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父母都來了之後, 顧長逸反倒不急著跑過去了,跟在媳婦身邊,不急不快往前走。

穆冰瑩用了一會時間反應。

剛下定決心相親,轉眼就給她送來一個對象。

剛決定好進一步相處, 轉眼對象父母就上門來提親了。

任誰遇到這種接二連三的衝擊, 都要呆滯一會。

“你不用擔心,我們才剛相處, 不會那麽早就結婚的。”顧長逸看媳婦的表情, 就知道她被嚇到了,“等下見了我父母, 一切交給我, 你不用說話。”

穆冰瑩又打了個顫。

她等下就要見未來公婆了!

這一激靈,直接讓她反應過來,“你父母都到了,我們趕緊跑過去, 不要慢慢吞吞走了!”

“你別用跑的……”顧長逸話才說一半,就被媳婦小跑甩開,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媳婦慌張的背影,才快步追上去。

父母這個時候來著實打亂了他的計劃。

且不說在醫院分別對他們提親的事。

上輩子父母曾經對媳婦的身體大為不滿,因為天生小房缺有一定的幾率會遺傳給孩子, 兩邊都強烈反對過,媳婦因為這點沒少遭冷眼。

他在家沒人敢給他媳婦冷臉看, 但他長年不在家, 所以媳婦定然是沒少遭冷言冷語。

等到兩個孩子生下來後健健康康,這種情況才消失。

但上輩子是結完婚, 父母才知道媳婦身體的狀況, 想反對也晚了。

現在這麽早來, 定然會影響到他現在的計劃,萬一媳婦不高興了,不願意了……想到這裏,顧長逸忍不住了,邁開長腿趕超了媳婦。

得趕在她之前見到父母,抵擋一切未知風暴。

“冰瑩!你這下真了不起了!”

“冰瑩,我家裏早上剛打的肉,拿家吃去?”

“昨晚隊裏剛去河裏撈了兩條黃鱔,瑩瑩,中午你家人不少,我這就給你送過去。”

“冰瑩,家裏白麵夠嗎?不夠我們家有,給你送一瓢過去?”

穆冰瑩加快的速度,沒多久就被村民們耽擱下來。

每個人都忽然熱情洋溢看著她,甚至把家裏平時舍不得吃,吃不上的東西,絞盡腦汁要送給她。

“你們這是幹什麽。”王雨娟最明白這些人的心思,一輛大軍車在村裏都是罕見得不能再罕見,這一下來了三輛大軍車,再看村支書和幹部們的態度,明眼人都知道小顧家裏不是一般的厲害。

這些人因為李紅姝嫁人的事,趕過去幫忙,討好公社副書記未來的兒媳婦,對胡豔秋和李紅姝膈應她們家,膈應瑩瑩裝看不見,當睜眼瞎,有的還主動跳出來,對瑩瑩說不好聽的話。

現在看到這陣仗,看到公社副書記都一臉討好湊上去了,可不得趕緊來瑩瑩麵前賣個好,不管能不能討到一份好,起碼不能讓瑩瑩記仇,得到一份壞。

送東西的人中,最殷勤的就是之前嘲諷過穆冰瑩,又被穆冰瑩一句話堵回去的婦女,她一臉緊張,“娟子,冰瑩那對象家裏到底是什麽來頭?”

她昨天還和村裏人說,軍官又怎麽樣,親相得成,不代表婚結得成,軍官家裏能不能同意還兩說,那軍官職位要是越高,說明家裏越不簡單,就越不可能娶穆冰瑩。

誰知道今天一大早,兩輛大軍車就風風光光開村裏來了,人家父母高高興興說來提親。

村裏人全傻眼了,徹底認可董桂紅平時對外吹噓的話。

她閨女,穆冰瑩,還真是個享福的命!

“什麽來頭,為啥要跟你說,你又不是我們家的人。”

“你咋這麽說,我咋不是,我可是你小嬸,咱可都沒出五服!”

“哼!”王雨娟打量著婦女,看得對方臉上出現心虛才道:“原來你還知道咱沒出五服啊,之前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說話刺瑩瑩,上趕著討好公社副書記,我還以為你是外村人了!”

