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逸身上發生了兩件離譜的事。

第一件事,他重生了。

他想用畢生所學的所有讚美之詞,去讚美這件離譜的事。

第二件事,他想將畢生所學的所有不文明的話,全都送給它。

他所存在的世界居然是一本書,名字叫做《後媽對照組重生了》,他是裏麵的男主,女主是他隔壁戰友的前妻。

書的主要劇情是在給他生了兩娃,為他默默奉獻的原配妻子去世,他再娶了別的女人後展開。

簡直離他媽大譜。

這書裏所有女人加起來,都比不上他媳婦一根頭發絲兒。

別說娶,他多看一眼,都覺得耽擱時間。

所以上輩子媳婦早逝後,他至死都是孤身一人,無形中造成劇情崩塌,獲得了重生的機會。

“哎,你怎麽可以拆紗布!”

小護士叫起來的時候,顧長逸十個手指頭上的紗布已經拆完了,接著又去拆繞在額頭上,肩膀上,還有膝蓋上的紗布。

“司令,這……”

顧長逸動作一頓,抬頭去看門口,看到兩鬢未見白發的父親,微微動容。

顧昌巍準確捕捉到大兒子臉色罕見出現的情緒,他深受感觸,咽下準備訓斥的話,眼神多了些柔和走進病房,“一進醫院就待不住,就不能老老實實,不給醫生護士添麻煩。”

“您怎麽有空來。”顧長逸拆了膝蓋上的紗布,根據過往經驗,判斷傷口全都恢複得差不多了,不會再出現感染惡化,停下動作,靠回病**,看著年輕二十歲的父親。

“兒子在救災行動中受傷立功,做老子的光明正大來看。”顧昌巍打量著兒子的傷口,眼裏有抑製不住的自豪,“看來恢複不錯,原先你就帶一身戰功回來,此次救災英勇突出,主力團長的位置十拿九穩了。”

顧長逸瞥了一眼父親,沒說話。

顧昌巍看懂兒子的眼神,“就咱爺倆,沒外人,說說沒事,二十七歲的團長,新軍區史無前例,比老子當年還要厲害。”

其實兩人關係沒那麽親近,今天是父親得到了某些準確消息,受情緒影響,才會這麽‘得意忘形’,原來顧長逸是要以冷臉回應的,不過現在他有別的打算,暫且應付著。

顧昌巍沒從兒子臉色看出高興的神色,“你小子就是沉得住氣。”

他這時才反應過來,他和兒子沒有那麽親近。

反應過來,就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但場麵並沒有像以前就此冷下去。

顧長逸突然出聲,“我打算結婚了。”

顧昌巍一震,“真的?”

隨即又愣住,“你什麽時候有的對象?”

“別人介紹,祖上三代貧農,父親是生產隊長,根正苗紅,家庭關係簡單。”顧長逸早就已經迫不及待去媳婦家提親,原本沒打算和家裏說,但他爸主動來了,他也不會客氣,正好多湊些媳婦本。

顧昌巍連喊三聲好,四個孩子都大了,老大更是眼看快三十了,連個對象都不肯找,一直是他的心頭病,沒想到大兒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開口就是結婚,簡直是天降驚喜,連忙轉身對門外站著的勤務兵喊道:“去,把結婚要置辦哪些東西打聽清楚,列個單子交上來。”

顧長逸:“我隻是告訴您一聲,不用您花費。”

“不要我花錢?”顧昌巍眉毛豎起,“怎麽?想讓你媽那邊給你準備不成?”

“沒有,我自己攢了一些錢。”顧長逸不動聲色,“提親還得讓您去。”

顧昌巍臉上出現比先前還要滿足得意的神情,轉頭又衝門外喊道:“我聽說現在都流行三轉一響,不管是轉的跑的,響的叫的,票子全弄來,一樣都不能少。”

外麵還沒回應,他又不放心地站起身,“票子不好搞,我親自去打電話,對了,還有住處,刷牆布置打家具,都得安排上。”

顧長逸又開口了:“我打算自己準備。”

“老子還能不了解兒子,你那點工資,都補貼給你手下的兵了,能剩下多少。”顧昌巍因為兒子讓他去提親,笑容完全抑製不住。

在大兒子心裏,到底還是他最重要。

到底他才是親生父親。

顧長逸不吭聲了。

以免說得多,真不給他了。

顧昌巍看著坐在**哪哪都長得好的兒子,“等你一結婚,大院裏那些人不會再天天跑我這送東西,我就能安靜了,明年再抓緊生個孩子,我心裏就徹底踏實了。”

顧長逸又瞥了一眼他爸。

生娃?

做夢吧。

您老現在找個人生,都比我生得快。

當然,前提是您老還老當益壯,生得出來。

顧長逸抬頭打量了他爸幾眼,頭發烏黑,軍裝下一身腱子肉。

得出判斷,應該還生得出來。

平時得不到兒子正眼的顧昌巍,見兒子盯著他看了好幾眼,覺得兒子是被他的叮囑感動了,忍不住繼續加碼:“我先回去準備,等下我再讓勤務員給你送些錢票過來,出院後想買什麽就去買,這時候不用節省。”

“謝謝爸。”

顧長逸滿意看著父親走出去,慢慢活動手指,等待下一波肥羊。

肥羊明顯是早就到了,不知道躲在哪裏,他爸走出去不到十分鍾便來了,一進門就哭哭啼啼。

“你這孩子,總是這麽不要命,媽夜夜提心吊膽,就怕再也見不到你。”女人哭起來梨花帶雨,上了年齡依然不減風情,她小心握著兒子的手,“十指連心,我看報紙,你們都是用手去鋼筋石板裏挖人,聽說你還經曆了餘震,不但受了外傷,耳朵也被震傷了,現在怎麽樣,聽得清我說話嗎?”

