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小胡,珠市怎麽樣了?”

“挺好的啊,冰瑩姐,你……”

“小胡, 我已經知道各軍區戰士前往南疆的事了, 長逸他們是不是也出發了?”

對麵沒了聲音,過了兩秒, 隱隱約約聽到小胡在和公公說話, 又過了幾秒,電話裏響起公公清晰的聲音:“冰瑩, 是我, 長逸確實已經出發南疆,但目前還沒有開戰,你不要過於著急,先穩好你在首都的一切, 長逸給你留了信,等你放假回來看。”

得知了確定消息,穆冰瑩心裏的紊亂反而徹底平息下來,“爸,我知道了, 我讓蔚陽跟您講話。”

顧蔚陽拿起話筒就喊了“爺爺”,讓嚴肅了半個月的顧昌巍, 臉上終於露出笑容, 雙肩都跟著放鬆,語氣輕快跟孫子聊起了天。

爺孫倆隔著天南地北, 在電話裏你問我答說了十來分鍾, 穆冰瑩才接過電話又說了幾句才掛斷。

這天晚上, 穆冰瑩輾轉難眠。

夜深人靜,兒子睡著之後,她才知道內心比她以為的還要紊亂,即使早已做好了一名軍嫂的準備,即使顧長逸出過很多次任務,短的半天,兩三天,長的一個星期,半個月一個月,早該適應的她,在得知顧長逸前往真正的戰場上後,還是沒辦法做到穩定。

穆冰瑩起身披上衣服,坐在書桌前,想要繼續細化大綱,卻發現沒辦法進入狀態,望著窗外許久,在此時更深刻感受到了“千裏共嬋娟”這句話,於是她重新提起筆,拿出信紙給顧長逸寫信,把對他的擔憂與囑托,知道他上戰場後的心情,全都寫出來。

這是半年來,她寫下最長的一封信。

當信寫完之後,穆冰瑩的心緒真正徹底得到舒緩與平整,再次上床時,給兒子與自己蓋好被子,困意很快便襲來,沉沉睡去。

心底最深的擔憂煩亂得到排解,之後幾天,穆冰瑩照常上課,買節禮送給要送的老師鄰居,葉豐的家人和出版社書店的人,又簡單買了一些首都特色點心裝進隨身包裹,帶回去給家人還有島上的家屬品嚐。

陽曆1979年1月中旬,學校正式開始放寒假,隔天早上,穆冰瑩便帶上羅慧和顧蔚陽,提著包裹前往火車站。

熱情的張家爺爺奶奶,讓大孫子騎三輪車送她們去火車站,穆冰瑩推脫不過,便抱著孩子上車,省了她們提著大包小包擠公交車。

接近年關,公交車擠得很,正是考慮到這一點,張家人不放心,才會早早起床,等著送穆冰瑩去車站。

一到車站,顧飛躍的幾個同學率先認出了她,幫著她們拎包裹上車。

穆冰瑩買的臥鋪,正好幾個學生裏也有人買了臥鋪,本來不在一間房間裏,特地跟人調了位置,一路上幾個學生逗著顧蔚陽玩,省了她好多事情。

學生裏有男有女,起初不太敢和她說話,稍微熟了一些後,就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提起她寫下的論文,詢問她的觀點和看待問題的方式,又小心翼翼問起了她的學習方法,以及文學上的疑惑。

大家幫了她很多忙,一路對她們頗為照顧,穆冰瑩也沒有吝嗇,一一解答,沒有任何藏私。

於是,被解惑的學生們,對她們就更照顧了。

一直等到下車之前,穆冰瑩才想到,這些人都是她的學長學姐,她卻指點了人家一路,不免失笑。

一下火車,就看到了公公的司機小陳,很快回到了久違的軍區大院。

公公不在家,聽說最近都是忙到深更半夜才會回來,對麵高政委一家搬走了,新的趙政委,穆冰瑩不熟,省了寒暄的同時,也開始想念起了翠蘭姑。

如果翠蘭姑還在的話,不出半個小時,她就知道了大院裏和軍區裏的所有動靜。

穆冰瑩帶著兒子在臥室浴缸裏將全身上下洗幹淨,用玫瑰香皂的時候,聞著玫瑰香氣,心裏難免有些發沉,但她很快就調整好,拿起浴巾抱著兒子出房間。

等把頭發吹幹了,換上幹淨衣服下樓,勤快的羅慧已經去食堂打來了飯菜。

“小慧,你怎麽不好好休息休息。”

“不,累,不累。”

羅慧剛回到珠市,渾身上下正洋溢著一股興奮勁。

熟悉的粉蒸排骨,蒜蓉粉絲蝦,白灼菜心,蛤蜊冬瓜湯,讓穆冰瑩食欲大開,將兒子放在餐椅裏,把蛋羹放到他麵前,又盛了幾個小餛飩,讓他自己拿著勺子吃,便端起米飯吃起家鄉菜。

顧蔚陽最喜歡自己吃飯,一接過勺子就開始往嘴裏送小餛飩,桌子上的菜雖然他很感興趣,但他知道自己隻能看一看,是不會有機會吃的,因為媽媽不給。

吃完了飯,三人開始正兒八經補眠。

穆冰瑩本想著晚上十來點鍾,公公回來就醒過來,但沒想到公公知道她們回來了,車子剛到裏院外麵就停下,步行走進來,生怕打擾了她們睡覺。

這也就導致了她們直接睡到了早上。

這一覺睡得太沉了,也太香了,將火車上的疲倦全都歇了過來。

看到鏡子裏麵色紅潤飽滿的自己,穆冰瑩想,可能是到了顧長逸存在感很強的房間,所以她才能睡的這麽踏實,自打知道他去上戰場之後,在首都都沒睡過這麽好的覺。

穆冰瑩牽著孩子下樓時,早就等在樓下的顧昌巍放下報紙,快步走到樓梯口,一看到大孫子,臉上就立馬露出笑容,“陽陽,還認不認識爺爺?”

