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刀向自己人的頭上砍去
子時剛過,起了一陣風。
金牛寨之北的沙地裏來了一支馬隊,人數約三十人,個個身著錦衣下跨駿馬,富貴異常。馬隊在金牛寨北門外六十丈外停住。其中一騎解下腰刀弓箭,手舉一塊銅牌驅馬慢慢地走到寨門前。
“什麽人?站住!”那人離寨門還有二十丈遠,守門軍卒才發現。一聲斷喝後立即有弓箭手射了一支立馬箭。
“兄弟不要誤會,我們是龍武軍的人。奉旨出京辦差,想在貴寨住一宿。”龍武軍也是天子禁軍,雖說近世的氣勢已不如神策軍,但在邊鎮士卒的眼裏依舊是高不可攀的。龍武軍行事相對低調,不像神策軍那樣咄咄逼人,邊卒其實更願意跟他們打交道。
“等著!”守門衛卒向箭塔上的弓箭手打了個手勢,轉身跑進營寨內稟報去了。其實樸恩俊就隱藏在不遠處的營帳中,門口的一切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謝天謝地,自己要等的人總算來了。但時機還不成熟,自己還不能現身,這出戲還得繼續演下去。
半盞茶的工夫後,一個隊正出現在寨門前,他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叫門的軍漢,問:“你們半夜趕路沒碰上馬匪嗎?”麟州地界很不安寧,白天行路尚不安全,半夜三更趕路的人實在很讓人懷疑。
“老弟看看這個。”來人跳下馬高舉銅牌向前走了十丈,立定,把手中銅牌拋給了寨門內的隊正。這是一塊銅腰牌,正麵雙龍環繞,刻龍武軍三個字,北麵則陰文刻著持牌人的姓名、職位。
“原來是張隊正,在下韓風。你再等等,我這就去回稟管營校尉。”
“有勞啦。”張目抬手做禮。然後他回過身向五十丈外的同伴揮了揮手: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韓風趕了回來,在他身後又多了一個人,從公服看是應該是個旅帥。
守門士卒打開寨門,旅帥滿麵堆笑地迎了出來,將手中銅牌歸還張目,說道:“原來是上差到來,有失遠迎,請恕罪。”張目答道:“我們奉旨出京公幹,路上遇到一股馬匪,糾纏了一陣子,結果誤了宿頭。想此時城門已關,我們也不願意打攪當地官府,所以想在貴寨歇息一晚,給馬喂些草料,所有用費我們照付。請貴價行個方便。”
旅帥笑道:“這是什麽話?四海之內皆兄弟嘛,都是給朝廷當差,什麽用費不用費的都不要再提了。快請幾位上差入寨吧。”
張目聞言大喜,便向身後的馬隊招了招手,看似隨意地一揮手,手指上都有四五樣動作。馬隊到了寨門前,都下了馬,為首之人自稱姓洪名越,與旅帥見禮過後便並肩往內走。張目則一步不離地守在一個頭戴黑紗鬥笠的年輕人旁邊,旅帥撥了寨西的幾間房屋給眾人居住,又要領著洪越去見管營校尉。
洪越借口天晚不願前往,旅帥道:“校尉大人已經備好了酒菜,上差若不賞光,卑職可是不好交代。”洪越聽了這話左右為難,張目勸道:“盛情難卻,大哥還是赴宴吧。這裏有小弟呢。”洪越這才肯走。