婦女被反刺得臉都紅了,咂吧幾下嘴,不敢再還口,王雨娟的嘴在村裏也是出了名的厲害,再說下去指不定怎麽樣難聽,她轉臉對穆冰瑩露出個善意笑容。

穆冰瑩沒心思站在這裏聽這些,看著顧長逸的背影越來越遠,什麽話都沒說,撥開圍在麵前的人群,向家裏跑去。

穆家的氣氛正處於一片尷尬。

一向會說,到哪都不會冷場的董桂紅,變得極其安靜。

其實剛開始不是這樣。

顧長逸爹剛到的時候,雖然跟畫本裏的關公似的,氣勢特別強,但人見到他們,眼神和笑臉都很和善,即便她們已經看出來他肯定不是簡單的人物,相處起來還是不費勁。

人到了家裏,看到她們家的院子房子,眼裏沒有出現過一丁點嫌棄,反而誇了好幾句整潔幹淨,打理得很好,還一直道歉,說兒子來這給他們添麻煩了。

氣氛就跟比別人家親家上門定親沒兩樣。

結果,後麵突然又來了一輛大軍車,下來一男一女,說是顧長逸的媽和繼父,也是來提親的。

顧長逸親爹臉色一下子就拉了下來。

全家人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真正的氣勢壓人,感覺就跟到了戰場上,麵對掌控千軍萬馬的大將軍一樣,瞬間不敢吱聲,連勸和的想法都沒有了。

那兩人見到顧長逸親爹,臉色也是變得說不出的難看。

然後一個人坐在堂屋,兩個人站在大門口,一句話沒說過,就這樣僵持著。

最後還是董桂紅硬著頭皮上去打招呼,邀請兩人進屋。

兩人態度很好,說話都是文文氣氣很好聽的,來回說了幾次也不肯進屋,就站在門口,說是等顧長逸過來。

趕過來的幹部因為這氣氛,都很有眼色主動離開了。

剩下全家人站在越來越焦灼的兩方中間,一起祈禱顧長逸趕緊來。

顧長逸跑得快,剛到大門口,臉就‘刷’地一下沉下去,先發製人質問:“你們怎麽來了?”

剛提起氣準備質問兒子,怎麽你爸也來了的翟潔玉,頓時被兒子的冷臉嚇住,下意識轉頭看向旁邊丈夫。魏正奇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說:“你不是說讓我們來提親?”

顧長逸臉色更冷,“讓你們來,又沒讓你們現在來,我通知你們了?”

“長逸,你怎麽跟你魏叔說話口氣這麽差。”翟潔玉看了一眼屋裏,“我們是想著你怕你爸知道,不好去告訴我們時間,一聽說你走了,就趕緊打聽好地址趕過來了,結果到了這裏,你爸比我們還先到,這可怎麽辦?”

“我不是對魏叔語氣差,我是對你語氣差。”顧長逸沒管母親一瞬間傷心的神色,繼續道:“不用猜都知道,又是你讓魏叔去打聽我對象家在哪裏,就怕我直接把人帶回去,不給你們看到。”

他是打算這麽做的,現在看來,他父母都猜到了他的想法,沒被他忽悠過去。

翟潔玉被戳中心事,臉色微紅,“我是擔心……”

“你現在膽子越來越大了,居然敢開著老子的軍車跑了!”

屋裏傳出的話,裏麵帶著明顯壓抑許久的火氣,翟潔玉話才說一半,就被嚇得打了個哆嗦,連忙躲到兒子旁邊。

顧長逸沒搭理,回頭看向來的方向,發現穆冰瑩的身影後,往前迎了幾步。

穆冰瑩看到家門口的人,腳步就慢了下來,掏出手絹擦了擦汗,理了理額前的頭發,順了順辮子,拉了拉衣角,拍了拍褲腿上的灰。

等看到膝蓋上的補丁,泛白卷邊的舊鞋,穆冰瑩心裏忽然出現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一種想讓補丁消失,想讓鞋子更新一些的感覺。

“很好看。”

穆冰瑩正局促不安時,聽到顧長逸認真的聲音,抬頭看過去,眼裏全是忐忑。

“是我不對,也是他們不對。”看到媳婦第一次將緊張全然表露在神色中,顧長逸很想伸手撫摸她的頭發,很想把她擁入懷中安撫,最終卻什麽都不能做,隻能一再放輕聲音:

“你的頭發柔順有光澤,皮膚幹淨細膩,雙眼透亮泛著光,白襯衫被你穿著,天上的白雲都會嫉妒白棉,嫉妒它能夠織成布做成衣裳穿在你身上。”

