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熱情的話,沈聰露出笑容,“那我真是趕巧了。”

“可不是,沈先生,快進門。”

一家人忙著把沈聰迎到客廳。

董桂紅把西瓜對半切開,拿了條幹淨的濕毛巾覆在瓜麵,遞到沈聰跟前,“沈先生,這塊拿回去分著吃。”

一家人盯著沈聰反應,看著他把西瓜接過去,一顆心徹底踏實下來了。

要是顧長逸那邊不滿意,沈聰這個媒人是不會接西瓜,而是趁此機會說出來了。

屋裏氣氛添了幾分喜悅,董桂紅不著急問了,將西瓜切成小塊,先遞給沈聰一塊,再分給家裏人,“邊吃邊聊。”

沈聰咬了兩口西瓜,期間一直在觀察穆冰瑩的情緒,發現她麵色毫無異樣,沒有一絲急躁,摸不準她是滿意還是不滿意,想了想,問道:“冰瑩,今天這相親對象你有哪裏不滿意的嗎?”

“先生,怎麽先問我。”穆冰瑩笑了笑,“對方特地開了這麽遠的車過來,他有沒有失望的地方?”

看著穆家人齊齊望過來,沈聰也笑了,“他很滿意,對你沒有任何失望的地方,覺得你雖然身體不好,但讀書多,不嬌氣,勤勞,孝順,是個踏實姑娘。”

沈聰沒有吊胃口,直接說出來,穆家人聽了笑容終於掩飾不住,喜氣全都顯露在麵上。

董桂紅連忙又遞了塊西瓜過去,“那好啊,真好,沈先生,這親事要能成,你就是我們家恩人!”

沈聰看向穆冰瑩,等著聽她的態度。

穆冰瑩心裏自然高興,不過經過中午的浮躁,這會聽到準確答案,不會高興到失態,“先生,他那樣的條件,我知道我打著燈籠也找不著,不過,那天去找您,您說的話我記不大清了,他又突然上門,弄得措手不及,到現在對他情況了解的還沒那麽清楚……”

“是,先生,剛才我們就問了個大概,沒好意思追著問。”董桂紅把吃了一半的西瓜放回桌上,“他真實性子和今天表現出來的一樣嗎?家裏情況,父母是幹什麽的,在軍裏到底是個什麽職位,結婚後住到哪裏去,咱都還不清楚呢,還得先生跟我們說說。”

穆德厚接話:“其他都是次要,主要是性格人品這方麵。”

“我理解,一般人相親為了讓對方看上,當然是要盡可能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麵。”沈聰笑著道:“別的不說,他能出現在這裏,已經證明他的人品。”

穆家人點了點頭,都非常認可這一點。

不待人問,沈聰接著道:“其實這個學生,並不是我在學校教過的學生,是在他打小的時候單獨教過他,他從小性子就冷,不好相處,不但一般小孩子怕他,就連我,用了很長時間也沒辦法跟他好好相處。”

王雨娟好奇:“性子冷?我看挺熱心的,一來就下去救人,應該是外冷內熱吧。”

沈聰點頭,“我隻是教過他那麽一段時間,他就感恩在心,親兒子都跟我斷絕來往,他還時不時寄信寄東西過來。”

“軍職我目前不太清楚,但小顧這個孩子,人如其名,逸才驕悍,聽說軍中絕無僅有,所以職位不可能會低,這點其實看他工資就知道。”

“他父親是軍人,離婚後好像一直沒有再娶,母親再婚了,是電台播音員,繼父也是軍人,家庭方麵沒什麽可擔心的。”

一家人聽了全都震住了,沒想到顧長逸家庭這麽厲害。

“這什麽家庭?全是軍人!”董桂紅咂舌,“播音員,是不是收音機裏講新聞講故事的人?”

沈聰道:“是,就是珠台播音員,村裏人都在收音機裏聽過的女聲,就是顧長逸母親。”

屋裏一片寂靜,平時話最多,嘰嘰喳喳的婆媳倆,罕見沉默下來。

穆冰瑩反倒最平靜,“他這家庭,怎麽會來村裏找我?”

