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桐油
趁著酒興正濃,寧嶽風開始向徐立言請教起織機來。
徐立言借著幾分微醺之意,也是來者不拒,有問必答。
從多綜多躡織機到花樓織機,從經線顯花術到緯線顯花術,從寶相紋到草紋,徐立言講得滔滔不絕,而寧嶽風卻聽得似懂非懂。
不過,聽了一夜之後,他也基本明白了,時下最先進的織機名為花樓織機,此種織機可以用於織製花紋循環大的提花織物,織造時需要一名織工和一名挽花工配合織作。而楊家所造的花樓織機則隻需要一人操作即可。
而且,在織錦圖案的色彩上,楊家花樓織機采用的緯線顯花術明顯技高一籌,可以織出多達十餘種色彩的錦紋。
“莫非這楊家的織機比這朝廷的織機還要先進?”寧嶽風終於忍不住問道。
“你也可以如此認為。”徐立言笑了笑,“想那楊公景修曾執掌少府監多年,想要招募些能工巧匠不是易如反掌嗎?”
“那他就不怕朝廷追究嗎?”寧嶽風又問道。
“他已致仕多年,誰來追究?”徐立言接著道,“再說了,除了軍械甲胄之外,本朝又沒有規定,民間不能自建工坊。”
“也是哈,活該這老兒發財。”寧嶽風似乎已經有了三分醉意。
“寧小哥說的是,像楊家這般的高門世家,生財之道多的是,又豈能是你我這般人所能想到的。”徐立言道,“不過,但凡能搭上一程,我等也能沾光不少。”
“徐兄說的是這什麽……花樓織機吧?”寧嶽風馬上道。
徐立言點了點頭,“不瞞小哥,你別看這一台織機就要五十兩銀子,可隻要不愁銷路,三個月到半年即可收回本錢,之後便坐等收錢了。”
“喔,那這一台織機可用多久?”
“至少三五年,要是保養得當,七八年也不是問題。”徐立言回道。
“那敢問徐兄,要是在下也想買這楊家的織機呢?”寧嶽風又問道。
“喔……”徐立言用有些迷離的眼神看了看寧嶽風,“怪不得小哥一直與我談論織機,原來也有此意。”
“嘿嘿,誰人不想發財呢?你說是吧。”
“其實,要買楊家織機也不難,直接去楊家宅院的東門便是,此處是專門接待客商的。”徐立言道,“隻不過,要買楊家織機關鍵還是在於你無本錢,畢竟五十兩也不是小數目。”
“了解。”寧嶽風點了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寧小哥若是真有此意,明日可與我同去便是。”徐立言道。
“不知徐兄明日準備何時前去呢?”寧嶽風隨即問道。
“自然是一早,說不定還要排隊呢。”徐立言道。
“還要排隊?”寧嶽風一愣。
“是啊,小哥有所不知,這關隴道一地來此購買織機者一直絡繹不絕,再說了,但凡有些本錢之人,誰不想發財呢?”徐立言回道。
“原來如此。”寧嶽風點了點頭,隨即又露出一絲尷尬的表情,“隻是小弟眼下本錢還缺了些,要不徐兄明日還是自己先去吧。”
“你還缺多少?”徐立言問道。
“大約還差三四十兩。”寧嶽風笑了笑。
“那在下也愛莫能助了。”徐立言也隻能回以微笑。
“徐兄客氣了,徐兄已經給在下指了條財路,在下感激不盡。”寧嶽風道。
“客氣、客氣。”徐立言笑了笑,“小哥的葡萄酒便是最好的謝禮了,哈哈。”
……
次日一早,寧嶽風眼見徐立言出了客棧,便悄悄地尾隨而去。
在跟著徐立言向西穿過兩個坊之後,終於來到了一處大宅院麵前。
隻見徐立言直接繞過了正門,來到宅院的東門處。而此時,東門外已經有七八個人排起了隊。
