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靜水

九娘關是豐安的門戶,九娘關無恙,豐安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樣,豐樂而安定。

一直為財政危機困擾的楊昊,因為孟瑤所贈的那筆五千兩黃金而暫時解了燃眉之急,當然,財政問題並沒有得到徹底解決,毛毯廠雖然前景可觀,但一兩年內還指望不上,規劃中的木器廠和鐵器廠因為缺乏資金和人才一時還無法上馬。

楊昊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毛毯廠的建設上,這不僅僅因為毛毯廠前景看好,將來有希望會成為豐安的財政支柱,楊昊更希望將它塑造為一個典型,一種新型生產組織的典型,通過它的示範作用引發一場社會變革,至少是豐安城內的一場社會變革。他夜以繼日地工作,擬定規章、培訓人才、督導基建、規範工序流程。什麽都是零,什麽都要從頭開始。楊昊挑選了一批讀過書,腦子靈光,肯上進的年輕人,手把手地教他們,一個看似再簡單不過的名詞概念,往往要講上半天才能讓這些豐安才俊們弄清它的含義。

所有人都看出楊昊在忙,但大部分人都不清楚他在忙什麽,時間,時間,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小魚也不懂楊昊在忙什麽,但她確信自己的楊郎是在忙一件有意義的大事,她默默地支持著他,任勞任怨從無半句怨言。

除了小魚,關索也全力以赴,他不在楊昊挑選的十二才俊之列,但他的領悟力絲毫不在十二才俊之下。因為這個原因,毛毯廠正式建造廠房時,楊昊就全權委托他擔任總監督。關索不負重托,不僅提前一個月建成所有廠房,且創造性地將各廠房間的道路由泥土路改造成了碎石路。這個細節,當初楊昊設計圖紙時甚至都忽略了。

五月底,毛毯廠的第一塊毛毯下線。經過經驗豐富的老師傅評審,各項指標全部符合設計要求。

楊昊派人將毛毯樣品快馬遞送到洛陽交吳成龍驗收,半個月後,信使帶回吳成龍的親筆信,隨行還帶來兩名經驗豐富的製毯師傅。吳成龍在信中說,送去的樣品完全合格,但這類產品技術含量偏低,隻能銷往中小城鎮和農村,獲利微薄,他建議楊昊改變策略,製造精品,賺取高昂利潤,為此他特意高薪聘請了兩位大師級的老師傅來豐安指導。

楊昊采納吳成龍的建議,改變經營策略,將兩位師傅聘為工廠總指導,禮遇有加。兩個師傅對楊昊創設的新型工廠十分驚訝,同時也感激楊昊的禮遇,他們將平生所學傾囊相授。經過一番改進,第二批送往洛陽的樣品得到吳成龍的高度肯定,豐安毛毯廠接到了一份五千塊高檔毛毯的訂單。

初戰告捷,讓楊昊稍稍鬆了口氣,自己精心培養的十二名弟子雖然已經大致掌握了管理一座工廠所需的理論知識,但畢竟還缺乏經驗,實際工作中所遇到的困難簡直是無處不在。

楊昊明白很多問題隻有靠時間才能最終解決,問題是自己有沒有這個時間。

占據東受降城的董八成一刻也沒有忘記豐安兵敗之辱。為了籌集軍費擴充軍力,一向信佛的董八成下令拆除轄地內的六十座寺院,遣散僧尼六千五百人,得金銀財物近百萬兩。到開成元年六月初,董八成已擁兵近兩萬,這其中以兩千河東軍為班底的六個營“火鳳軍”最為精銳,“火鳳”有“鳳凰涅槃,浴火重生”之意,董八成就是要帶著這隻浴火重生的鳳凰重返豐安,一雪前恥。

按照河東軍的編製,一個營是一千兩百人,六個營就是七千兩百人。足足是豐安守軍的兩倍!