穆冰瑩怔怔聽著,白雲什麽想法她不知道,但她感覺天邊的晚霞一定都跑她身上來了,雙頰止不住發燙發紅。

發現心底讓補丁消失,讓鞋子更新一些的那種感覺,忽然淡了下去。

就算有補丁,她的補丁也是用了心思的,她會模仿樹葉,模仿竹葉,模仿小花小草的形狀去縫補,她的補丁,她的褲子是世間獨一無二。

穆冰瑩黯淡的眼睛亮了起來,“你父母怎麽這麽快就來提親了?”

“等下你打完招呼,別說話,聽就好了。”顧長逸沒解釋那麽多,因為聽到後麵傳來腳步聲,通過腳步的動靜,已經知道來人是誰。

“你就是冰瑩,穆冰瑩嗎?”翟潔玉眼神好奇看著眼前的女孩。

自從兒子說要結婚,她就一直好奇是誰能讓大兒子動心,還有了結婚的想法。

一直以為女孩會是個乖巧可人類型的,更符合兒子冷情的性格,再不然就是活潑外向型的,兩人各方麵有互補。

結果,穆冰瑩完全超出她想象之外。

長得是沒話說,放到軍區文工團,也是能夠突出亮眼。

隻是這氣質,簡直和兒子一個樣,都是冷情冷性那一類型,初次見麵,就讓她有些不自在。

但她不是對女孩不自在,是對那種氣質,大兒子身上的相似氣質不自在。

“阿姨好,叔叔好。”穆冰瑩微笑禮貌問好。

“你好。”魏正奇推了推妻子,翟潔玉回神,“啊,你好,你好。”

魏正奇為了表達友好,又笑著道:“你和長逸站在一起,看上去非常般配。”

穆冰瑩笑容裏多了些靦腆,微微低頭,沒有作聲。

魏正奇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笑容比之前更甚,理解小姑娘害羞的心思,正想再誇幾句,堂屋裏傳來怒氣已經瀕臨爆發邊緣的聲音:“進來!”

穆冰瑩感覺到這股怒氣,抬頭看了一眼,又看向顧長逸。

“他爸就是這個性格,在軍區誰都怕他。” 魏正奇安撫,“不過你不用擔心,他是對長逸有氣,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長逸讓他們來提親,不讓他這個親爸來,心裏自然是要動氣的。

“走,記住,等下一切交給我,你看著就行。”顧長逸傾身安撫一句,往院子裏走。

等進了堂屋,顧長逸看到他爸的臉色已經黑得徹底,他繼續先發製人質問:“誰讓你這個時候來的?我通知你了?”

顧昌巍滿肚子火被這麽一問,先是愣了愣,接著臉色有些掛不住,“老子是來追車,你以為是幹什麽的!”

“哦,那車給你,你回去吧。”顧長逸掏出鑰匙遞過去。

顧昌巍氣急,差點火冒三丈,幸好還記得這是在未來兒媳婦家裏,旁邊還有前妻和前妻的丈夫,立馬掉過臉,稍微平複怒氣,努力擠出一絲笑容,看向穆冰瑩,“你就是那個倒了黴的孩子?”

顧長逸:“會不會說話?”

穆冰瑩一怔,很快就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笑了笑,“叔叔好,我是。”

顧昌巍笑容自然了,沒有盯著人打量,“好好,好得很。”

這一笑讓氣氛變得鬆弛。

董桂紅立馬提著一壺荷葉茶上前,“都坐下,都坐下吧,天氣熱,喝杯茶去暑。”

然而這句客氣的話,不但沒有讓氣氛徹底鬆弛下來,反而像是提醒了顧昌巍,臉色又板了起來。

不過他沒有讓未來親家難做,眼睛仍然看著穆冰瑩,話卻是說給院子裏的人聽:“今天來是提親的,其他不相幹的人就別再在這待著了。”

“什麽叫不相幹,誰不相幹?”翟潔玉從小到大最怕顧昌巍,結婚後一切都是他說了算,就算她有意見也從來不敢反駁。

但隻要一涉及到子女的責任問題,或者應該說,隻要觸及到她這個母親的權利範圍,膽子就立馬大上無數倍。

顧昌巍端起茶杯,“誰不相幹誰知道,長逸不叫,還上趕著來,誰心裏沒數?”

