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瑩,正好打了水?”

王雨娟一手拎著肉和熟菜,一手拎著網兜西瓜,“把西瓜拿到水裏浸著,等下吃晚飯正好吃涼的。”

穆冰瑩上前接過西瓜,剛轉過身,手裏西瓜就被顧長逸接過去。

‘咕咚’一聲,西瓜便落進了冰涼的井水裏,濺起幾滴水花。

王雨娟突然笑了起來。

“嫂子笑什麽。”

“沒什麽,小顧,你喝不喝酒?家裏還有白酒,你能喝多少?”

“平時在部隊不喝。”顧長逸看了一眼堂屋的男性長輩,“今天可以喝一點。”

“哎,今天是好日子,得要喝點,多喝點。”王雨娟沒有一點舍不得,“你們先聊,我去幫媽燒飯,瑩瑩,好好招呼著。”

不喝酒可不行,俗話說,男人喝酒就會出洋相,酒品等於人品。

這次相親究竟能不能行,喝酒是最後一關。

又剩下兩個人站在院子裏。

雖然客廳和廚房裏都有人,甚至裏麵的人全都在偷偷關注兩人的動靜,但感覺氣氛還是無形中焦灼起來。

穆冰瑩從晾繩上拿下昨天剛洗的手絹,“擦擦汗。”

顧長逸接過手絹,卻沒有用來擦汗,而是塞到了軍裝口袋裏,再把一旁的水桶提開,“你再幫我按下水,好不好?”

“你幹什麽……”穆冰瑩被他藏手絹的舉動弄紅了臉,像做了什麽絕對不能被大人發現的事一樣,偷偷往兩邊看了看,語氣有些急惱,“那是給你擦汗用的,你塞口袋裏幹嘛?”

“你手絹這麽幹淨,我擦了就沾上汗味,還得重洗。”顧長逸看著媳婦臉上出現的羞惱,嘴角彎起, “你幫我壓個水,我用井水洗個臉就好了。”

“你……你……”穆冰瑩想說你不用你接什麽,又覺得這麽問完還得再說好幾個來回,結束不了,改口道:“你不擦就還給我。”

“我擦,洗完臉擦正好。”

顧長逸走到井台上,彎腰湊近出水口,偏頭眼帶一絲笑意看著她,“再不壓,井水就要下去了。”

人都就好位了,穆冰瑩不得不走上前,發現壓水杆慢慢開始鬆弛落下來了,連忙快速壓了幾下,讓井水重新緩回來。

穆冰瑩專注著壓水,顧長逸專注著看她。

井水突然出水,直接澆落在顧長逸側臉上,他下意識仰起臉甩了甩,無數水珠隨著他的頭發飛舞,水珠晶瑩剔透,在陽光下閃閃發著光,有幾顆滾落到他陡峭的鼻梁上,而後順著下巴滑落到脖頸間的喉結……

穆冰瑩壓水的速度變得遲緩,等到他睜開雙眼看向他,發現他濕透的睫毛上也沾著水珠,瞳孔像是被水珠洗過,清亮透澈,尤其當他笑開,更是熠熠生輝。

穆冰瑩沒有聽見他笑開後說了句什麽話,也沒有發現自己完全停下壓水。

“沒事,真的沒事。”顧長逸連聲安慰,不好意思解釋剛才是看她,看得忘記躲避了。

倒不是他不好意思,是怕說出來媳婦不好意思,也怕真的給媳婦留下過於唐突的印象,“真涼快,正好把汗都衝沒了,你再幫忙按幾下,我用手捧著洗。”

穆冰瑩忽然回過神來,連忙握緊壓水杆,高高抬起,重重按下,企圖用“嘎吱嘎吱”的壓水聲,掩飾心跳過快的聲音。

顧長逸雙手捧著水往臉上灑,搓了幾下,感覺渾身燥意都沒了,直起身體,甩了甩手,依然沒有拿出口袋裏的手絹去擦。

穆冰瑩完全忘記這件事,看他好了,便鬆開壓水杆,不打算再在這多待,“我去廚房幫忙,你去屋裏跟老師他們聊天好了。”

說完不等男人反應,便腳步衝衝走向廚房。

顧長逸確實來不及反應,心被填滿了,渾身也被井水洗的涼快了,他正享受這一刻的舒爽,看著媳婦走進廚房後,沒有跟進去,站在原地吹了會涼風,走進堂屋。

媳婦還是小姑娘,小姑娘總是容易害羞。

“你要燒什麽?”