久經沙場的董八成明白,經曆過戰火洗禮的老兵要遠遠勝過未經陣仗的新兵蛋子。為把新兵磨煉成老兵,他把王謙和獨孤暢當作磨刀石,不斷東征西討,前後從王謙和獨孤暢手裏奪取了數十座軍寨,逼得二人不得不請北都留守兼太原尹、驃騎大將軍、武威郡王李載義出麵調停。

李載義乃當世名臣,有大功於朝廷。但河東向來是劉清伶的地盤,太原更是劉清伶經營多年的根據所在,李載義這個北都留守兼太原尹,在太原說話的分量有時還不及劉清伶,為抗衡劉清伶。李載義暗中派人拉攏被劉清伶排擠走的董八成回太原出任北都副守兼太原少尹,希望借助董八成的軍力抵消劉清伶施加給自己的壓力。

董八成的回書直截了當,他很希望回到太原府,但前提是攻破豐安城,報幾個月前的一箭之仇。李載義為了早日促成董八成回軍太原,便給王謙和獨孤暢施加壓力,促使三者聯合一致剿滅孟博昌和楊昊的叛亂。

董八成、李載義的一連串動作,楊昊並非毫不知情,豐安之戰後不久,為了控製和提高各軍戰力,楊昊就在刺史府裏創設了參謀室,負責情報搜集和分析,擬定和實施作戰、動員計劃,指揮並協調各軍的作戰行動。與參謀室對應的是軍令司,負責掌管建軍、訓練、武官、兵籍、軍械、軍令等。

楊昊撥給參謀室的第一筆經費大部被用來收集董八成的各種動向。參謀室設參謀將軍,同參謀將軍,參謀中尉各一人,前兩個職位暫時還沒有找到合適人選,參謀中尉一職暫時由關索代理。

關索是太原府人氏,貞觀年間祖上便在太原落戶,對太原和河東各州十分熟悉,關索招募一批河東子弟回鄉刺探軍情,又成功策反豐安兵敗時被俘的肖勇,由他聯絡董八成軍中的舊部,獲取東受降城的動向。

楊昊將所獲情報一方麵與孟博昌共享,另一方麵則快馬進京呈報給寶曆社大總管。自韓約被殺,楊昊、孟博昌這一脈橫刀一直是由大總管直領,密信是由寶曆社設在麟州的秘密驛站轉交給大總管的。

密信發出後第六天黃昏,大總管的信使突然來到豐安刺史府,信使告訴楊昊,大總管對他能及時探知董八成的動向十分讚賞。大總管已經動用一些手段,讓朝廷下詔調董八成回河東出任節度副使,如此一來,河東雙雄劉清伶和李載義之間突然插進來一個董八成,河東局勢將變得十分微妙,豐安的威脅將不戰而解。

楊昊從心底裏佩服大總管手段高明,信使同時帶來大總管的一句口信,問楊昊打算什麽時候出兵驅逐豐安的別思過,楊昊告訴信使,如果能確定董八成秋季不會引兵西進,他打算在**月份與孟博昌合兵攻取豐安城。

信使聽完後沉默無語。楊昊心中生疑,便問信使:“大總管可有什麽訓示?”信使道:“近來牛黨大臣奏議,要將天德軍拆分為二,豐安以東仍歸天德軍轄製,以西三州則恢複為元和初年設置,將豐安、永豐兩州降為縣,隸屬豐州,再將豐州劃歸朔方管轄。”

楊昊聽了這話心中凜然一驚,急道:“這必是仇士良的詭計!倘若陛下恩準此議,讓別思過做了豐州刺史,他為自保必會靠向朔方,那時朔方也就有了出兵北上的理由,隻怕河套三城又要兵戈四起了。”

信使歎道:“誰說不是呢?年初仇士良指使黨羽奏請陛下將宜春公主下嫁王崇文,此事被大總管設計所阻,王崇文因此半途退軍。可這閹賊並不死心,不知他用了什麽辦法,竟得蕭太後的首肯。陛下是仁孝之君,太後開了口,大總管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這婚事隻怕是鐵板釘釘上的事了。”

楊昊的眼前浮現出宜春公主李晴那張稚嫩的麵孔,也想起了初見王崇文時的情形,真是世事難料,昔日的文弱書生搖身一變竟成一方霸主,而趾高氣昂的公主卻連自己的終身大事也不能做主。

