良為何要派俞澄和張海當街去抓人,他就是要把動靜鬧出來,鬧的越大越好,這就叫打草驚蛇。如今“草”已經打了,且看這“蛇”怎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