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決定要走,盛寶華便打算大大方方地稟明慕容家主,再順便謝謝他的費心招待。想必知道了她要回去的消息,慕容雲天一定會非常開心,畢竟當初他可沒少勸過她,如今她迷途知返,他也算是功不可沒。

沿途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書房的所在。

門開著,慕容雲天坐在書案前,低頭正在看著什麽,很入神的樣子,入神到沒有聽到她的腳鈴響。

盛寶華規規矩矩地輕輕扣了扣門。

慕容雲天抬頭,眼中的陰鬱在看到盛寶華時轉化為欣喜,他招了招手,笑道,“我正想找你,你便來了,過來看看。”

盛寶華踏進門檻,走到他身邊,看了看他麵前的東西,是一副畫,畫的是一個站在樹下的少女。

少女裙裾飛揚,衣著打扮都與那一日在白湖山莊她站在樹下給他畫的那張畫一模一樣。

隻是臉龐處是一片空白。

“那日,我答應給你畫一幅更好的,回府後,我試著畫了幾張,獨這一張最是滿意。”指尖有意無意地摩挲著畫紙上那空白的臉龐,慕容雲天的聲音很輕,“可是畫到這裏……我卻怎麽也不敢下筆了。”

盛寶華愣愣地看著那張空白的臉,感覺喉間被什麽哽住,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回來真是太好了。”慕容雲天側頭看她,總是溫柔的眸子與平常不太一樣,不僅僅是浮於表麵,是一種刻骨的溫柔。

這樣的慕容雲天,是盛寶華從來不曾見過的。

“我答應過你的,現在讓我把她畫完好麽?”慕容雲天看著她,說。

那天夜裏,曲清商燒了她的畫,他答應她會畫一副更好的給她,可是後來,竟是再無機會。

“好啊。”盛寶華回過神來,滿不在乎地笑了一下,頗有些沒心沒肺的味道,她後退了一步,“站在這裏可以嗎?”

“再稍近一些。”

盛寶華默默往前挪了一小步。

慕容雲天點點頭,左手拉起衣袖,右手執筆,看向盛寶華,仔仔細細端詳了一陣,卻始終沒有下筆。

“怎麽了?”盛寶華被他看久了,忍不住問。

慕容雲天搖搖頭,仍是看她,沒有修飾過的眉,圓呼呼的大眼睛,小巧的鼻,紅潤潤的唇,還有……已經有些尖尖的下巴。

他從來沒有這樣仔細地端詳過她,以至於在他以為已經失去她的那些日子裏,無比後悔不曾仔細地將她的容貌記在心裏……這張畫,他畫了不下百遍,卻始終記不起那張臉。

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他在心底,又輕輕地說了一句,終於低頭細細地開始描畫。

這一畫,便畫到晚膳時分,盛寶華的告別始終沒有機會說出口。

畫的還是盛寶華,可是畫中的少女不一樣了。

被燒毀的那張畫裏,那個站在樹下的少女咧著嘴,笑得肆意飛揚,精致的五官上畫著點點墨痕,沒心沒肺的樣子,俏皮而可愛。

這張畫裏,一樣的樹,一樣的少女,可是少女的笑容,已經學會了矜持,也許不是矜持,是……疏離。

慕容雲天心中莫名的慌亂,筆峰一轉,三兩筆在少女的左腳腳腕處畫了一串玉鈴,與盛寶華腳上的一模一樣。

看著畫中戴著腳鈴的少女,慕容雲天眼神這才柔和下來。

既然已經是晚膳時分,盛寶華也不好再說要告別的話,便盤算著先吃了飯再說。

慕容府裏夥食不錯,餐具也奢侈得很,銀製的碗筷晃得人眼花,隻是曲清商看到那些銀製的碗筷時,臉色有些不好看,唔,據說銀器可以測毒?

一頓飯,有人心情愉快,有人食不知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盛寶華總覺得曲清商一直在盯著她看,而且眸中帶著某些驚疑不定的感覺。

驚疑不定?她又怎麽了?若說毒發應該還沒有這麽早,那麽她在疑心些什麽?平日裏虧心的事情做得太多了麽。

吞下一隻蝦丸,盛寶華猛地抬頭,果然逮住了曲清商的視線,“曲姑娘,你老是看著我幹什麽?我的臉很下飯麽?”