顧長逸在剛見到母親那一刹那產生的柔情,短短幾秒就被吵得一幹二淨,他伸出手隔開與母親的距離。

翟潔玉含著眼淚往後退了退,雖然早已習慣大兒子的不親近,但距離上一次見麵已經過去三年了,這次又是差點經曆了生死別離,兒子還這麽冷漠,她心裏實在難過。

“剛才醫生不是說了,長逸身體素質好,過了危險期就沒什麽大事。”旁邊文氣十足的中年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接著看向病床笑道:“長逸,這次你首批進入災區,不畏犧牲,還憑借過硬的軍事技術,引導救援隊解救多個困區,已經在上麵留名,就等著你出院,軍區給你們這些英雄作表彰。”

“多虧魏叔從小教導。”顧長逸聽完與先前一樣,沒什麽高興的神色,但也沒有過於冷漠,“我要結婚了。”

哭聲戛然而止。

翟潔玉眼淚珠子在眼眶裏要掉不掉,怔愣看著兒子,半天反應不過來。

魏正奇同樣怔了一會,“什麽時候有的對象?北疆那邊的人?”

一句北疆讓翟潔玉回神,不等兒子回答,急忙道:“北疆可不行。”

那裏天寒地凍暫且不提,距離珠圳隔了幾千裏,大兒子去那邊五年,總共才見了三次麵,要是找了那邊的對象,不肯回來,這輩子不知能見幾次。

更何況回到珠圳軍區,兒子才是真正的前途無量。

顧長逸抬眼看向母親,翟潔玉立馬僵住臉色,不敢再說一個字。

她的不敢來自於愧疚,由深刻的愧疚產生懼意。

“是珠市這邊的人。”顧長逸頓了頓,“不管是哪裏的人,我既然選擇了,就不想再聽到反對的話。”

聽到珠市,翟潔玉悄悄鬆了口氣,忙順著兒子的話說:“隻要你喜歡,媽肯定支持你,不會反對,我那攢了好幾條織錦緞被麵,還攢了布票棉花票糖票各種票子工業券,連僑匯券都有呢,全拿出來給你置辦結婚用品。”

魏正奇跟著點頭道:“女方那邊提了哪些要求?跟我說,我來辦。”

顧長逸:“我隻是告訴你們一聲,不用你們花費。”

翟潔玉急了,“什麽不叫我們花費,難不成我們還是外人不成,是不是你爸說什麽了?我明天就去找他!”

顧長逸抬頭看了他媽一眼。

翟潔玉讀懂了兒子的眼神,擱在平時,她會默不作聲,臉色訕訕轉移話題,這會是真急了,兒子結婚不要她花錢,這豈不是不把她當媽了,她堅定重複:“我明天就去找他!”

魏正奇臉色一樣不好看。

顧長逸出聲了:“我是打算自己準備。”

兩人臉色慢慢緩和。

“我還不知道你,戰友有困難你出錢,戰友犧牲你補貼,邊疆老鄉生活苦,你也要管一管,哪還能攢得下來錢。”

聽了母親的話,顧長逸不吭聲了,低垂著頭,擺出一副被說中了,沒法反駁的樣子。

翟潔玉又勸了一籮筐話,依然得不到兒子的回應,隻能轉移目光,向丈夫求救。

魏正奇想了想,“你要是怕你爸那邊不好辦,我們就把錢票交給你,你自己去買。”

顧長逸抬起頭,語氣勉為其難:“既然你們這麽想出,我就不攔著了。”

看到兩人露出一絲笑容後,接著道:“提親還得麻煩你們去。”

魏正奇震住,眼裏浮現深刻真切的感動,走上前按住繼子結實的肩膀,半天說不出話。

這孩子他到底是沒白疼。

雖然不是親生,但到底還是跟他親。

翟潔玉再次哭哭啼啼起來。

顧長逸被吵得頭疼,開始後悔貪心了。

魏正奇終於能說出話了:“長逸,我沒有孩子,我心裏一直當你們是親生孩子,我和你媽花不了什麽錢,工資都攢在那,早就提前給你們分好了,你那份我等下就去取了給你送過來,另外,你從小照顧弟妹,擔負了不少本該屬於我們的責任,我再單獨給你準備一對手表添禮。”

翟潔玉哭著連連點頭,“我有個老同學在無線電辦工作,找他弄張電視票不難,你準備什麽時候結婚,我買完提前給你送到新房裏。”

顧長逸又覺得,這頭疼也不是不能忍。

……

與此同時,遠在百裏之外的穆溪村,正是栽秧時節,渠溝裏的水潺潺流淌,老牛在田埂上慢悠悠走著。

穆冰瑩站在自留地菜園裏,隔著瓜棚豆架,看到遠處故意朝著她這邊走過來的年輕男女。

知道這一天的好心情,即將被破壞。

果不其然,人一到,毫不掩飾得意的聲音便響起來:“穆冰瑩,聽說你今天相親失敗了?嗐,我早猜到會是這個結果,誰會樂意娶一個病秧子回去供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