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家夥傷得不輕,體力不濟沒能走出多遠,饒是這樣,盛寶華把他背回火堆旁的時候,還是累得夠嗆。

扶著他坐回原位,盛寶華狠狠瞪了那個不安分的家夥一眼。

他也看了她一眼,她飽滿光潔的額前滲滿了汗珠,再看看她怒形於色的樣子,他輕咳著抬起袖子,替她拭了拭額前的汗。

盛寶華愣了一下,隨即輕哼了一聲,“現在才想要來討好我?晚了,給我老實待著。”

他苦笑了一下,這才真真是虎落平陽呢,在今天之前,誰敢用這樣的口氣跟他說話?罷了,在今天之前,他也萬萬不會料到會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落得這般下場。

想到這裏,那深不見底的眸中一片陰鷙。

盛寶華沒有注意到他眼中的陰鷙,從地上撿起了那根被弄斷的腰帶,比劃了一下長度,又回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那男子,斷了也好,一根變兩根,一根綁手一根綁腳,看他怎麽跑。

一對上她的視線,他便知道她在打什麽主意了,隻得無奈出聲,“我不會跑了。”

“咦?你不是啞巴啊?”盛寶華一臉的驚奇。

他默然。

“算了,不跑便好,你再折騰下去,我就不管你了。”她也不再說什麽,隻轉身仔仔細細將外敷和內服的草藥分開放好,又挑出幾枚野果來,遞到他唇邊,“吃。”

他也不問是什麽,乖乖地張嘴便吃。

“不怕我毒死你呀?”盛寶華忽然道。

他一下子噎著了,咳了起來,咳得慘白一片的臉頰上硬是染上了一片紅暈。

見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盛寶華替他拍了拍背,覺得解了些氣。

替他將裂開的傷口重新整理了一下,敷上草藥,再度包紮結實,盛寶華又忙碌開了,她將剛才生的火撲滅,撿起燒剩下的枯枝扔得河裏。

一個不留神,枯枝“嘶啦”一下刮壞了她的衣袖,盛寶華皺了皺眉,有些心疼地看著壞了一大塊的衣袖。之前為了給那家夥包紮傷口,她已經把自己的裙擺內襯給撕得差不多了,現在居然又刮掉了這麽大一塊布。

看看自己衣衫襤褸,狼狽不堪的樣子,盛寶華氣得將那塊刮壞的破布丟進了河裏,轉身將地上燒得焦黑的那一塊地方用泥土蓋了起來,然後泄憤似地狠狠踩了幾腳。做完這一切,盛寶華沒有給那家夥休息的時間,拖著他再度站了起來。

他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默默借著她的力量隨她走,什麽也沒有問。

“辛苦一下,忍著點,我們要離這裏遠些,不然如果仇家追上來,我們就隻能坐以待斃了。”盛寶華還是解釋了一句,說明自己並非故意在折騰他這個傷患。

“嗯。”他應了一聲,表示同意。

“你傷成這樣掉下來,仇家未必放心,如果他們再追上來給你補一刀,那就真的沒戲唱了。”盛寶華又補充道,“雖然你掉下來有些時間了,但難保他們不會順遊找下來。”

他看了她一眼。

“看我幹什麽?我可沒有仇家,我是被人棄屍丟出來的,隻是命大沒有死成罷了。”盛寶華撇撇唇,涼颼颼地道。

“棄……屍?”他有些吃驚的樣子。

“對。”盛寶華磨著牙一字一頓地咬出兩個字加以肯定,“棄屍。”

看她怨氣衝天的樣子,他極其識相地沒有再說什麽。

兩個人走了沒多遠,那男子忽然僵了一下,停下腳步。

“怎麽了,傷口疼?”盛寶華疑惑地側頭看他。

那男子冷凝著臉,似是強撐了一股力氣,一把捂住盛寶華的嘴,拖著她閃進旁邊的一叢野草堆裏躲好。還好那野草足足有半人高,兩個人貓著腰躲進去竟也藏了個嚴實。

盛寶華剛想掙紮,便聽到他在她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話。

他說,“有人來了。”