翟潔玉氣笑了,“原來你心裏有數,我當你心裏沒數了,長逸都不叫你,你還上趕著來,到了這裏還說我是不相幹的人,這裏可不是你的管轄內,什麽都你說的算。”

“長逸不叫我?”顧昌巍茶還沒遞到嘴邊,猛地又放了下去,眼神還是沒看向前妻,“我看你不但心裏沒數,還得了癔症!長逸是我長子,他跟對象提親,會落下他親老子?你在做夢!”

翟潔玉氣得往前走了幾步,到了門口又停下,“是你長子,難道不是我長子?他跟對象提前,會落下他親媽?我看你才在做夢!”

穆家人沒想到兩人直接嗆了起來,董桂紅被剛才提醒喝茶想緩和氣氛,結婚氣氛沒緩和成,反而讓兩人直接吵了起來,弄得她也不敢再隨便亂說話了。

董桂紅都不說了,其他人更不敢吱聲,生怕不知道說了啥,刺激到兩人,讓場麵變得更焦灼。

穆冰瑩一般沒弄清楚具體情況,隻會在一旁默默觀察,不會出聲。

今天這情況別說具體,她連表麵都還沒弄清楚,而且顧長逸再三強調,讓她別出聲,看著就好,所以她也沉默著,沒打算吭聲,隻是眼神卻沒歇著,一直暗示顧長逸去緩和。

顧長逸不但不管,反而示意她一起坐下。

但他不管,他父母卻不會放過他,尤其到了這種時候,更需要他出來擺明態度。

所以還沒挨著凳子,就看到他爸瞪著眼睛道:“長逸,你告訴他們,你讓誰來提親的,讓他們死心,趕緊走!”

“對,長逸,告訴他,讓他死心,趕緊走!” 翟潔玉臉都氣得變色了,她很想跟未來親家說句抱歉,但此時爭著一口氣,眼神一直盯著兒子,也盯著前夫,怕他在暗地裏威脅兒子,實在挪不出空。

“爸,我是跟你說,讓你來提親的。”

顧昌巍聽到兒子這麽說,嚴肅的臉色終於和緩,露出一絲滿意的笑意。

兒子這一表態,讓他壓了院子裏那兩人一頭,頓時覺得氣順,覺得兒子偷開走他的車也不是什麽大事。

這麽多年沒對象,一回來是要心急的,再說兒子早來早相處,他就能早點有兒媳婦,早點抱孫子,這麽一想,更覺得用車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甚至想回去替兒子挨罰。

“長逸!”

翟潔玉眼閃淚花,不敢置信看著大兒子。

顧昌巍聽到這聲音就樂了,終於轉過頭看向院子,不但用正眼看了兩人,甚至用十年難見一次的好口氣道:“孩子的想法最重要,要尊重他的想……”

“媽,魏叔,我也跟你們說了,讓你們來提親。”

顧昌巍臉頓時黑了,猛地轉過頭,“你小子什麽意思?”

翟潔玉鬆了口氣,魏正奇緊繃的臉色也鬆了下來。

他們剛才差點以為就要在未來親家麵前丟臉了,要是兒子真那麽說了,從今以後不但在未來親家麵前抬不起頭,在兒媳婦麵前更抬不起頭,兒媳婦看到長逸對他們的態度,也不可能再尊敬他們。

比起顧昌巍的生氣,兩人經過前麵忽高忽低的大反應,一時倒忘了生氣。

但心底同樣是莫名其妙,不明白顧長逸在搞什麽鬼。

明知道這些年,他們跟他爸是完全不來往的,怎麽會叫了一方來提親,還同時叫了另一方,以前遇到類似的事,他明明都會避開,會處理得很好。

不但顧長逸父母莫名其妙,穆家人聽了一樣搞不懂,就連穆冰瑩都有點想不通。

雖然具體事情還不清楚,但顧長逸父親和他母親的關係相當不和諧,大家都看出來了。

既然都不和諧了,為什麽還要把雙方湊到一起來提親,這不是來添喜,而是來添亂的。

更何況,任何女方家,看到他們家關係這麽亂,隻會讓女方打退堂鼓,害怕婚後在公公婆婆那裏難做,不可能是加分行為。

一屋子人全看向顧長逸,等著聽他的想法。

顧長逸的眾人目光下,坐了一半的凳子也不坐了,看向父母,“我讓你們提親,是對你們很認可,不管是親爸,親媽,還是魏叔,我對你們都很認可,所以才會通知你們,至於最後該誰來,應該是由你們自己做決定,你們認可自己就來,不認可自己就不來,這不是我該決定的事。”