本來就覺得他找什麽樣的都能找到,現在聽完他家裏的情況,就算他不去找,也會有一堆人主動上門找他才是。

“這孩子從小就有主見,你們也知道,那時候雖然破除包辦婚姻,鼓勵婚姻自由,但是像小顧母親那樣生了幾個孩子,還再婚的人,非常少見。”沈聰頓了頓,解釋:“小顧母親再婚的事本質上沒有任何問題,他父親和繼父是戰友,當初是誤傳小顧父親犧牲了,他繼父主動願意照顧他們母子幾個,後來事情是有些複雜,但沒有任何品行私德上的問題,隻能說天意弄人。”

“這樣啊。”董桂紅理解點頭,“哪裏都少不了碎嘴的人,大人看不到的地方,孩子不知道得受多少罪。”

“沒錯。”沈聰歎了口氣,“我後來在想,這孩子性子會那麽冷,就是為了保護弟妹,不受別人欺負,畢竟他是老大。”

穆冰瑩垂下長睫,經過這幾天,對流言蜚語感受極深,比起她承受的,顧長逸小時候怕是要嚴重十倍百倍。

“就因為這些事,小顧很早就獨立了,他父母拿不定他的主意,他的事都是他自己說的算。”沈聰笑了,“許是你們二人有緣分,我在信裏提過你對我們的照顧,他就記住了,也許他也覺得,在這種情況下,能保持理智的人不多,覺得你們思想上有共鳴。”

全家看著穆冰瑩露出欣慰的笑容。

“咱家瑩瑩這就叫好人有好報。”王雨娟臉上又恢複之前的喜氣,“瑩瑩,你得跟沈先生說說你的想法,人好回去作答複。”

“冰瑩,小顧各方麵條件真的很好,就是他這性子,確實是冷性子。”沈聰頓了頓,“另外,軍人是以國家人民為重,之前他去北疆都是一年半載才回來一趟,真結婚了要做好心理準備。”

穆碧瑩思慮片刻,微微一笑,“軍人都是以保衛祖國為重,我有心理準備,沈先生,既然他對我沒什麽不滿意的地方,我們就相處看看?”

“好啊!”沈聰十來年很少情緒這麽外露,更少笑得整張臉都亮起來,“我現在就回去告訴小顧,他正等著呢。”

“別忘了西瓜。”

董桂紅滿臉笑容,熱情捧著西瓜過去,“先生,真是太謝謝你了,謝謝你在關鍵時候,為我們家瑩瑩送來這麽好的對象,你一定會好人有好報的。”

穆家其他人一一上前說了感謝話,喜悅浮現在每個人的臉上。

“都別送了,留步。”

沈聰抱著西瓜 ,雙腳不似從前沉重,甚至有些步履如飛,離開穆家。

“真好!真沒想到天上掉這麽大個驚喜,我看以後還有誰敢說我阿囡嫁不出去,還有人敢說找不到比常文棟更好的人!”

董桂紅關上門,不再收著情緒了,紅光滿麵拉著女兒的手,“我就說我阿囡是享福的命,你看,你剛一想找,就有這麽好的女婿上門了,一定要好好跟人處。”

穆江波洗完手起身,笑著道:“小妹是有福氣。”

“跟小顧比起來,常文棟簡直就是個癩哈蟆,怪不得這麽多年都沒能讓瑩瑩看他一眼,原來是癩哈蟆想吃天鵝肉!”

王雨娟撩起袖子走進廚房,臉上紅光不比婆婆少,小姑子要嫁出去了,了了一樁她的心事不說,小姑子還嫁得這麽好,更讓她做夢都能笑出來。

“瑩瑩你歇著吧,我來和麵。”

“剛才沒有問一下,小顧什麽時候走。”穆德厚坐在門邊點燃旱煙袋,一貫常皺著的眉頭鬆開了,眼角藏著滿意,“要是在村裏住,晚上農場那邊沒什麽可吃的,還有,既然同意處了,要是他去珠市了,隔著一百多裏路,兩人見不著,怎麽處?”