盛寶華立刻噤聲。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慕容雲天。

他出了白湖山莊沒有立刻回慕容府,而是順著白湖山莊外的那條瀑布順遊而下,一路找了過來。

勒緊了馬疆,慕容雲天麵無表情地望著越來越來湍急的河水,握著馬疆的手隱隱泛著白,再往下遊,便是陽0水河,找到她屍身的希望更加渺茫了。

驀然,他發現了一塊在水中浮浮沉沉地的紅布,是盛寶華!慕容雲天躍身下馬,匆匆走到河邊,不顧一切地跳下水去撈。

……隻是一塊破布。

站在冰涼的水中,慕容雲天望著手裏那一小塊破碎的布料,臉色發白,這是她那天穿的衣衫……

想起她賴在他懷中言笑晏晏的樣子,再看看此時手中破碎的衣衫,慕容雲天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竟是……屍骨未存麽。

屍骨未存。

他茫然望著眼前滔滔的河水,依稀仿佛間,那一個紅衫的少女正仰頭望著他,清澈的眼中透著一絲狡黠。

“大俠,跟我回寶雲山飛天寨當壓寨相公吧。”

喉頭動了一下,他張了張幹澀的唇,竟再無麵目說一個“好”字。

躲在草叢中的兩人此時都是一臉的複雜,那男子盯著慕容雲天,緊緊抿著蒼白的唇,眼中糾纏著瘋狂的恨意和殺意,另一邊,盛寶華也皺著眉頭,看著那個站在水中發呆的男子,他來幹什麽?

那日,他親手將她推下湖,讓她飽受漂流之苦,現在他來幹什麽?

這個時候,遠遠的有兩個人也策馬向著這邊而來,當先一個是季玉英,後麵跟著曲清商。

“慕容雲天!”季玉英勒住馬韁,“你見過盛寶華沒有?!”

站在水中的慕容雲天聽到那個名字,驟然回過神來。

“慕容公子,你這是……”季玉英疑惑地看向莫明其妙跳進河裏的慕容雲天。

慕容雲天閉了閉眼睛,掩住了眼中的失態,將手中的碎布塞入懷中。轉身看向岸邊坐在馬上的季玉英時,他已經神色自然,“盛姑娘怎麽了?”

“怎麽了?她不是一直都跟著你麽?”季玉英的語氣中隱隱帶著質問的味道。

“莫非……盛姑娘不見了?”慕容雲天慢慢走到岸邊,臉上帶著真切的疑惑,“我接到大哥的死訊之後,便急匆匆出來了,倒沒有留意過她。”

季玉英見問不出什麽,也沒有多作糾纏,“如果有她的消息,請告知一聲。”抱了抱拳,他掉轉馬頭,揚起一鞭,策馬而去。

“公子。”曲清商走到他身邊,低低喚了一聲。

“準備一下,該回府了。”慕容雲天淡淡交待了句,翻身上馬,先行離去。

草叢中的盛寶華死死捏住了拳頭,眼睛因為憤怒而格外的亮。

嗬嗬,好一個盛姑娘,慕容雲天,你倒是撇得一幹二淨!你口中那個盛姑娘正是被你身旁那個江湖第一美人毒死,更是被你親手推入湖中!

你這幫凶!我信你,我若再信你,我盛寶華便是一頭大蠢豬!活該被人宰了灌香腸!

盛寶華此時滿腔憤怒,自然沒有注意到一旁那個男子在看到曲清商時,原就帶著殺意的眼神更添一絲怨毒。

兩人默默在草叢中趴了許久,直到人都走光了,盛寶華才扶著他慢慢站了起來。

盛寶華沒有開口,她不想對他解釋什麽,反正他們也隻是萍水相逢而已,沒必要告訴他選錯了壓寨相公,還被合謀殺死又棄屍那麽丟臉的事情。

那男子也沒有開口,他看她沒說什麽,以為她並不知道剛剛那個男人便是他的弟弟慕容雲天,隻當是一個普通的仇家。不過這樣也好,若她知道他的身份,還不知道生出什麽變故呢,畢竟他並不了解她,連一直當他左膀右臂的曲清商都能背叛他,他還能相信誰。

“走吧。”盛寶華平複了一下心情,扶著他繼續走。

雖然他很想說慕容雲天來過一回,應該沒有那麽快去而複返,但看她臉色不佳,便沒有開口。

於是各自心懷鬼胎的兩人再度默默上路。

等盛寶華將他身上的傷治得七七八八的時候,那男子也稍稍有些對她刮目相看了,他自然知道自己這一身傷有多嚴重,也就比死人多了口氣而已,就算是他府中的名醫出馬,怕也是不可能好得這樣快。