這個玻璃球打得圓滑,一屋子全愣住了,接著居然開始覺得他說的很對,他確實沒有做錯,矛頭怎麽都不該指向他。

要結婚了,告訴了父親,也告訴了母親,至於誰來,誰不來,那是父母親該決定的事。

他要是誰都不告訴,那才是不對,才是製造矛盾。

父母關係成這樣,是顧長逸的錯嗎?

當然不是了。

那怎麽能把責任怪到什麽都做得很對的他身上?

屋子裏突然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得見,原來對準顧長逸的兩把箭頭,不知不覺調轉了方向,對準拿弓的人。

顧昌巍沉著臉不說話了。

翟潔玉一臉難過,說不出話了。

魏正奇走到屋裏,按住顧長逸肩膀,歉疚說:“孩子,是我們不對。”

顧長逸回按住他的手,歎了口氣,“魏叔,每次都是你看得最清楚。”

這言語裏,盡是委屈,盡是遇到知己的感慨,把魏正奇說的更內疚了,“這次,我也被喜悅衝昏了頭腦,沒有去細想你的心思,還跑到這裏讓你難做。”

顧長逸搖了搖頭,“別這麽說,我習慣了。”

翟潔玉聽到這句話突然哭出聲。

顧昌巍也長歎一聲,歎息裏能夠聽出他心底深刻的歉疚。

“我要沒資格來,你更沒資格來!”翟潔玉愧疚歸愧疚,但是提親這事還是不打算讓步,這關乎到她未來的婆婆尊嚴,“幾個孩子從小到大,全是我管的,你對得起國家,對得起人民,但是在孩子這事上,你沒資格說話!”

顧昌巍歉疚歸歉疚,提親這事同樣不打算讓步,“你管的?被你管成什麽樣?我還沒死,就帶著孩子改嫁,讓他們從小被人指指點點長大,大的冷冰冰,誰也不親近,老二要不是我強行調到軍區,他還在雲貴大山裏不肯出來,老三隻認老大是長輩,老小寧願跑到千裏之外香陽那個小縣城跳舞,也不願意回軍區,你管過?你管在什麽地方?”

“你怪我?你這是指責我?你有什麽權利指責我?”

翟潔玉後麵一句幾乎是用吼的了,“我明明可以去留學,我已經一隻腳踏進留蘇班了,因為你要去戰場,不得不放棄嫁給你,然後就一個接一個的生,每天跟個保姆一樣,沒完沒了的收拾,沒有一個人可以幫我,我為你,為孩子犧牲的還不夠?你犧牲的消息是我誤傳的嗎?我是在你沒死之前改嫁的嗎?我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嗎?我還要怎麽有資格?我憑什麽沒有資格!”

“就算是誤傳消息,不過半年,才半年,我喪期還沒過,你就改嫁!”顧昌巍突然深吸一口氣,“我懶得跟你掰扯這些,你要嫁人,我那時候是死人,我管不著,當初我沒指責過你一句,現在也不想翻舊賬吵了讓親家笑話,國家有難,我長期在外打仗,是沒有空管這些孩子,但是不管怎麽樣,我都是他們親爹,他們要結婚提親,斷然沒有跳過我這個親爹,讓後爹來提親的事!”

“我是他們親媽!也沒有可能跳過我這個親媽來提親!”翟潔玉指著旁邊丈夫,“孩子讓你來,是對你這個親爸的尊重,主動讓正奇來,也足以說明正奇對他好,正奇對他負責,做到了你這個親爹都沒做到的事,你有權利教育你兒子,但你沒權利對我們說三道四,哪怕拿出軍銜來,正奇跟你平級,你也沒權利命令他!”