寧嶽風瞅了瞅門口,然後便退了出來,順著院牆從東往西開始閑逛起來。
楊家宅院自然不小,寧嶽風仔細逛了一圈便花了半個時辰,心裏也有了底。尤其是在這楊家宅院中,有一座三層的樓閣格外顯眼,明顯要高出其餘房舍許多,即使站在院外也能看到簷角飛掛於空。
“這應該便是這些高門世家的藏書樓吧。”寧嶽風心裏暗道,也有漸漸有了主意。
原來,他原本已經打定主意,準備利用買織機的機會,想法子混進楊家宅院內,先隱藏起來,再做計較。
不過,該如何尋到楊景修他卻一時還沒好法子。畢竟這宅院看起來著實不小,自己若事先沒打探清楚,怕是有迷路的可能。
如今有了這藏書閣就好辦多了,隻要攀上樓頂,整個宅院便能盡收眼底,尋起路來便容易多了。
等到寧嶽風再回到東門時,門口排隊的隻剩下了兩人,而徐立言已經不見了。
寧嶽風知道,該自己出場了。
有了上次假扮買布的經曆,他心裏也放鬆了許多。雖然他身上其實隻剩了不到十五兩銀子,可他邁步走向門口的那架勢,像極了腰纏萬貫之人。
輪到寧嶽風時,先是有一人引著進了東門,進門之後又被領到一間房內。接著有人先上了茶,然後一名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請問客官要買何種織機?”那男子問道。
“自然是花樓織機。”寧嶽風輕輕抿了一口茶。
“那是要一台還是兩台?”男子又問道。
寧嶽風沒有說話,隻是伸出右手手掌,還前後翻了翻。
“五台!”那男子頓時一驚。
“非也,非也。”寧嶽風一臉冷漠地搖了搖頭,“這是十,十台。”
“這位客官,你莫不是在說笑?”男子道。
“你看我像是在說笑嗎?”寧嶽風將茶盞往案幾一頓。
“客官息怒,隻是小人在此應客也有七八年了,還從未見過有人一口氣買十台的。”男子不失禮貌地笑著。
“那今日不就見著了。”寧嶽風依然繃著臉道,“你楊家織機名聲在外,不會連十台花樓織機也拿不出來吧?”
“那倒也不是,隻是十台織機足以趕得上一州一府的官家工坊了。”男子道,“客官也應該知道,我這織機是不賣與官家的。”
此言一出,寧嶽風腦子頓時轉了起來:不賣官家?那爺爺偏偏要嚇唬嚇唬你!
“是嗎?”
寧嶽風用眼神斜了那男子一眼,然後從腰裏掏出了那塊晉王府的令牌,往案幾上一拍。不過,他卻故意將刻有晉王字樣的一麵扣在了下麵,隻露出了有“令”的一麵。
“不知這個算不算官家?”寧嶽風道。
銀質令牌隻有何人才能用,男子自然知道。
“客官是?”男子盯著那令牌又看了好幾眼,仿佛是想將令牌看穿一般。
“有時候,知其然就好了,又何必要知其所以然。”寧嶽風一抬手又將令牌放回了腰間,“知道的太多,對你我皆沒有什麽好處,你說是吧?”
“是是是,客官說的是。”男子道,“不過,客官若是從盛京來,那小人是萬萬不敢將這織機賣與客官的。”
“這個我自然明白,你放心好了,我雖是從京城來,但這織機卻絕不會送到京城去。”寧嶽風道。
“那客官要將這織機送往何處,小人也好讓車馬早做準備。”男子又問道。
“不必了,等你貨備齊了,我自有車馬運走。”寧嶽風回道,“就是不知道你何時能備齊。”
“客官放心,最遲兩日便可備齊。”
“那價錢呢?”
“五十兩一台,這幾日皆是這個價錢。”男子欠了欠身。
“五十兩倒也不貴。”寧嶽風輕描淡寫地應了一句,“不過,我還有個條件。”
“客官有何條件?”
