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蘇涼押過來。”看到被手下嘍囉收集起來的屍體,大食馬賊首領韓桑咬著牙吩咐。

一天之內,接連損失了兩個斥候小隊,雖然沒有令整個團夥傷筋動骨,卻也讓他心疼得麵部抽搐,臉色鐵青。

不像在波斯作戰之時,他可以隨時為麾下的這支隊伍補充新鮮血液。草原上地廣人稀,牧民們又各自有各自的信仰,對講經人嘴裏的神跡不屑一顧,憑借正常手段,他很難招募到合格的新兵。

而強行去抓人入夥,又麵臨著一個忠誠度不足和身體素質符合不符合要求問題。並且,以他目前的實力,遇到稍大一些部落,就隻能主動退走,根本不可能像當初在波斯那樣,動輒就攻入村子,將村子裏不肯屈服的人屠殺殆盡。

此外,因為已經深入大唐的勢力範圍之內兩千多裏遠,他不可能再得到大食軍隊主力的任何支持。反而需要處處小心,以免驚動了零星分布在絲綢之路上關鍵位置的小股唐軍。

那些唐軍的數量雖然都不多,戰鬥力卻非常驚人,並且彼此之間有一套完整、迅捷的傳遞情報方式。無論招惹了其中任何一股,都可能引起大唐邊軍主力的追剿。那樣的話,接下來,他和他麾下的斥候們,必然會遭受滅頂之災。

大約七個月之前,在俱戰提附近,哈桑曾經親眼看到一支為禍多年的真正馬賊,因為襲擊了送信的大唐斥候,遭到了大唐邊軍和突騎施部落的聯合征剿。兩千多人的馬賊隊伍,在不到半天時間裏,被殺了個一幹二淨。(注:俱戰提,塔吉克斯坦列寧納巴德州)

當時多虧他反應靈敏,提前得到消息之後,立即將整個斥候隊,都喬裝打扮成了進貨的商隊。並且不惜血本,買了大量的當地特產和駱駝,宣稱準備運往大唐。否則,哈桑真不敢保證,一旦被唐軍發現自己的真實麵目,自己和麾下的弟兄們,能不能擋住對方的第一輪衝鋒?

即便當時能擋得住,他也不會帶著手下嘍囉去擋。哈桑從沒懷疑過他自己對真神的虔誠,但是,他卻更堅信,隻有先保存自己,才能更好地傳播真神的福音和榮光。

所以,當時他果斷將自己和麾下所有馬賊打扮成了絲綢之路上商人。所以,在向東滲透的這一路上,他隻襲擊規模中等和偏小的商隊,主動避開了大型商隊、沿途的眾多草原部落以及各路馬賊。

而今天,一群逃亡的奴隸,卻先後殺死了他麾下二十名爪牙,試問,他如何不憤怒得幾欲發狂?

“尊敬的哈桑謝赫,蘇涼奉您的召喚而來。”一腔怒火正找不到發泄口之際,耳畔卻響起了“叮當叮當”的鎖鏈拖地聲。緊跟著,就又傳來了商隊大當家蘇涼諂媚的問候。(注:謝赫,首領,酋長,長者。早期大食帝國由很多部落組成,謝赫既是官職也是尊稱。)

“去死!”哈桑轉過身,一腳踢在蘇涼的胯骨處,將此人踢翻在地,順著山坡滾出了半丈遠。

“我皈依了真神,我早就皈依了真神。泰西封講經人長老的寺廟基石上,刻有我的名字,奉獻者蘇涼。”蘇涼被摔得頭破血流,卻不敢說出半句怨言,一邊努力控製自己不繼續直接滾入山澗,一邊高聲哀號。

隊伍中的講經人阿裏聽到了哀號,皺著眉頭走上前,附在哈桑耳畔低聲提醒,“我盤查過他的底細,他的確已經皈依的真神。並且十年來捐獻不斷。昨晚咱們被咱們滅口的很多夥管事和夥計,也早就皈依了真神……”

“那是誤殺,倉促之間,弟兄們來不及分辨他們是不是自己人。”哈桑皺了皺眉,低聲打斷,“並且,也是為了傳播真神的榮光,不得不做出的犧牲。”

