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清點過了。各營總計歸隊三千一百五十七人。其中輕傷四百二十五人。戰馬七千六百七十一匹。”梅錄勒勒闊佝僂著腰,走到烏紇麵前,氣喘籲籲地匯報。仿佛自己肩膀上,挑著千斤重擔。

“這麽少?”烏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皺著眉頭在馬背上舉目四望。隻見漸漸黑下來的曠野中,弟兄們東一簇,西一簇,站得稀稀落落。每一個人,看上去都筋疲力竭,搖搖欲墜。

“該死!”他低聲罵了一句,卻不知道罵的是那些離他而去的弟兄,還是白天在戰場上忽然出現的那支大唐玄甲軍。

實話實說,白天在戰場的出現的那支大唐玄甲軍,給他麾下兵馬所造成的殺傷,遠不及薑簡所率領的那支“唐軍”沉重。然而,那支大唐玄甲軍,卻在出現的一瞬間,就壓垮了他麾下兵馬的士氣。直到現在,他已經退到了距離戰場一百裏之外,麾下的將士們,看上去仍舊失魂落魄。

這樣下去,還跟婆潤爭什麽可汗之位?恐怕草原上稍微強大一點兒勢力殺過來,都能將他和他麾下的弟兄們殺得屍橫遍野。

“馬拉,邠禿和伯牙他們三個呢,他們的兵馬趕到哪裏了?”想到接下來可能遭遇的攻擊,烏紇就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趕緊壓低了聲音向勒勒闊梅祿催促,“派幾個人催一下,讓他們趕緊帶著人馬靠過來。白天他們沒來得及趕到戰場的事情,本可汗不會責怪他們。”

“可汗,馬拉,馬拉吐屯說,吐迷度昔日對他恩情很重,他無法忘記。”勒勒闊梅祿的臉色一暗,脊背瞬間變得更駝。“邠禿和伯牙,說各自別部那邊遭到了馬賊的襲擊,必須星夜趕回去。待趕走了馬賊,再來為大汗效力!”

“該死,無恥的混蛋,他們怎麽不去死!”烏紇聞聽,頓時暴跳如雷。

馬拉,邠禿和伯牙,是經曆了婆潤的離間計之後,仍舊選擇站在他這邊的最後三個吐屯。如今,這三個吐屯,也相繼棄他而去,他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接下來,哪怕沒有唐軍的撐腰,婆閏隻要聯合其餘十六個回紇別部當中一到兩個,就能穩穩地將他拿下。而據他所知,當初十六家別部,至少有十家派了兒子去婆潤那邊,兩頭下注。此刻發現婆潤已經占據了上風,恐怕很快就會主動找上門去,向婆潤宣誓效忠。

“大汗,現在關鍵是車鼻可汗那邊,什麽時候能派兵過來支援。”見烏紇隻顧著罵罵咧咧,卻拿不出一個解決問題的主意,梅祿勒勒闊知道他方寸已亂,歎了口氣,用極低的聲音獻策。“那兩支唐軍人數都不多,靠得是大唐的聲威。而漠北這邊,能跟大唐聲威一較高下的,隻有突厥。”

“來人,喊賀魯長老過來,賀魯長老呢,他在哪?趕緊請他過來見我!”刹那間,烏紇宛若醍醐灌頂,瞪圓了通紅的眼睛高聲吩咐。

“是!”身邊的親信們答應著離開,不多時,就將長老賀魯給請了過來。後者受到的心理打擊,絲毫不比烏紇本人輕。聽了烏紇的話,一改以前那種狐假虎威的做派,低著頭,有氣無力地回應,“飛鷹騎覆滅的事情,咱們一直沒給陟苾一個交代。他是車鼻可汗最喜歡的兒子,回去之後,肯定不會說咱們的好話……”

烏紇聽得心髒一沉,立刻啞著嗓子打斷,“不可能!我嶽父不會聽他的!我嶽父誌在跟大唐爭奪天下,如果我這邊有難,他不派兵前來相救。今後草原上哪位可汗還敢信任他,供他驅策?”

“那要看陟苾怎麽說,他如果說你根本沒掌控回紇十八部呢?”賀魯長老歎了口氣,幽幽地提醒。

“這……”烏紇的額頭上,立刻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

車鼻可汗之所以看中他,答應將女兒下嫁,是因為他有機會掌握回紇十八部,響應車鼻可汗,一道反叛大唐。

如果他沒能成功掌控回紇十八部,對車鼻可汗來說,就失去了利用價值。站在車鼻可汗的角度,將女兒嫁給她,還有什麽意義?

而派兵前來相助,和派兵前來鎮壓,是完全兩回事。前者並不需要準備充足的糧草輜重,也不需要考慮後勤補給。後者,卻方方麵麵準備充足了,才能動身!

