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厚,吃上了?”

“德勇怎麽又來了?吃了沒?”

“沒吃,你門口的靈台不撤,我們哪裏敢吃。”

“撤?明天正日子,按照規矩,明天小兩口走之前還得過來再拜一遍。”董桂紅起身搬了長凳遞過去。

“桂紅,今天我們夠向著你了,不要再得理不饒人。”村支書坐下來,“再怎麽說,紅姝也是咱村裏長大的孩子,結婚是人生大事,咱不能這樣破壞。”

後麵幾個人連連點頭,跟著相勸。

穆德厚吭聲了:“德勇,我看二爺說的對,你現在做什麽都是表麵。”

“你這話咋說。”村支書不樂意,“自從我當了村支書,每天想的都是讓村裏人怎麽能天天吃上大米白麵,怎麽能把日子過好……”

“你想的是政績,想的怎麽討好常文棟他爸,不是想的村裏人,更不是想的穆家人。”董桂紅知道丈夫心裏想什麽,她站起來指著外麵,“這些年我們因為你的話,事事讓著她們,不在村裏搞窩裏反,不讓別的村笑話咱這一脈心不齊,結果怎麽樣?她胡豔秋在我們家門口槐樹上掛喜糖,在我們門口擺喜宴,你都同意了,你能不知道她做這是為了膈應我們,膈應瑩瑩?”

村支書聞言,剛掏出來的煙又塞了回去,後麵幾個人也麵色訕然,不再出腔。

過了一會,村支書開口:“你得看最後的結果,今天鬧起來,到最後我還不是向著你們,否則外麵那靈台我早讓人給抬走了,現在是什麽世道,你們不知道?雖然是好轉了,不允許搞以前那一套了,但要是被外麵人看到了舉報,誰知道會怎麽樣?我剛才還特地去叮囑他們,千萬不能往外說這件事。”

“會擺靈台,也是因為二大伯同意擺喜宴在先。”穆冰瑩再次提醒重點。

董桂紅聽了連忙道:“是,你一同意她們大辦婚禮,我們還以為時局好了,你是村裏一把手,我們一直都是跟著你的態度走的。”

“得得得。”

村支書自知理虧,“我不和你們掰扯這些,德厚,你和江波趕緊去把大爺爺大奶奶他們照片拿進來,祠堂也不是你這種擺法,我現在來好言好語,就是知道開頭是我不對,你們再不拿,我就讓他們幾個抬走了。”

董桂紅立馬道:“你知道錯就好!”

村支書一噎,徹底不抽這根煙了,甩袖子走人。

“等下。”穆德厚叫住村裏幹部,“桌子抬進來可以,但你要再去跟那些人叮囑一遍,從今以後,不要再把瑩瑩和李紅姝放在一起比較議論,要是再被我聽到她們像以前那樣說,就算穆姓人不是一條心,既然都不條心了,明天我就去革委會帶人過來,到時候會是什麽結果,你們這些同意大操大辦的,幫忙燒菜端碗的,自己承擔。”

“德厚!”

村支書真動氣了,同時知道老實人穆德厚肯定做得出來,“你趕緊把台子搬進來。”

村支書撂下話就走,終究是沒把火發出來。

等人走光了,全家人看向難得站出來的穆德厚。

穆德厚臉上沒什麽表情,坐下端起碗,“看什麽?再不吃,肉就真涼了。”

穆冰瑩笑著給父親挑了一塊偏肥的肉,夾到他碗裏,又夾了一塊給母親,一切盡在不言中。

一家人和和睦睦吃完了這頓飯。

翌日一早,鞭炮聲便響了起來。

姑娘出嫁,是在天亮之前就要收拾好,等著新郎來接。

每當這時候,全村人都會去看新娘子出門,再跟一段距離,看著新娘子離開村口。

這一次多了一個步驟,就是在李紅姝走了之後,社員們回村大吃一頓喜宴。

所以李紅姝出門的時候,全村人都趕過來了,就等著她走了之後開吃。

“我還以為宴席有多好,除了魚,就大白菜燉豬肉末那麽點葷腥,肉切的還沒我小拇指蓋大。”董桂紅沒忍住,早上起來去宴席那邊溜達了一圈,“他們還在那抱怨,胡豔秋昨晚挨家挨戶通知了,想要上桌吃飯,必須得帶一份禮來,給錢給東西都行,真是活該,全活該。”

“媽,爸不是不讓你往那邊去麽。”穆冰瑩哭笑不得。

上午社員們休息,正好又碰上李紅姝家擺喜宴,食堂不燒早飯,她剛削完紅薯,準備摻點米煮紅薯粥,再餾幾個昨天剩下的玉米窩窩頭。

“誰說不去,越不去越顯得我們心虛。”董桂紅接過女兒手裏剛洗好的紅薯跟米,放進大鍋裏,添了半鍋水,“趕緊燒好,咱們吃完早飯,全家都過去看李紅姝出門,我得看看有沒有人再說閑話,要是還有人敢說,我和你爸一起去告!”

吃完早飯,剛好趕上新郎來接新娘。

全村人本來喜氣洋洋看著新人坐上掛著紅綢的自行車,穆家人一出現,熱熱鬧鬧的場麵安靜了一瞬,接著立馬就有幾個婦女跟董桂紅打招呼。

董桂紅不但沒有掛著臉,反而一反之前氣不順的臉色,露出一排白牙笑著跟村裏人打招呼。

胡豔秋母女倆一晚上沒睡著,烏青的黑眼圈更黑了,再一看麵容白裏透著紅的穆冰瑩,更是氣得牙齦生疼。

鞭炮聲再次響了起來,新娘坐上新郎的自行車後座,全村人往後退,讓出一條道。

村裏的習俗是,新人走到村口的這條路上不能停頓,要順順當當走完,寓意著婚姻順順當當,和滿到老。

穆冰瑩被嫂子拖著往路口走,轉頭看見她媽混在人群裏,豎著耳朵仔細聽,生怕錯過有人在偷偷說閑話的樣子,不由笑出聲。

“瑩瑩,你笑就對了,沒什麽必要和她們置氣。”

“是,紅姝從小到大方方麵麵都不如你,以後嫁人,她肯定還是不如你。”

“那肯定,瑩瑩雖然身體不好,雖然已經二十二了,雖然不能下地幹活,雖然沒有城裏工作,雖然不但不能掙錢,還要時不時去醫院花銷,但肯定還是能找個比常文棟條件好的人。”

村裏人天天在一起講話談閑,有人嘴笨,也有人口才好,捂住人嘴不讓人說壞的,人還能拐著彎明捧暗貶,讓穆家人找不出毛病來。

更何況,李紅姝確確實實結婚了,嫁給了公社副書記的兒子,都是指著公社吃飯的人,歸公社管的社員,不缺想在胡豔秋和李紅姝麵前表現的人。

這也是為什麽李紅姝的喜宴擺得起來的大部分原因。

穆冰瑩笑著道:“借嬸子吉言了。”

剛拐著彎嘲諷的婦女,頓時臉一僵,咂吧好幾次嘴,愣是說不出話來,感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棉花還反過來把她嘴給堵了。

剛衝過來的董桂紅,聽了女兒的話,在心裏偷笑,她又忘了,閨女可比她厲害多了,這村裏人誰都別想再從她那占到便宜。

“哎?怎麽有一輛大汽車拐進村了!”

不知誰喊了一句,大汽車三個字,瞬間吸引了全村人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