“我知道,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講經人阿裏後退半步,輕輕彎下腰,以表示對哈桑的尊重,“但是這個人,前後已經向寺廟捐獻了一萬索得裏(金幣),手上持有維奇爾簽發的憑證。”(注:維齊爾,古代大食國官職,類似於宰相。)

“所以我才讓他活到現在。”哈桑皺了眉,回答聲裏帶著明顯的不耐煩,“並且我剛才也沒拔刀。”

如果他能夠做主,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身邊,有講經人的存在。然而,作為大食帝國的一名中下層軍官,他卻無法拒絕上麵的統一安排。

講經人、聖戰士(狂信徒)和商人,被現任哈裏發視為帝國發展的三大基石。相比之下,他這種身經百戰的中下級軍官,隨著帝國疆域的不斷擴大,反而越來越不受重視。

“相信我,讓他活著,給你帶來的收益,將遠遠超過你的想象!”敏銳地察覺到了哈桑的不愉快,講經人阿裏也不介意,繼續溫言軟語地勸告,“這裏雖然號稱在大唐境內,卻屬於可有可無的邊緣地帶。而咱們再小心再努力,也進入不了大唐腹地。隻有他,不光可以從大唐腹地為帝國賺來滾滾錢財,還能幫你探聽大唐內部的情報,繪製地圖,完成哈裏發交給你的任務。”

“我相信。”哈桑自知說不過對方,也懶得跟對方繼續掰扯,冷著臉點頭,“我隻是需要問他一些事情,並且交給他一個任務。”

“真神保佑你,哈桑!”講經人阿裏也不過分幹涉哈桑行使職責,說了句祝福的話,緩緩退到了一旁。

“還不滾過來,難道等著老子去攙扶你?”哈桑立刻豎起眼睛,低聲咆哮。

“來了,來了,在下這就來。”蘇涼昨晚對待奴隸們有多凶殘,此刻就有多卑微,答應著從地上爬起,拖著鐐銬返回哈商麵前,躬身行禮,“尊敬的哈桑謝赫,蘇涼隨時等待您的吩咐!”

“你說過,逃到山上那些奴隸當中,帶頭的是一個突厥王子,一個大唐侍衛長的兒子,確定麽?”哈桑皺著眉頭掃了此人一眼,低聲詢問。

“確定,確定,蘇涼從來都不說謊。”蘇涼被看得心裏打了個哆嗦,趕緊認真地回應,“他們兩個無論打扮,談吐,還是出手大方程度,絕非普通人所能做到。那個突厥少年史笸籮,被我抓了之後,不止一次聲稱,誰幫他將消息帶回突厥部落,就能得到阿始那家族的重謝。那個唐人少年薑簡,雖然隻說了一次,他父親是大唐皇帝的左衛大將軍。但身手非常好,還懂得指揮作戰,如果不是傳承了家族的學問,以他這個年紀,絕無可能。”

“嗯!”哈桑沉吟著點頭。

這個時代,無論是大食帝國,拜占庭帝國,還是已經隻剩下了最後一口氣兒的波斯帝國,都不存在像大唐那樣的完整的教育體係。很多學問,特別是有關軍事、政治方麵的學問,都是依靠家族內部教育,或者師徒教育,才得以傳承。

按照上述三個帝國的情況來推測,薑簡出身於大唐頂級豪門,幾乎是板上釘釘。

“我曾經在這座山下取過水,知道這座山的大致情況。”見哈桑沉吟了一句,就不再說話,蘇涼急於討好對方,又主動匯報,“山頂沒有果樹,山後是一片斷崖,有一百多尺高。隻要堵住下山的路,就能將他們活活餓死在山上。”

“你錯了,我不想讓他們餓死。”哈桑看了他一眼,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笑容,“他們在絕境中還頑強戰鬥,已經贏得了我的尊重。你去幫我勸他們下來投降,我可以在真神麵前發誓,誠心邀請他們當中所有男人成為我的屬下,所有女人成為她們當中某幾個男人的妻子。隻要他們肯答應,以前對我的所有冒犯,都不再追究!並且,我還會給他們與其餘屬下,一樣的待遇,絕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