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自傲的身手，竟然被人給鄙視了，薑簡心裏，頓時湧起了一絲絲微弱的鬱悶，然而，更多的還是感激。

兩個多月之前，他曾經跟阿波那交過手。無論膂力、騎術還是武藝方麵，都差了對方不止一籌。

在接受了吳黑闥的整訓之後，他相信自己在上述三個方麵，都得到了很大的提高。但是，現在跟阿波那單打獨鬥，他仍舊沒有絲毫把握能勝過對方。

阿波那的戰鬥經驗太豐富了，幾乎每個月都要跟不同的對手生死相搏。而他，在出塞之前，隻是偶爾跟同窗和好友們比劃上幾下，誰都不敢用全力，也盡量避免傷到彼此。

所以，別人說他身手不行，他也許還會在心中感覺羞惱。而阿波那說他在刀術上隻學了一些皮毛，他隻能虛心接受。

此外，關於博陵大總管李旭李仲堅的身手與戰績，薑簡可是不止一次從胡子曰的嘴裏聽說過。並且，每一次，都能同時看到胡子曰眼睛裏有星光閃爍。

雖然他拿著胡子曰的話，去向四門學的教習們請教之時，後者要麽語焉不詳，要麽幹脆說所謂李仲堅，就是淩煙閣上排名第二的河間郡王李孝恭。但是，薑簡卻總覺得教習們態度太敷衍，而胡子曰所講的故事，才更貼近與事實。

所以，既然今天阿波一再以李仲堅的刀譜和兵書相贈，薑簡怎麽可能堅辭不受？向阿波那躬身道謝之後，立刻小心翼翼地將匣子和鑰匙給收了起來。

“這樣，咱們倆算兩清了，後半夜，你回你的瀚海都護府，我帶人去投奔你師父。”阿波那見他態度認真，立刻相信自己給刀譜和兵書找到了一個合適歸宿，幹脆利落地揮手，“不過，你別一個人走，小心遇到狼群，我讓須提懷恩和呼延月明兩人帶一小隊弟兄送你回去。等你順利回到瀚海都護府之後，再寫信給元大都護，讓他們繼續留在你身邊負責接洽我的那些族人到底是去黃河以南，還是到紅石山安頓。”

“好，阿波那特勤放心，薑某必不負所托！”薑簡也受到對方的情緒影響，回應得同樣幹脆利落。

二人笑著伸出拳頭，朝著對方胸口上捶了捶，然後上馬作別。很快，就彼此再看不到對方的身影。

剩下的路程上，薑簡身邊有了十二名匈奴勇士做護衛，狼群自然不敢再來招惹他。一行人走走停停，第二天中午，非常順利地就返回了回紇可汗的王庭。

“師兄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去送酒的兒郎們呢？怎麽沒跟你遇上？他們又是誰，怎麽全都穿著灰袍子？打扮就像昨天幫忙的那群馬賊？”婆潤正等得心焦，聽當值的斥候提前趕回來匯報，說薑副都護已經到了營地門口，連可汗金冠都顧不上戴，就匆匆忙忙地迎了出來。

“此事說來話長，等我先進去履行完了對阿波那的承諾！”薑簡擺了擺手，笑著說道，隨即，又快速將頭轉向須提懷恩和呼延月明兩個，“你們帶著弟兄們進營地，我安排人招待你們用飯。等吃過了飯，我的信也差不多寫好了，你們再帶著信前往受降城，拜見元副大都護！”

“遵命！”呼延月明和須提壞恩之所以被阿波那留下來負責跟他和族人之間聯絡，就是因為二人都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且心思足夠靈活。此刻到了他的地盤上，二人當然有令必從。

薑簡也不多客氣，立刻叫過婆潤身邊的親信梅錄，請後者幫忙安排宴席招待匈奴朋友。隨即，與婆潤一道，迅速返回中軍帳。不顧往來奔波疲憊，就動筆給元禮臣寫信。

他曾經從太原沿著黃河岸邊一路走到受降城，知道如今黃河南岸，有大片荒無人煙且水源充沛的草地。而以大唐現在的國力，區區四五千匈奴人，也的確給大唐造不成任何威脅。

更何況，這四五千人當中，今後肯定還有一大部分，會被阿波那接去西域。那樣的話，留下來的匈奴人，更不會翻起什麽風浪，甚至頂多三代，就與其他唐人再也看不出任何分別。

所以，這封信他寫得毫無負擔，並且相信對元禮臣來說，收留大批匈奴人主動來內附，絕對是一件政績，而不是拖累。

待寫好了信，又草草吃了一點東西填肚子，薑簡強忍倦意，親自將信封好，交到了呼延月明之手。然後又將去拜見元禮臣的注意事項，以及大唐國內的重要規矩，跟後者仔細介紹一遍，才送後者和其餘匈奴人離開了營地。

剛在營門口揮手告別，還沒等他轉過身，姐姐薑蓉已經帶著珊珈、阿茹兩個，急匆匆地追了過來。卻是從婆潤那裏的得知，他跟阿波那有了更多交往，提醒他注意跟此人保持距離，以免壞了自家名頭。

薑簡無奈，幹脆拉著姐姐、珊珈和阿茹三個，返回了自己平時處理軍務的偏帳，然後派人將婆潤、胡子曰、杜七藝、駱履元等人全請了過來，當著大夥兒的麵，仔細介紹了自己在昨夜的遭遇以及阿波那已經聽了自己的勸說，前去師父吳黑闥效力的事實。

“嘿！這位阿波那，可比他祖父劉季真識實務得多，果斷更為勝之。若是當年劉季真有他一半兒識時務，也不至於坐擁近十萬弟兄，卻轉眼間就樹倒猢猻散！”當聽聞阿波那決定離開漠北，前往波斯舊地為其族人尋找更好的出路，胡子曰忍不住拍案讚歎。

“少郎君這個辦法好，既回報了阿波那的救命之恩，又避免了他繼續在草原上禍害百姓。”珊珈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輕輕拍手，“比妾身先前的辦法高明多了。妾身隻想到他是個馬賊，沒想到他還可以自我救贖！”

波斯沒有浪子回頭的典故，但拜火教裏，卻有不少壞人受到神的感召，改邪歸正，最終成為神仆的故事。所以，在她眼中，阿波那放棄做馬賊，去依附唐軍，便是自我救贖。

而薑蓉、阿茹、杜七藝等人，也紛紛鬆了一口氣，不再為薑簡與阿波那兩人之間越糾纏越深，而憂心忡忡。

待聽聞阿波那為了感謝薑簡承諾幫忙安頓他的族人，特地以博陵大總管李旭親筆書寫的刀譜和兵書相贈，眾人除了替薑簡高興之外，對阿波那的評價，瞬間又拔高了一大截。

“怪不得阿波那被族人所不容，仍舊念念不忘替族人尋找一個安穩出路，原來根子在這兒。”胡子曰年紀最長，見識最廣，第一個搖頭感慨，“兵書和刀譜，如果真的為博陵大總管所作，價值絕對萬金不易。隻是李大總管哪個人，怎麽說呢，有些過分迂闊了。子明啊，刀譜和書再好，你也記住，做人千萬別學他。另外，收了這兩樣重寶，你跟阿波那之間，就很難兩清了。我估計，早晚有一天，他會再找到你頭上來，而那時，有些忙，你恐怕也不得不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