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熱天的,跟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分享野果子,肯定比跟一個滿臉鞭痕的“糙老爺們”鬥嘴舒坦。當即,薑簡就笑著接過了“胭脂豆子”,低聲稱謝。
這種野果子在長安城外的農田旁很常見,味道遠不如市麵上的水果,沒熟的時候還有輕微毒性。所以,薑簡即便在城外遇到了,往往也是不屑一顧。(注:胭脂豆,學名龍葵,世界各地都廣泛分布。)
而今天,阿茹遞過來的這幾串“胭脂豆子”,卻又大又甜,還帶著一股子泉水的冷冽滋味。吃進嘴裏,立刻讓薑簡感覺神清氣爽,連肌肉的疲憊都減少了幾分。
阿茹見他吃得香甜,立刻把抓在另一隻手中的幾串“胭脂豆子”也遞了過來。薑簡哪裏敢如此貪得無厭?笑著輕輕擺手,“夠了,已經足夠了。好不容易采的,你自己也吃一些吧!多謝!”
“我們先前在樹林裏采了很多呢,這些是剛剛用溪水洗過。你先吃,我一會兒再去洗。”阿茹有點兒害羞,說話時始終半低著頭,不敢與薑簡目光相對。卻堅持將手裏的“胭脂豆子”朝他麵前遞,“薑家兄長不必跟我客氣,如果不是你,我,我們昨夜根本沒機會從駝城裏逃出來。”
“嗯咳,嗯咳!”史笸籮眼巴巴地在旁邊看了半天,卻沒見阿茹把“胭脂豆子”也分給自己一顆,忍不住低聲咳嗽。
“我,我再去洗,小溪就在那邊。”阿茹聞聽,立刻滿臉漲紅。將“胭脂豆子”直接朝薑簡手裏一塞,隨即,如同受驚的小鹿般逃了開去。
史笸籮仍舊一顆“胭脂豆子”都沒撈到,氣得哼哼唧唧地撇嘴。正用草席托著洗好了的野枸杞給大夥分享的珊珈見了,笑著搖了搖頭,加快腳步走上前,遞上一把濕漉漉的野枸杞。“給你吃這個,剛采來的。”
枸杞其實比胭脂豆好吃很多,然而,史笸籮卻吃得索然無味。囫圇吞了幾顆,就將剩餘的枸杞一股腦放回了草席子上。
“我去四周圍巡視一圈,免得被馬賊盯上了,咱們還毫無察覺。你們也別繼續走了,這附近既然有小溪,就再找一處樹林去歇歇。讓大夥吃點東西,恢複一下體力。”仿佛自己是隊伍的頭領一樣,他對薑簡和珊珈吩咐,緊跟著,跳上馬背匆匆而去。
“他今年多大了。”珊珈莞爾,先目送他離開,然後小聲向薑簡詢問。
“我也不知道,應該有十七了吧。性子還是個小屁孩,還特別喜歡裝大人。”薑簡也被史笸籮的行為,逗得啞然失笑。一邊舉頭觀察周圍的環境,一邊低聲回應。
附近有一座不知道名字的小山,比一路上見到的其他山丘都高一些。山上的樹不多,卻有一條小溪歡快地從陽坡上奔流而下。時間臨近正午,陽光從頭頂直射而下,將溪水照得如同飛花泄玉。
“大夥都有點疲了,從昨天夜裏到現在,也沒吃任何東西。”作為整個隊伍之中年齡最長的大姐姐,珊珈想了想,柔聲提醒。
薑簡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朝四下又掃了幾眼,輕輕搖頭,“這一帶太空曠,容易被追兵發現。咱們沿著溪流往上走幾步,看看有沒有岩石或者樹林可以藏身。不用太多,有十幾塊豎立的岩石,或者一片二十步方圓的小樹林,就能把咱們全都藏進去。”
他沒有任何野外生存經驗,以前也從未帶過十個人以上的隊伍。在長安時,哪怕是跟同窗結伴外出踏青,通常也是聽從某個師兄的指揮。從昨夜起,卻被趕鴨子上架,成了所有少年少女的領頭羊。
好在少年人心思單純,他的領頭羊地位,才沒受到任何挑戰和質疑。而他倉促發出的那些命令,無論正確與否,也都得到了貫徹執行。
這讓他愈發感覺肩頭責任重大,咬著牙將全身本領給發揮到了十二分。
而老天爺不負有心人,大約一刻鍾之後,前方探路的突騎施少年李日月,終於送來了一個好消息。小溪的上遊,有一處山澗。山澗右側的岩石林立,岩石後,則有足夠的空地可以供大夥兒暫時藏身。
薑簡嘴裏長長出了一口氣,立刻通知所有人改變方向,拉著牲口,直奔小溪上遊的山澗。不多時,就在岩石區,找到了一個絕佳的隱蔽地點。
眾人早就又困又乏,立刻背靠著岩石坐了下去,躲在岩石的陰影裏歇緩體力。薑簡自己,也恨不得立刻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卻咬著牙又蹭到山澗邊緣,用目光向溪水中探尋是否有野魚存在。