此時寨中軍卒搬來了一桶米飯和一盆茶,張目偷偷用銀針試過才敢下筷。眾人狼吞虎咽正在吃飯,戴鬥笠的年輕人忽然將手中碗筷一丟叫道:“我要出恭。”恨得眾人都怒目相視。張目吩咐身邊兩人:“小九、老三,你們兩個陪他去趟。”
兩個士卒應聲丟下碗筷,架起年輕人去了寨角的茅房。
眾人吃完了飯,收拾了桶盆,不到片刻人人都覺腹中脹痛,一個個爭往茅房跑。張目暗叫一聲不好,忍痛叫道:“大夥不要亂……”話未說完也覺得腹痛難忍,不得已也往外跑。
他剛出房門迎麵正撞上那個戴黑紗的年輕人,他身邊也站著兩個人,不是自己派去的小九和老三,而是韓風和那個旅帥。
張目捂住肚子呼叫道:“弟兄們,快,快拿下他……”一句話沒說完,褲襠裏頓時傳出了一股惡臭……
“別動!別動!”四下營帳內衝出數十名弓弩手,將張目等人團團圍住。
“楊昊,你,你這是抗命不準!”張目目視那個戴黑麵紗的年輕人,拚命掙紮著。擒拿他的士卒一手按著他的肩一手卻捏著鼻子。
“混賬東西!”裝扮成旅帥的關索大步上前,狠狠地踢了張目一腳,喝罵道:“投靠閹黨,陷害忠良,我還留你作甚。”說罷揮刀就要斬殺張目。楊昊出聲喝止,厭惡地看了眼渾身惡臭的張目:“丟到溝裏洗洗。”回頭罵罵咧咧道:“這是誰出的主意!真是缺德。”
楊昊轉身剛走,關索低聲罵韓風:“出的什麽主意,真是缺德。”韓風木楞半天,自言自語道:“這關我什麽事,這計策是你出的呀。”
“大帥讓您受驚了。”樸恩俊與飛虎營兩個典軍校尉迎出帳外。那個叫洪越的人此時被五花大綁地捆在營門前的捆仙樁上。
“我隻問你一次,是誰派你來的。”
“劉、劉公公。”
“新任樞密使劉弘逸?”
“是,是。”
“一個不留全部殺掉。再派人讓李昌林撤下來。”
“是。”
麟州守軍一宿不敢合眼,天明之後除了幾堆尚未熄滅的營火,圍城的馬匪已蹤跡不見。刺史心花怒放立即上表告捷,等蘭斯和吃了慶功宴回到金牛寨時,飛虎、破浪兩營已經安然退回了小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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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安防禦使署,虎威堂。
曾重陽身穿深啡色正四品官服,以欽差大臣的身份向豐州刺史府主要官員、西寧軍五司主官和十八營統軍校尉宣讀了一份聖旨。
豐州防禦使兼西寧軍統軍將軍楊昊因功升任黔州觀察副使,豐州防禦使一職由張虎臣接任,西寧軍統軍將軍一職由淩彤接任,而他本人則以欽差大臣的身份在豐州督辦邊防。
眾人對這一變故俱感震驚。昨晚黃昏後,防禦使署派出十餘路傳令使,手持金漆令牌宣召各營統軍校尉來豐安議事。金牌傳令日行八百裏,接令之人須在十二個時辰內奉令趕到使署,否則便是貽誤軍機,是要處以極刑的。
所有的人都意識到將有大事發生,但多半都猜想是外敵犯境,或者是要對外用兵。誰也沒有想到大權獨攬的楊昊會突然離任,聖旨上說楊昊是因功高升才離開豐州的,但這種事真真假假誰又能說的清楚?