秦羅衣“撲哧”一下笑出聲來,一口湯嗆在喉中,一邊咳一邊瞪著盛寶華,袁暮放下筷子,替她撫了撫背,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

曲清商笑得有些勉強,“盛姑娘說笑了。”

盛寶華聳聳肩,瞅了一眼桌上的蟹粉蒸蛋,她愛吃,可惜在曲清商那邊,離她很遠,她的短胳膊夠不到,隻得作罷,低頭繼續吃東西。

一隻湯碗忽然推到她麵前,盛寶華愣了一下,瞅瞅,可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蟹粉蒸蛋麽,抬頭一看,是季玉英。

“吃吧。”丟下兩個字,他麵無表情地扭過頭。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這個?”盛寶華眯著眼睛瞪了他半晌,忽然蹦出一句。

季玉英猛地僵住……

“該不會是……”盛寶華又眯了眯眼睛,慢悠悠地道。

季玉英感覺腦門上開始冒汗。

“我爹告訴你的?”

季玉英感覺心“咚”地一下落到了實處,卻又莫名的一陣失落,他擺著一張麵癱臉,“嗯”了一聲。

“原來是這樣啊。”盛寶華點點頭,然後支著下巴感歎,“唔,忽然好想阿爹啊……”

“那就回去吧。”季玉英看了她一眼,道。

“好啊。”盛寶華接得很順口。

季玉英訝異地看了他一眼,“你說什麽?”

“我說,好啊。”盛寶華肯定地點點頭。

慕容雲天手裏的筷子掉在了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飯桌上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沉悶起來。

“什麽時候走?”頓了一下,慕容雲天問。

“就明天吧。”盛寶華笑嘻嘻地說著,“難得來一回,不住一夜太可惜了。”

告別的話,便這樣輕易說了出來。

其實也不難嘛,她笑嘻嘻地想著,低頭端了湯碗慢慢吃她的蟹粉蒸蛋,味道還不錯,不過比起小胡子叔叔的手藝可就差遠了。

晚膳吃得有點多,見四下無人,盛寶華悄悄揉了揉小腹,打算散個步,消消食,待腹中的飽脹感下去了一點,才打算回房去休息,忽然聽到廊邊有人在竊竊私語,她趕緊地停下了腳步,悄悄地一小步一小步挪了過去,盡量不讓腳上的鈴鐺發出響聲。

“今天府裏來的是什麽客人啊,家主居然下令趕製出一套新的餐具來……”

“那是江南秦府的大小姐,還有一個聽說是龍吟劍主人季玉英,當然是貴客啊。”

“可是那個醜八怪是誰?家主為什麽對她那麽好?”

醜八怪?盛寶華扁扁嘴,該不是在說她吧,什麽眼光嘛。原來那套銀製的餐具是新造的啊,真奢侈啊,盛寶華默默地感歎著,偷聽得津津有味。

“誰在亂嚼舌根,沒看到她腳上戴著什麽?”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忽然響起,訓斥道。

這個聲音盛寶華聽過,是那個在廳裏和秦羅衣有過爭執的婢女碧雲。

竊竊私語的丫環們立刻安靜了下來。

“娘!家主到底是怎麽想的!居然把那麽重要的東西給了那個醜八怪,曲姑娘可怎麽辦啊!”古蘭不滿地跺了跺腳,為心目中完美的江湖第一美人鳴不平。

“閉嘴,家主的決定豈是你們可以置喙的?”碧雲冷聲斥道。

聽著有些無趣,盛寶華摸了摸鼻子打算回房,一轉身便看到了某個她十分不想看到的人。

“曲姑娘有事?”咧了咧嘴,盛寶華笑得有點假。

“你為什麽沒有死。”曲清商定定地看著她,“綠顏是沒有解藥的,到底是誰救了你?”

盛寶華眨了眨眼睛,“曲姑娘你在說什麽我不是很明白。”

“不要跟我裝傻!”曲清商低喝,表情有些扭曲,“你是不是見了什麽人?是他救了你是不是?他是誰?”她一把揪住盛寶華的手袖,連聲問,眼睛裏居然帶著恐懼,“我的綠顏無人能解,除了他……隻除了他……你是不是見到他了,他是不是沒有死……”

雖然她說得前言不搭後語,但盛寶華卻忽然明白了曲清商嘴裏那個“他”是誰,於是咧嘴一笑,眼也不眨地道,“是啊,他救了我。”

事實上,這也不算撒謊,如果不是他,估計她此時還在水裏飄著呢,隻是她說的綠顏的毒,卻是連盛寶華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沒事。

曲清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撒謊!他死了!他不可能還活著!”

“哦,那你見到他的屍體了麽?”盛寶華涼涼地問。

曲清商僵住,大大的眼睛裏盈0滿了恐懼。

盛寶華咧了咧嘴,甩開她的手,慢悠悠地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