“爸,昨天不是很晚才回來嗎?怎麽起這麽早?”

“習慣這個點起了。”顧昌巍走上樓梯,主動抱起了孫子,“我們陽陽長大了,會說話了,也會走路了。”

“爺爺,早上好。”不用媽媽指示的顧蔚陽,已經抱著爺爺的脖子問候起來。

這可讓顧昌巍又驚又喜壞了,抱著小家夥好一頓親熱,“陽陽還認識爺爺呢?真聰明,怎麽這麽聰明啊乖仔仔。”

看著兒子機靈的小模樣,穆冰瑩輕笑出聲。

在首都,她經常會拿家裏的照片給孩子認人,家裏除了一家三口的照片,也都擺上了全家福,雖然長輩們人都不在首都,但對於小家夥來說,不論是兩個爺爺,還是奶奶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全都不會覺得陌生。

孫子剛走的時候還在懷裏抱著,不能說話不能跑,僅僅半年多時間,就能說能走了,還跟他一點都不生分,這讓本來見到孫子滿心滿眼都是笑的顧昌巍,更舍不得將小家夥放下,端著早飯一勺一勺親自喂他吃,喝個粥都有一種想嚼得再碎一點,再喂到顧蔚陽嘴裏的既視感。

穆冰瑩沒有主動問顧長逸的事,安靜吃著早飯。

當放下碗筷後,喂完孫子的顧昌巍主動道:“冰瑩,南疆還未正式開戰,正在調兵階段,目前長逸不會有事,真等開戰了也不用過多擔心,越軍的武器近年來都是由我們資助,這次打仗,就是給忘恩負義的人一個教訓,不會像之前的戰爭一樣。”

“爸,謝謝,我知道了。”

聽到還未正式開戰,穆冰瑩的擔憂微退,其他關於戰爭的話,她沒有多問,知道這些都跟軍事機密有關,身為軍人不能往外透露任何消息。

“你想回穆溪村,就讓小陳開車送你去,想回島上,也讓小陳送你去碼頭,船隻照常,沒有更變。”

顧昌巍又囑咐幾句,把孫子交給兒媳婦,早早趕去軍區處理事物。

穆冰瑩沒有待在家裏,抱著兒子往供銷社那邊走,昨天晚上已經休息好了,待在家裏聽不到任何消息,去外麵晃一晃反而有可能得到一些動態。

“小穆!”

“小穆回來了!”

“哎呀,陽陽都長這麽大了!”

“真是越長越是一臉聰明相,大院裏的孩子就屬陽陽長得好!”

……

穆冰瑩一出現在菜站,就引起一陣小範圍轟動,之所以是小範圍,是因為現在出來買菜的不像以前那麽多,去年到今年,退休了一批老幹部,又進行了大規模裁軍,家屬院本來就少了不少人,最近又有很多人去南疆戰場了,人就更少了。

但王站長還在,看到穆冰瑩,一臉驚喜加熱情,說個沒完,“小穆去讀了首都大學,看著更文雅了,氣質也變得更有書香氣了。”

“隻是讀個書,哪裏有那麽大的改變。”

穆冰瑩寒暄幾句,看著來買菜的婦女們,“人變少了。”

“可不是,少多了。”王站長一臉笑容轉成憂心忡忡,“一波一波的往外調,大院冷清太多了,菜站和供銷社都幾乎見不到年輕人了,全上戰場了,就連童馨,都從文工團主動報名去當了戰地護士,奔赴戰場做救援工作。”

“童馨?”穆冰瑩微微詫異,轉而想起來曾經童馨上島時似乎提起過,她跟她母親學習過救援工作,“真是有點意外。”

“可不嘛,我們都很意外,誰能想到當初天天在大院裏鼻孔朝天,刁鑽惹事,把大院裏不少人都氣得討厭她的童馨,也能像戰士一樣,毫不猶豫就去前線了,我們都說,這都是因為你,要是沒有你,童馨要沒去鄉下鍛煉幾個月,打仗了她躲都來不及,哪裏會成今天的樣子。”

“隻能說本質就不是壞人。”

穆冰瑩心裏也充滿感歎,再聽到大家說這次很多剛入伍的新兵都直接奔赴戰場,心裏感歎就更深了。

聊了許久,隻從大院人嘴裏知道了軍區近況,沒有任何島上的消息。

穆冰瑩簡單買了些菜,抱著孩子回家,不打算先回穆溪村了,準備直接回玫瑰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