顧昌巍呼吸加重,直喘粗氣。

翟潔玉臉上都是不知不覺落的淚水,氣質脆弱。

場麵再次僵住,穆家人雖是主人,卻完全被反客為主。

他們為這個場麵而焦心,根本想不起來去笑話以及覺得他們在提親當天,互相爭吵,抖了一籮筐的往事,反倒是一直想著,怎麽能讓雙方冷靜下來,安靜下來。

穆冰瑩聽懂了,大致明白了,但她覺得,這時候誰出聲都比她出聲要好。

換位思考,如果是她在提親當天,當著未來兒媳婦和未來親家的麵,把過往最不想提的事,在多年不見彼此,乍然見到的情況下,失去理智說出來了。

未來兒媳婦不吭聲還好一些,要是由未來兒媳婦出聲提醒兩人冷靜,怕是會無所遁形,隻想趕緊挖個洞鑽進去。

所以穆冰瑩不但沒出聲,還盡量縮減自己的存在感,同時在心底有些佩服顧長逸,他肯定是早就料到這種情況,才會再三提醒,讓她旁觀,不要說話。

兩邊僵直著,除了沒人知道該從何勸起,其實兩人都稍微冷靜了,除了沉默,不知道該怎麽辦。

顧長逸突然出聲了:“你們,是來幹什麽的?”

顧昌巍咳了一聲,“你說幹什麽,不是來給你小子提親的麽。”

“給你提親啊。”翟潔玉從口袋裏掏出手絹,抹了抹眼淚,也遮住半張臉,不好意思麵對屋子裏的人。

“提親,沒錯。”顧長逸雙臂環抱在胸前,斜靠在牆上,“所以你們的目標一致,有什麽好吵的?”

顧昌巍怔住。

翟潔玉拿著手帕的手也頓住。

魏正奇突然笑了,“是,我們都是來提親的,都是一個目標,確實沒什麽好吵的。”

“是是,都是小顧的長輩,都是來提親的,好事啊,沒什麽好吵的。”董桂紅終於找到縫隙站出來緩和氣氛了,先搬了兩張椅子遞過去,“兩位親家,趕快坐下歇歇吧,你穿著皮鞋,肯定累腳。”

這一次沒有再白緩和,翟潔玉順著台階往下滑,坐到椅子上,抬頭對穆家人歉意一笑,然後又拿手帕擦眼淚,繼續遮住半張臉。

魏正奇連聲說了幾句見諒,穆家人都笑了笑,說這沒什麽。

顧昌巍又咳了咳,“親家,實在是不好意思,第一天就讓你們看笑話。”

他剛才也是突然看到這兩人來,被氣糊塗了,多少年沒失態過了,居然在今天這麽重要的日子裏,在第一次見未來大兒媳這一天,鬧成這樣。

反應過來後,顧昌巍是真的感到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 穆德厚也站出來打圓場了,“等小顧和瑩瑩真結婚了,咱們就都是自己人,沒什麽可不好意思的。”

穆家人會來事,讓三人身上的尷尬散去不少,心裏也舒服多了,至少不會再不好意思抬頭看人。

“不過,親家。 ”穆德厚被前麵這陣仗弄得都不知道該看誰,感覺看誰久了,不看另一個人,就會立馬掀起另一輪風暴,隻能看他一眼,再看她一眼,厚此薄彼,誰也不少看,誰也不忽視,“小顧才剛和我們家瑩瑩談對象,兩個人還在互相了解,怎麽就這麽突然,上門提親了?”

顧長逸剛才還優哉遊哉,聽了這話,立馬直起身體。

“才剛談?”

顧昌巍看了一眼兒子,其實他也不知道兒子談多久了,那天根本沒來得及問,隻是聽到兒子說要結婚的時候,下意識以為已經談了一段時間了。

但想到兒子這麽多年都在北疆,說不定都是和姑娘在信中往來,沒有見過麵,所以姑娘也沒和家裏人說,親家不知道很正常。

他當老子的不能拖後腿。

翟潔玉也是這樣的想法,連她都一兩年才見一次兒子,小兩口就算談上了就跟沒談似的,不能像別人談對象一樣去逛逛公園,看看電影,約個會吃個飯什麽的,對方家裏以為才剛談,也是很有可能。

她這個當媽的自然不能拖後腿。

於是兩人便順著穆德厚的話說了下去。

顧昌巍:“親家老弟,實不相瞞,我這大兒子不小了,這些年一心隻為祖國,隻為人民,從來不考慮自己的婚姻,不管是誰給介紹,他都沒心思,這好不容易開竅了,看上你家姑娘,我是高興地連覺都睡不著,就想趕緊定下來。”