“需要你瞎操心,處對象要想處,距離算什麽,再說,小顧人家還有軍車開。”董桂紅從窗戶口對廚房裏麵喊道:“等下蒸完饅頭,拿幾個出來,讓瑩瑩送到農場去,晚上炒什麽菜?一起送點過去。”

“媽,不用這麽急。” 穆冰瑩剛想進去燒火,就聽到母親的話,“才剛同意相處,我就上趕著送東西過去,不好。”

“有什麽不好的。”王雨娟一邊和麵,一邊給小姑子支招,“你得去,農場和知青點相隔不遠,小顧條件那麽好,開著軍車,穿著軍裝,再加上支書今天中午在這吃飯,都聽到他是軍官,一下午時間肯定傳遍整個村子了,那些知青做夢都想回城,萬一出個膽大的往上送,你可就晚了。”

“真有這種情況出現,就他那力氣,沒人能近得了他的身。”穆冰瑩心裏一點不擔心,“要是真成了,說明他樂意,那骨子裏跟常文棟也沒什麽區別。”

“去去去。”董桂紅忍不住了,繞進廚房,“你前麵還說了一籮筐小顧人品怎麽怎麽好的話,現在又扯這些有的沒的,人剛同意相處,就給人添堵,要真鬧出沒必要的矛盾來,你能給找著這麽好的女婿?”

王雨娟尷尬一笑,“媽,我這不是為了勸瑩瑩過去麽,我知道,小顧才不是那樣的人,人家潔身自好得很。”

“算了,瑩瑩說的也沒錯,剛同意相處,馬上就上趕著送東西過去是不怎麽好,農場也不是不能開火,明早上工再送過去吧。”董桂紅將坐在炕洞前的女兒拉起來,“你這些天休息休息,別幹這些活,雪花膏別省著用,手上也抹點。”

“您歇著吧,我來就行。”

穆冰瑩沒起來,將旁邊的板凳拖過來遞給母親。

“媽說得對,瑩瑩,你不光把臉養養好,手也要養一養。”王雨娟非常願意接下這些家務粗活,“就他這家世,還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想著他,你看那些下來演出的文工團姑娘,個個細皮嫩肉,你可不能差了她們。”

穆冰瑩拿了一根樹枝,撥動灶洞裏的柴火,調整火勢,“我結婚是要過日子的,不是去演出跳舞的,家裏活該做肯定少不了,他都看到我什麽樣了還同意處,說明不在意那些。”

“是,剛才沈先生就說了,小顧覺得你踏實,他是軍人,肯定想找個能把家裏弄得條條道道的媳婦。” 董桂紅忽然想到沈聰後麵的話,有些擔心,“不過,男人結婚前和結婚後是兩個樣,結婚前方方麵麵都好,結了婚就會覺得方方麵麵都不好,小顧再怎麽說也是男人,萬一過了這個熱乎勁,變回冷性子,不好相處,可怎麽辦?”

這點穆冰瑩剛才一直在想,現在已經想通了。

婚姻是相輔相成,很少有人能夠相愛到老,就算開始感情好,也會因為生活瑣事,觀念衝突慢慢消耗幹淨,甚至變成仇人。

比起天天因為雞毛蒜皮小事爭吵的人,性子冷,不好相處這點,穆冰瑩反而覺得不是什麽大事。

剛才沈先生說了,軍人有時候一走就是半年,這樣的話,冷點也不怕,反正根本沒時間多相處。

穆冰瑩是這麽想的,但不能跟母親這麽說,真這樣說,隻會讓她更不踏實,“媽,你剛才讓嫂子別說,現在你又嚇唬我。”

正一臉擔心看著女兒的董桂紅,臉色一頓,露出之前兒媳婦臉上的尷尬笑容,“媽不對,你還開始處,我就拿別人的失敗經驗嚇唬你,我阿囡福氣最好,小顧肯定不是那樣的人,再說冷點怎麽了,他是軍人,有部隊管著,不會像那些人一樣搞三搞四,而且能掙錢,能讓你過得好,媽沒什麽不放心的。”

穆冰瑩笑了,認為母親說的沒錯。

真要與顧長逸結婚,再怎麽糟糕,也不過是這個局麵,比起很多人,她幸運多了。

不過想到床底藏著的書,穆冰瑩心情又變得沉重起來。

聽了顧長逸的家庭狀況,她不單單擔心自己家人,更擔心對方家人,萬一因為她那些書,對方家庭被人抓住把柄,那她可能要愧疚一輩子。

……

第二天早上,雞剛打鳴。

穆冰瑩還沒有帶著南瓜饅頭去上工,顧長逸就提著一袋富強白麵粉,一隻烏雞,一隻三黃雞上門了。

穆家人還沒起來全,穆冰瑩剛洗完臉把辮子編上,就從門縫中發現他的身影,急忙快步走了出去。

門一打開,顧長逸便回過頭來,他站得筆直,身姿如門口的白楊樹,眉毛上沾著晨露,看到她,眼裏立馬就出現笑意,“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