胡子曰在故事裏說過,打仗之時,計毒莫過於絕糧和絕水。斷了水,人活不過四天。而斷了糧食,再強大的軍隊,三天之內也會喪失鬥誌,成為一群待宰羔羊。
先當年,李密帶著十萬瓦崗軍攻打洛陽,就是因為被王世充切斷了糧道,而一敗塗地。薑簡現在帶的是一支烏合之眾,更不敢讓大夥兒餓著肚子行軍。
大夥昨夜急於逃命,又沒顧得上從駝城內收集幹糧。今天上午擔心被追兵發現,也沒敢分派人手去打獵。此刻守著一條小溪,想要填飽肚子,捕魚就是最佳選擇。
老天爺今天心情顯然不錯,很快就又展示了他仁慈的一麵。在山澗的中段拐彎位置,竟然有一處四丈方圓的石潭。薑簡蹭到石潭邊向下望去,隻見上百條巴掌大的野魚,在清可見底的潭水中往來遊動。察覺到有人窺探,野魚們也不覺得害怕,甚至浮上水麵,歡快地吐起了泡泡。
這個時候,薑簡可是顧不上欣賞野魚戲水的身姿。跌跌撞撞返回大夥休息區域,拉起小胖子蕭術裏,室韋少年巴圖等人,就去抓魚。
隊伍中幾個少女聞訊,也強撐著趕過來幫忙。大夥將披在牲口身上的兩張草席扯開,重新編織成草網,踩著石頭,拉在石潭通往下遊山澗的出口。然後在岸邊撿起石塊,丟進石潭中驅趕野魚。很快,就拉上了第一網漁獲。
有了第一網,第二網和第三網,就更輕車熟路。大約一刻鍾之後,岸邊的石板上,就擺滿了野魚。
眾人丟掉已經被水泡壞了的草網,七手八腳,將魚清理幹淨,又找來幹草生了火,把魚烤熟。盡管缺油少鹽,仍舊吃了個不亦樂乎。
“要是昨夜離開駝城的時候,找到了那批弓箭就好了。”吃飽喝足,史笸籮躺在岩石的陰影下,拍著肚皮說道。“那樣的話,大夥就可以圍獵。我剛才看到了一大群黃羊,可惜沒等我靠近,它們就逃走了,我追都追不上。”
“知足吧,昨天晚上那麽亂,能逃出來,就是長生天保佑了。”阿茹的兄長大賀止骨年齡比他大,跟他混熟了,說話就不再瞻前顧後。
“可不是麽?”室韋少年巴圖很少吃魚,喉嚨卡了根魚刺,一邊努力吞咽溪水,一邊低聲附和。“昨夜駝城裏到處都是火頭,外邊還來了大批馬賊,再耽擱下去,咱們不被馬賊殺死,也得被火給燒死。”
“我隻是覺得可惜。”史笸籮撇撇嘴,懶得理睬這倆容易滿足的家夥。“咱們現在不缺食物和清水,如果手頭有足夠的弓箭。哪怕大食馬賊追上來,也可以憑險據守。此處距離白道川隻有一百多裏遠,那些大食馬賊再凶,也不敢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長時間。否則,一旦大唐邊軍聞訊趕至,他們那點兒人,根本擋不住對方一次衝鋒。”
這話,聽起來的確有些道理。止骨和巴圖兩個想了想,低聲歎氣。
如果大夥昨夜逃命的時候,能成功拿到珊珈所說的那批弓箭,非但可以結伴圍獵黃羊,還可以利用地形,重創追兵,逼著對方知難而退。
戰馬無法逆著山勢發起衝鋒,而六十張角弓,足以封死上山的道路。
大唐雖然在草原上駐紮兵馬,腳下這片草原,眼下卻屬於大唐的領土。那群假扮馬賊的大食斥候,根本沒有後續部隊,還深入了大唐境內不知道幾千裏遠。一旦被大唐邊軍發現,肯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事實證明,史笸籮是個不折不扣的烏鴉嘴。
他的話音剛落,輪班警戒任務的布魯恩,就從岩石上跳了下來,三步兩步直奔薑簡,“馬賊,馬賊的斥候追上來了。西南邊六百步左右,身邊還帶著獵犬。”
“該死的獵犬!早晚被人給烤了吃!”眾少年紛紛爬起來,一邊低聲詛咒,一邊趴在岩石後朝西南方張望。
獵犬鼻子靈敏,既然已經追到附近,大夥藏得再隱蔽,也會被它給找到。接下來,一場惡戰,已經不可避免。
借著中午的陽光,他們清楚地看到,有七八個騎著戰馬的斥候,在獵犬的指引下,正沿著溪畔逆流而上。
每個人渾身上下,都被黑布裹得嚴嚴實實。
“有兵器和弓箭的,全留下,其他人,拉著坐騎向山頂撤!”就在大夥驚慌失措之際,薑簡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趁著馬賊主力沒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