董桂紅剛把臘腸菜飯煮上,剛想切肉,就被女兒搶先做了,“你去和小顧聊聊天多好。”

“都聊差不多了。”穆冰瑩切了塊瘦肉下來,慢慢切成片,再切成絲,最後切成末,“媽,豆腐你要怎麽燒?”

“油煎豆腐,撒點蔥。”董桂紅下意識回答,發現女兒似乎真的打算燒,連忙上前道:“我來,你今天相親,本來就沒有好好拾掇,別再在廚房弄得一頭油煙,趕緊出去吧。”

“是啊,瑩瑩,這裏我和媽兩個人就夠了,不需要你幫忙。”王雨娟坐在灶洞前催促,她一直覺得小姑子沒開竅,現在更確定了,這麽好條件的相親對象在外麵,不趕緊去多表現,給人留個好印象,反而鑽廚房來了,真是讓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穆冰瑩不想出去,但知道怎麽說能讓她媽和她嫂子安靜下來,“廚藝也是加分點。”

就差伸手把穆冰瑩拉出去的兩人,頓時止住一切行動。

“是哈。”董桂紅眯著眼睛笑,“我阿囡那是深得大廚親傳,你七小爺都說你手藝超過他了哩。”

村裏食堂掌勺的是穆氏七小爺,打小就去市裏酒樓學藝,十年前酒樓被砸了,才回村裏食堂給大家夥燒飯掙工分。

逢年過節能燒些好菜時,就是全村人有口福的時候,都知道七小爺手藝一絕。

“瑩瑩就是聰明,小顧要是嚐了你的手藝,更得滿意了。”王雨娟不勸了,老老實實坐在炕洞前添柴。

穆冰瑩沒有應聲,拿出豆腐放進搪瓷深碟裏,把豆腐劃了幾刀,再推平切成一厘米寬的條,抓了幾根香菜切成碎末,“媽,你肉怎麽燒?”

“人多,拿豆角悶吧。”

董桂紅搬了凳子,坐到籃子邊,從裏麵拿出一把長豆角,一根一根掰成段,期間看了好幾眼女兒,想問又怕堂屋突然來人,到底還是沒問出口。

打算等人走了之後,一家人再坐下好好聊一聊。

“還買了排骨。”王雨娟指著熟菜旁邊的袋子,“咱這地方有一丁點事,轉眼就能傳遍整個公社,平時去壓根買不到不要票的大骨頭排骨,今天去了,還特地主動問我們要不要。”

這才剛相親,周邊人的態度就這樣,親事要真成了,就算公公當不成生產隊長了,她們家走出去也不會比以前差。

“醃一下,拿豆豉蒸吧。”穆冰瑩打開袋子,發現排骨比想象中還要多,回頭道:“嫂子,用一半,剩下一半給壯壯燉湯喝?”

“不用,今天人多,全燒了,不能給人留下寒酸的印象。”王雨娟這會非常大方,“我剛才正好讓肉攤營業員這兩天給我留點大棒骨,他應該會給我留的,到時候燉給你和壯壯補身體。 ”

“你嫂子說得對,全燒了,寧願吃不完,也不能讓人不敢動筷子。”

兩人都這麽說了,穆冰瑩不再爭辯,將排骨全洗了,放鍋裏焯了一遍去血水,而後放鹽,蒜泥,玉米澱粉和紹酒醃上。

從缸裏盛了一勺豆豉出來,連汁一起澆在平鋪的排骨上,擦幹手上的水分,將煤爐封門打開,放上蒸鍋,倒小半鍋水,放排骨開蒸。

珠市人自古就有飯前喝湯的習慣,哪怕這些年沒的吃,掌勺的也會用野菜燒一鍋湯,讓社員們就著窩窩頭吃。

但一般湯都會提前燒好冷一冷,珠市天氣一年大半時間都處於中高溫,所以要讓社員們覺得湯適口,而不是燙得下不去嘴。

當董桂紅看到女兒直接盛湯,怔了怔,“不冷了?”