“我得先驗驗貨,看看你這織機是不是和傳聞中的一樣。”寧嶽風道,“就比如說,這緯線顯花之法是不是真能織出七彩之錦來。”
“客官看來還是位行家。”男子道。
“行家談不上,但織機也是見多了。”寧嶽風不以為然地道,“要不然王爺也不會差我前來辦這差事。”
“那客官想如何驗法?”男子又問道。
“這也容易,你帶我去製機作坊裏看看即可。”寧嶽風回道。
“這……”男子猶豫了片刻,“那客官請隨我來。”
接著,男子便引著寧嶽風出了房間,又穿過一道院門,朝北走去。
走到一處過道時,寧嶽風注意到一道通往西邊的院門緊閉著,門口還有兩名家丁模樣的守著。
而男子則引著寧嶽風朝東拐進了一間院子。
院子很大,足有二三十步見方,院子當中也放滿了織機,還有幾名工匠模樣的人在織機上擺弄著,像是在調試。
“客官請看,這些皆是成品織機,再稍作調試便可出貨了。”男子指著院中道,“客官要驗貨,盡可自便。”
寧嶽風點了點頭,然後裝模作樣地走到織機旁,轉著圈打量起來。
可他哪裏會驗貨,他隻是一邊假裝驗貨,一邊將整個院子暗中看了個遍。
直到看到了他想看到的東西。
那是幾桶放在牆邊的桐油。
在來之前,他就聽徐立言說過,織機在製成之後皆會刷上一層桐油,尤其是曲軸和齒輪結合處,更是要仔細刷上幾遍,如此才能讓織機防蟲耐腐,此後每年也再刷上一次,以保證織機能夠持久耐用。
所以,有織機的地方皆會備有桐油。
隻見寧嶽風看似漫不經心在院子裏轉著,卻慢慢地走到了牆邊的桐油桶旁。
眼見那男子一個不注意,寧嶽風暗自蓄力,一掌拍在了一隻桐油桶上。
這一掌,他用足了力氣,正正拍在了油桶的箍節處。
拍完之後,寧嶽風便裝著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嗯,你家的織機果然不一般,尤其是這飛梭,工藝相當考究。”寧嶽風一邊說著,一邊還煞有介事地點著頭。
“客官如此說,那小人就放心了。”那男子連忙湊了上來,“這畢竟是樁大買賣,總要讓客官滿意放心才是。”
正當二人說著話時,隻聽得一聲悶響,牆邊的那隻桐油桶忽然炸裂開來,桶裏的桐油頓時流了一地。
“哎呀。”寧嶽風驚叫了一聲,“這桐油可得加倍小心,萬一著了可不得了!”
那男子見狀也是慌了神。
“爾等還愣著幹嘛,還不快將織機移開些。”那男子一邊叫道,一邊朝院外奔去,像是要叫人來清理。
眼見那男子一路奔出了院門,寧嶽風也假裝跟著向外跑去,可剛跑到院門前,他便一閃身,鑽進了院門西側的一間房內。
院內的工匠們正忙成一團,根本沒注意到寧嶽風。
當然,寧嶽風方才也已經瞄過了一遍,這間房緊靠著院門西側,是俗稱的“倒座房”,通常是給下人居住的。
不過,寧嶽風覺得這個院子應該隻是工坊所在,不像有人住的樣子,即使有人留在院中值守,也會住在北麵的正房之內。
所以,他選中的這間房應該不會住人,也正好是一個絕佳的藏身之地。
果然,當他遛進房內,再輕輕關上房門一看,這間房內堆滿木材的邊角料,想來應該是一間貯存雜物的房間。
寧嶽風抽了抽鼻子,還聞到了一股黴味,更加確定此處少有人來了。
不過一想到要在此地待到天黑之後,寧嶽風頓時皺了皺眉。好在,他也有所準備。
方才在外閑逛時,他便買好了一堆吃的,有魚鮓、黃豆和米糕,又能下酒又可填肚子。
等到天色盡黑,房外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後,吃飽睡足的寧嶽風走了出來。
他出了院門,然後順著來時的方向往回慢慢摸去。等到了那道有人看守的院門,他又順著牆根繞到了一拐角處。在確定四周無人之後,這才一躍而起,翻過了院牆,然後直奔藏書閣而去。
眼見藏書閣內一片漆黑,他不再猶豫,順著主梁和簷角攀上了樓角。
等他坐在頂簷上往下一看,果然是一座豪宅深院。
正當他準備根據燈火來判斷那楊景修會住在何處時,忽然,從後花園方向出現了一串燈火,像有一隊人剛進了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