六月初八是楊昊生日,孟博昌派張延年為使送白銀五千兩來豐安祝壽,而他自己卻一身便裝隻帶兩名隨從趁夜色從後門進了豐安刺史府。楊昊與他見麵後自然便說起朝中議論撤州設縣一事。

孟博昌道:“我此來就是要跟你商議此事。”

楊昊說道:“依我之見不如先下手為強,今年秋季合兵奪了豐州!那時任他仇士良有千般詭計,對你我也無大害。”

孟博昌笑道:“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據我收到的消息,仇士良的密使已經到了豐州。此次他不僅送給別思過五萬軍費,還派了一位幹將助陣,此人身經百戰,比之董八成毫不遜色。”

楊昊驚問道:“何人?”

孟博昌:“振武節度使劉沔。”

楊昊笑道:“你這麽說我又糊塗了,振武節度使不是獨孤暢嗎?何時又變成了劉沔?難道振武還能有兩個節度使?”

“為何不能是兩個節度使?”孟博昌望著一臉疑惑的楊昊笑道:“一個有名無實,一個無名有實。一個是自己打下的江山,一個是朝廷委派的大員。”楊昊無言以對,安史之亂後內外藩鎮林立,征伐不斷,有刀便是王,無刀王挨刀。藩鎮割據地方,不從中央,藩鎮內部也是諸侯林立,不聽號令。劉沔因功升任振武節度使,獨孤暢擁兵不交地盤,這種事說怪也不怪。

楊昊不想在這些細節上浪費時間,直截了當地問孟博昌:“有何良策應對?”

孟博昌沒有直接回答,卻說起了一件似乎不相幹的事:“月前林中部派人向我借糧,我答應了。唉,你聽我說完。林中部去冬今春連遇天災,牛羊損失大半,饑民暴增,若不借糧給他,勢必兵戈又起,極易被別思過利用。”

楊昊想了想這話說的也確實有理,豐安城牆高大,易守難攻。回鶻人擅長野戰不擅攻堅,倘若南下劫掠,多半會繞開豐州直取永豐、豐安兩城。

“不過我這糧也不是白借的。我提出讓他們出兵驅逐別思過,替我們奪回豐州城。特使不敢做主連夜還回稟報,三天後他又回到永豐,帶來了林中部首領小齊金的一封信,哦,小齊金就是被牟齡擊殺的兀立其哈的小兒子。兀立其哈與王謙不和,但與孟楚一直相處融洽。他死後,部將鷹壇自稱首領,霸占了他的妻女,殺了他的三個兒子。小齊金那時身在豐州因此逃過一劫。鷹壇暴虐成性,一向與我大唐為敵,他主政後豐州跟他就斷了來往。”

“去年冬天,林中部大雪,牛羊多凍死,鷹壇卻為了向彰信可汗的一個寵妃進獻壽禮而橫征暴斂,因而激起民變,林中部驅逐了他,迎回小齊金為首領。他知道我在永豐掌軍,便派人來接洽。”孟博昌說道這,拿出一封藏在羊骨裏的書信交給楊昊。

回鶻人漢化很深,雖有自己的文字,但高門大族子弟都以通宵漢文為榮,這個小齊金就曾在長安遊學三年,一手筆力雄健的顏體字看的楊昊臉紅不已。小齊金在信中重申了與大唐邊州和睦相處之意,表示願意出兵協助孟博昌收複豐州城,作為回報,小齊金希望孟博昌今後能開放邊境,恢複兩家的絹馬貿易。

“向回鶻人借兵驅賊,本朝早有先例。想當初安史之亂時,朝廷就曾向回鶻借過兵。”孟博昌說到這,轉過身來問楊昊:“老弟,你怎麽看?”

楊昊沉吟片刻,“我初到永豐時聽韓大哥說過,林中部與天德軍十幾年來多有齷齪,小齊金之父死在唐將手裏,他真的能拋棄舊怨助我攻城?倘若他攻下豐州後賴著不走怎麽辦?”

孟博昌哈哈大笑,拍著楊昊肩道:“他若不走,豈不更好。”

楊昊聞言一愕,孟博昌把臉一沉,殺氣騰騰地說:“那我們就來個甕中捉鱉,將他困死在豐州,一勞永逸地解除邊境之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