“是有點急,但是長逸是軍人,就這麽幾天假,我也是想趕在他休假的時候抓緊把親事給定了,不然他下次休假還不知道得等到什麽時候呢。”翟潔玉看向董桂紅,“隻是提親訂親,定下來了,小兩口可以繼續相處了解,然後再結婚。”

這麽一說,穆家人稍微能接受。

才剛同意處對象,第二天就上門提親,村裏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情。

“軍人沒辦法,那時間都得用來保衛祖國,能理解。”董桂紅沒有任何不滿,說心裏話,這樣的女婿她比誰都想趕緊定下來,生怕節外生枝。

穆家人都是一種想法。

顧長逸這個條件,那真是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早點訂親,百利無一害。

“瑩瑩,你怎麽看?”穆德厚征求女兒意見,“小顧是軍人,時間不多,早點定下來,以後他沒時間回來,你去看他也是光明正大,再說定下來了,兩邊心裏就都踏實了,不再多想了。”

“是,老弟,就是這個意思。”看到親家同意,顧昌巍心情又好了起來,大兒子婚事的的確確是他心裏最大的一樁事情,老大不結,下麵三個全拿老大當借口,全都不找對象不結婚。

顧長逸沒想到父母這次這麽靠譜,緊繃的背脊微微鬆懈,但提起的心卻沒有放下。

媳婦一向想得多,做事情要反反複複想上好多遍,方方麵麵都妥帖了才會行動,人生大事上更不會隨意。

屋裏焦點回到穆冰瑩身上,她正處於紊亂當中。

實在想不到,剛想好要嫁人,就真的要定親結婚了,步步緊逼,讓她連點心理準備和調解心理的時間都沒有。

但是顧長逸是軍人,這點她和屋裏的人一樣,都能夠理解。

想到之前思考好的未來,就算顧長逸結婚後變了樣,冷情冷性不好相處,但是當兵的半年不著家是正常的事,應該不會短了她的吃喝。

那她自己一個人,或者帶著孩子在家過日子,就是最壞的結果。

這個最壞的結果,她是能夠接受的,並且很樂意接受。

而且現在看顧長逸的父母,雖然他們之間有矛盾,但看上去都是講道理的人。

比起天天住在一起,雞毛蒜皮一堆事爭吵計較,這種不用住在一起,互不打擾的公婆,對她來說,也更樂意接受。

這樣看來,除了對顧長逸的真實性格還不夠了解,其他方麵沒有什麽不滿意的,提前定個親也就不算什麽。

穆冰瑩低下頭,“我聽爸媽的。”

穆家人一聽這話就笑了,平時穆冰瑩最有主見,就算表麵上聽話,但其實她的事都是自己說了算,現在說聽父母的,就是在表示同意。

顧長逸在心裏重重鬆了口氣,五指張開又握緊,悄悄做著活動。

剛才緊張得他拳頭握得死緊,渾身力道一鬆懈,才發現手指都開始發酸了。

“親家都大老遠上門了,我們肯定不能讓你們白跑一趟。”董桂紅拚命抑製住興奮,拚命暗示自己別露出一副非常滿意,恨不得立馬嫁閨女的樣子,“因為小顧是軍人,假期少,沒那麽多時間耽擱,所以咱們就盡快挑個日子定下來?”

顧長逸突然出聲: “你們來提親,是空手來的?”

顧昌巍最先反應過來,搶先對外麵喊了一聲,“小陳,快把後備箱東西拎進來。”

他一喊完,翟潔玉暗叫不好,慢了一步。

這個人年齡見老,心眼一點都不見少,提前喊了,拿了東西進來,他就掌握了提前主導權,她就隻能當配角了,那她堅持這麽半天的意義在哪!

翟潔玉急忙站起來,從皮包裏掏出一張電視機票,是剛弄到,還沒交給兒子,搶先遞了過去,“冰瑩,這個票我先交給你,錢已經給長逸了,就當訂婚禮,等結婚後進城,直接拿著票子和錢去把電視機搬回家就行了,是熊貓牌九寸黑白電視。”

穆冰瑩震住,“電視機!”

顧昌巍臉頓時綠了,他來得急,還沒湊到電視票,小陳在外磨嘰,他身上也沒裝著錢票和其他能當成訂親禮的東西。

他到底是落後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