“先讓他們喝吧。”穆冰瑩煮了半鍋肉茸豆腐羹,一煮好便盛到搪瓷盆裏,撒上香菜末,不等母親和嫂子反對,就端著走向堂屋。

董桂紅立馬拿出一疊碗和勺子跟在後麵。

肉茸豆腐羹清香濃稠,點綴著的翠綠色香菜,更是讓人食欲大開,一端上來就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羹裏還有肉哪?”村支書笑著道:“這一看就是冰瑩燒的,她燒飯最舍得放食材,小顧,你今天可得好好嚐嚐。 ”

顧長逸聞到味道就已經餓了,餓了不止是肚子,還有這麽多年對媳婦廚藝的想念,然而此時此刻,他必須矜持些,“看著就好喝。”

穆冰瑩端完並沒有走,直接拿起勺子盛了幾碗放在長輩們麵前,最後盛了一碗遞給顧長逸,看大家沒有動手的打算,“香菜悶久了會變色,羹冷了肉也沒那麽嫩,還是趁熱喝。”

村裏還沒那麽富裕,誰家都是十天半個月才能吃上一會肉,肉羹都端到麵前了,碗裏的肉分量還一點都不少,再配上平時算得上好菜的豆腐,更是難以說出拒絕的話。

堂屋裏的男人們都端起小碗,拿起勺子,連吹都不吹就喝起來。

“好喝,特別鮮美。”顧長逸剛喝完一勺,便抬頭稱讚,接著將勺子擱置旁邊,直接對著碗吹了吹,大口喝起來。

“冰瑩手藝是真好,你要是力氣大的小夥,等七小爺幹不動了,就讓你去食堂掌勺。”

“好喝,瑩瑩做飯又進步了。 ”

“謝謝冰瑩,之前就覺得你帶來的菜餃子好吃,沒想到你做別的更好吃。”

穆冰瑩聽了大家的稱讚,麵上並沒有露出高興的表情,看到他們都喝了,轉頭走出堂屋。

“媽,熟菜都倒到盤子裏了,黃瓜西紅柿也拌好了,先給他們端過去吧。”

“行,再燒個肉就行了,你端吧。”

穆冰瑩沒有立馬端,等堂屋裏的人把湯喝完,出了一身汗後,才把菜端上桌。

穆德厚拿出散白酒,“小顧,喝點嗎?”

“能喝兩杯,多了不行。”

顧長逸剛說完,穆江波便指著櫃子道:“要是不能喝白酒,就喝點散啤吧?”

剛喝完熱羹,冒了一身汗的男人們,聽了這話全都眼睛一亮,接連表示喝散啤。

珠市本來就熱,現在又是最炎熱的時候,比起白酒,珠市人一直最愛的都是散啤,酒精度數不高,解渴消暑,不會耽誤幹活。

最重要的是供銷社加工點三季長期出售散啤,不要酒票,拿上空暖水瓶,三毛錢就可以打滿,夠一家子喝上兩頓。

“喝散啤吧,我再去外麵拿點過來。”村支書最終拍板,“冰瑩,我今天中午不去吃席,就在這邊陪小顧喝酒了。 ”

穆冰瑩達成目的,笑了笑,“好的,三叔。”

顧長逸不明所以看著媳婦的笑容,憑借經驗,他媳婦應該是做成了一件什麽事,導致心情很好。

穆冰瑩一回到廚房,豎著耳朵聽堂屋動靜的王雨娟,便一臉可惜道:“怎麽喝起啤酒來了,啤酒度數那麽低,哪能把人喝醉,瑩瑩,你剛才真應該把豆腐羹晚點端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