原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由著她折騰的,沒想到居然真的這麽快便有了起色。

“怎麽,又累了?”感覺他腳下慢了,扶著他的盛寶華扭頭看他。

他搖了搖頭。

“那就繼續走吧,再往前就該有人煙了。”盛寶華自然真是沒什麽憐香惜玉的心思的,便拖著他繼續往前走。

因為他的身體虛弱,盛寶華與他在這裏荒無人煙的地方耗了起碼有半個月,日日吃烤魚野果,快吃成野人了。

盛寶華心裏不舒坦,自然也不會讓他舒服,給他吃的藥是一日0比一日更苦,外敷的藥也是一日0比一日勁大,弄得傷口是又癢又麻,苦不堪言。

“傷口有些癢。”他忍了又忍,終是沒有忍住。

太癢了,仿佛有千百隻螞蟻在他傷口上爬,癢得他頭皮都麻了。

“癢才好,說明你的傷口有結痂了。”盛寶華眼也不眨地道。

她總是有歪理的,若說藥苦,她便說良藥苦口,然後又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看,怎麽,你一個大男人還怕藥苦不成?

他又能說什麽……

唯苦笑爾。

盛寶華斜了他一眼,然後又道,“我累了,坐下歇歇吧。”

他自然求之不得。

扶著他坐下,盛寶華抖開包袱,伸手去剝他的衣裳。他怔了一下,避了避。

“幹什麽?又想我把你綁起來?”盛寶華橫他一眼,道。

他麵色有些不鬱,“你一個姑娘家,怎能這樣隨意剝男子衣裳。”

“你是男人麽?”盛寶華翻了個白眼。

他哽了一下,隨即繃緊了臉,無論哪種男人,就算是重傷快死了,被說成不是男人都不可能高興得起來,尤其說這話的還是個姑娘。

“在我眼中,你隻是我的病人,醫者父母心,你管我叫娘我也沒有意見。”盛寶華說著,繼續剝他衣裳。

他安靜了下來,沒有再避開她的手,隻聽她又在絮絮叨叨地道,“再者,當初給你上藥時該看的不都看了麽,還害羞什麽呀。”

他當即無語。

剝幹淨了,盛寶華替他解開包紮的布條,檢查一番,點點頭,“已經結痂了,傷口愈合得很好,再換一次藥就沒有大礙了。”她說著,便將準備好的草藥嚼碎了一點一點替他仔細敷上。

沒有搗藥的工具,她隻能這樣了。

他有些意外,莫非傷口發癢並非她故意捉弄?

“幹什麽這樣看我?”盛寶華抬頭,便見他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

“你醫術很不錯。”他道。

“那是自然。”盛寶華一點也不知道謙虛二字怎麽寫,嗯哼,也不想想她師承何處,她可是鬼手神醫孟九唯一的弟子。

“承你救命之恩,還未請教姑娘尊姓大名?”

“好說好說,尊姓盛,大名寶華。”盛寶華老實不客氣地道。

他被她逗笑了。

“笑什麽?你好不禮貌,問我的名字,卻不自報家門。”盛寶華搖了搖腦袋,“莫不是你想逃診金?”

“我叫月瑤。”他思量了一下,報出了名字。

“月瑤?”盛寶華琢磨了一下,咧嘴笑了,怎麽比她還像個女孩子的名字。

“因我先天不足,身體虛弱,家母唯恐我長不大,便取了個女孩子的名字好養活。”他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解釋。

盛寶華張大嘴巴點點頭,原來還有這樣的說法。

他見她傻呼呼地看著自己,唇上還沾著剛剛咀嚼草藥留下的葉子,呆呆的模樣引人發笑,便伸手替她抹了去。

盛寶華也不在意,隨手從包袱裏掏出兩個洗幹淨的野果,遞了一個給他,另一個自己啃,“吃點東西休息一下,還要趕路。”

他點點頭,咬了一口,這些天趕路的時候,他們都靠這種果子裹腹,酸酸甜甜的,口感不錯,隻是這次入口的時候,卻是一陣苦澀,苦得他直皺眉,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果子,他這才注意到他剛剛不小心舔到了手指,而他手指剛剛從盛寶華的唇上擦過草藥。

原來這藥……竟是這樣苦?他有些意外地看了盛寶華一眼,後者正專心啃果子。

他隻舔了一口便苦得受不了了,她居然能夠麵不改色地塞了滿口。

再想想之前她說的良藥苦口,他不禁為自己對她的腹誹而汗顏。隻是對於眼前這個看似囂張霸道的少女,他愈加的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