“無論如何,都趕緊聯絡車鼻可汗才是正經。至於派不派兵,由他來決定!”梅祿勒勒闊終究還是經曆的風浪多,即便被打擊得佝僂著腰,頭腦也比賀魯和烏紇兩個人清醒。跺了跺腳,低聲催促。

“對,賀魯長老,你盡管派人去向我嶽父求救。然後,我這邊就散消息出去,說援兵已經在路上!”烏紇的眼神瞬間又是一亮,紅著眼睛連聲吩咐。

“是!”賀魯長老強行振作起精神回應,然後迅速轉身而去。

“大汗,恐怕,恐怕,還得想想別的辦法。否則,一旦車鼻可汗那邊的援兵,沒能及時趕過來,後果很難預料。”目送賀魯長老的身影走遠,勒勒闊長老想了想,用極低的聲音建議。

“有什麽辦法,您老就直說吧,我聽您的!”烏紇長長地歎了口氣,苦笑著回應,“這個時候,無論什麽辦法,都值得一試。”

車鼻可汗即便仍舊相信他的實力,派兵過來相助。從賀魯這邊派出信使,到突厥別部的大軍趕過來,最快也得花費半個多月時間。

而婆潤整合一兩家回紇別部的兵馬聯手打上門來,卻隻需要三到四天。所以,他必須想辦法將拖延時間,保證在援軍到來之前,自己還沒被婆潤幹掉。否者,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吐迷度汗在世之時,跟我抱怨過,說燕然大都護李素立目光短淺且貪財無度,根本不配做大都護。”得到了烏紇的肯定,勒勒闊的眼珠子在眼眶裏滴溜溜轉了幾圈,用極低的聲音提醒。

“你是說,讓我向李素立尋求庇護?怎麽可能,他可是大唐的燕然大都護?”烏紇聽得一愣,反駁的話脫口而出。

“他是文官出身,最喜歡不靠打仗,就能說服別人歸降。”勒勒闊笑了笑,皺紋交錯的老臉上,忽然湧起了幾分自信,“眼睜睜地看著婆潤把您幹掉,對他來說,有什麽好處?而說服您重新歸降大唐,功勞卻會落在他頭上。另外,他喜歡縱容屬下斂財,您把手頭上所有的錢財,都給他就是。並且,您還可以俱羅勃那樣,主動請求內附。一邊率領部下往南走,一邊把消息散布出去,隻要李素立沒拒絕你,婆潤和他身邊的那兩支唐軍,就不能把咱們趕盡殺絕。”

“這……”烏紇的腦子跟不上趟,耳朵裏,仿佛也有幾百隻蟋蟀,在吱吱亂叫。然而,思前想後,他卻越想,越覺得勒勒闊的謀劃有道理。咬了咬牙,低聲吩咐,“好,就按照您老的辦法做。我現在手頭有的,您都可以調用,如果不夠,就拿駿馬來湊。幾千匹駿馬送過去,換他李素立一句話,他總不會拒絕!”

“可汗今日忍下一口氣,以後才能雄視整個草原。”勒勒闊長老認真地誇讚了一句,然後立刻開始執行。

說來也巧,他這邊剛剛把禮物和戰馬送出去不到兩天,大唐燕然大都護府副大都護元禮臣的車駕,就到了白馬湖畔。聽聞他率領麾下殘兵南遷,並且打算內附的消息,立刻分頭派出信使給他和婆閏,命令二人到自己麵前來,接受調停。

“車鼻可汗虎視在側,吐迷度屍骨未寒,你們兄弟倆卻禍起蕭牆,實屬不智。是以,元副大都護特地前來,請你們兩個罷兵,合力應對叛軍。至於可汗之位,可以一分為二,一南一北。瀚海都護之外,也可以再設一個潢水都護,草原這麽大,絕對能容得下兩位英豪。”信使態度非常傲慢,硬邦邦丟下元禮臣給出的條件,轉身就走。

若是換做半個多月之前,剛剛奪取汗位那會兒。烏紇肯定立刻命令親信將他拉下馬來,狠狠教訓。而現在,他卻不得不忍氣吞聲,躬身相送。

南可汗就南可汗,潢水都護就潢水都護,能保住性命和麾下這點兒弟兄,就有機會重新恢複實力。況且,既然罷兵言和了,自己當著元禮臣的麵,向婆潤索要本部弟兄被俘虜的家眷、奴隸和牲畜,婆潤多少也得返還一部分。

而隻要度過眼前這關,待車鼻可汗的援軍殺至。自己就可以反戈一擊,將回紇十八部重新納入掌控,將婆潤和他身邊那幾個唐人碎屍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