宣旨的欽差大臣是被楊昊趕走的原天德軍留守曾重陽。稍有官場閱曆的人都不難看出這其中的微妙之處,眾人開始預測豐州官場將有一場地震。豐州的文官武將哪個能與楊昊脫得了幹係?這場即將到來的大地震絕對是人人有份,誰也別想沒事人一般多在旁邊看熱鬧。
曾重陽自然能估量出這份聖旨帶給豐州官員內心的震撼。他以欽差大臣的身份反複解釋,楊昊此時調任黔州是朝廷和皇帝對其在豐州所作所為的肯定和褒獎。並引用皇帝的原話說“豐州的官員是忠心可用的”。同時安撫人心,曾重陽又宣讀了一份兵部和吏部聯署的嘉獎令:豐州和新寧軍各級官員記一次功加一級俸祿,淩彤、李通、張虎臣、張延年、莊雲清等人俱進秩一等。
對此,淩彤、李通保持了沉默,張虎臣和莊雲清則公然表示擁護,張延年卻以身體不適為由向曾重陽告假養病,曾重陽也當場準其所請。
在安撫了豐州軍政官員後,曾重陽道出此行的本意:“近聞王守澄餘黨與契丹人相互勾結犯邊擾民。豐州乃大唐門戶之地,更為王黨著力滲透之所。據報去年年底以來,王黨已派出三批骨幹潛入豐州發展黨羽,暗中密謀造反,意圖控製豐州,借此對抗朝廷。主上密旨著都水監少監曾重陽為特命欽差,督辦豐州軍政,肅清王黨餘孽,安定邊境。”
話說到這個份上就是傻子也聽出了凜冽的殺氣!王守澄的黨羽?世上隻有閹黨哪有什麽王黨?誰不知道你曾重陽和楊昊一樣都是刺馬營的人,說什麽要肅清王黨餘孽?世上本無王黨,何來王黨餘孽?這還不是誰不服你欽差大臣誰就是王黨餘孽?!混跡官場多年的豐州大小官吏們自然而然地把曾重陽的這句話當成了豐州官場改朝換代的宣言。
果真如此那也沒有什麽好怕的。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一朝天子一朝臣,人人如此,曆來如此。混跡官場若是連這點應變能力都沒有,活該你倒黴出局。
想通了這一層,豐州的大小官員們總算鬆了口氣。因此在當晚由張虎臣、淩彤領銜的接風宴上就顯得和樂融融,觥籌交錯間,楊昊和他的一切都已成為了過去,豐州的大小官員們噴著酒氣、慷慨陳詞,描繪著豐州的新未來。
所有人都曲解了曾重陽那句話中的涵義,無人能預見一場血雨腥風已悄然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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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昊突然被特使帶走的消息,晴兒是在吃晚飯時才知道的,在此之前程克領加派一隊士卒進駐防禦使署,重點看守後堂的東西兩院。
楊昊被秘密押走的時候,晴兒、小魚、呂芮和李氏姐妹還在西院正房昏天黑地打麻將。不知怎麽的,往日橫掃群雌的晴兒今天卻一連三圈沒有開和,昨天贏的錢不僅全吐了出來,連本錢也折了不少。
心煩意亂的她把牌交給李茉莉,讓她代自己打兩圈,好轉轉運氣。
“冬雨掌燈。”紅日西墜,天色昏暗,平時這個時候冬雨早將廳中的燈燭點上了。李氏姐妹來了後,冬雨雖不能像先前那樣專職陪玩,但仍是麻將堂的主力成員之一,這個時候她不會走遠的呀。
“冬雨——”晴兒喚了一聲沒有回應,就加大了嗓門。
院中鳥雀啾啾名叫,卻仍然無人回應。
晴兒走出客堂,冬雨住的西廂房房門緊鎖。
“這丫頭一定死那邊去了。”想到這晴兒竟是妒火熊熊,她幾步到了西院的東側門前,門外就是楊昊辦公的內書房前小花園。花園中空落落的並無一人。內書房房門緊閉,上麵還掛了把鎖。
“這就怪了。”晴兒暗忖道,“沒聽說他要出去啊,怎麽把門鎖了。”楊昊的內書房有專人值守,除非出遠門一時回不來,否則是從來都不落鎖的。
“你們兩個過來。”晴兒朝值守在西角門的兩個侍衛招了招手。
“夫人有何吩咐。”侍衛答話的時候眼神顯得有些慌亂。晴兒心裏咯噔一下,但臉上沒有表露出來。
“大帥出去了嗎?”
“啊,是,是出去了。很晚才能回來呢。”這話說的也極不自然。
“哦,”晴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夫人請回吧。”另一個士卒急忙催促道。
“替我把冬雨叫來。”晴兒說完這句話轉身回了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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