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好事!”董桂紅知道丈夫在想什麽, 他樂意當族裏頭一份,覺得女兒替他增光,光宗耀祖頭一回了,她可沒那想法, “這幾年人家都不稀得搭理咱這一脈, 以後要是真搭理了,那是衝族裏?那是衝小顧家裏才搭理, 除了沒完沒了的麻煩, 有什麽意思?”

說到這,她心裏也有點好奇親家到底是幹什麽的, 怎麽能讓村支書動起這心思, 中午都沒說。

“不見得都是麻煩。”穆德厚收到全家人不讚成的眼神,歎了口氣,“我們是沒本事對小顧起到作用,要是有一天族裏有人能幫到小顧一些, 互幫互助,不也挺好。”

“就別想這些了。”穆江波說話了,“還看不明白?讓族裏那些有出息的人幫忙隻是一個借口,歸根結底是他們一心想抱住長逸家這棵大樹。”

穆德厚沉默。

“爸,互幫互助是三大伯他們憧憬的美好願望, 是他們想看到的事,但這事的主導權並不在他們手上, 萬一上了族譜, 人家還像以前一樣,不怎麽願意來往, 三大伯他們能怎麽辦?”

穆冰瑩接著道:“再說, 顧……長逸他根本沒說過自己以後需要幫忙。”

“叔, 嬸子,你們不用擔心,我長年待在部隊,不跟外麵人來往,不會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顧長逸安慰情緒低落的老丈人,“軍人的事,都歸國家管,不需要去鑽營那些人情來往。”

穆德厚又歎了口氣。

家裏人現在覺得小顧哪哪都好,覺得上族譜肯定是他吃虧。

都沒想過,小顧家世這麽好,萬一結婚後,哪天小顧有二心了,不像這樣好了,他們這些長在村裏的人除了撒潑耍鬧,能幹些啥?

對方家裏人也根本不會顧忌他們。

要是上了族譜就不一樣了,除了穆溪村,前後村裏都有穆氏族人,最有出息的今年已經調到市裏當官去了,還有大大小小分散在各個單位有出息的族人。

放在平時,他們不會關注到瑩瑩,但要是聽說瑩瑩上了族譜,自然就能對她印象深刻,等進了城再去拉拉關係,都是同族人,沒分村以前都是住在一個大村裏,當年災荒之前鬧成那樣,最後還不是同族人互送糧食,手牽手熬了過來。

所以瑩瑩要真有事,不會不幫忙。

以後顧家和小顧知道瑩瑩背後還有這些親戚,就不會無所顧忌,哪怕有二心,也得掂量掂量再看。

但是這些話,因為小顧還在家裏,他不能說出來,隻得轉移話題道:“是我想多了。”

董桂紅揮了揮手,“不說這些了,你趕緊跟穆波去上工,我們就不去了,農場那邊,支書中午就說讓會計去接瑩瑩的活,咱下午就在家把魚肉這些拾掇出來,別再放壞了。”

一家人立馬行動起來,該上工的上工,該幹其他活的幹其他活。

穆冰瑩負責醃魚,顧長逸跟著她幫忙。

等剩下兩個人的時候,穆冰瑩幾次欲言又止,卻怎麽都張不開口。顧長逸忽然一笑,“想說什麽就說啊。”

穆冰瑩抿了抿唇,“你後不後悔?”

“後悔?”顧長逸沒想到會聽到這麽一句話,“我隻怕你後悔,你都不知道我心裏有多高興,又有多害怕擔心你反悔。”

穆冰瑩心底深處的忐忑,聽到這句話後,全都消失幹淨。

在她媽衝上來之前,她是真的想挖了個坑把自己給埋了,這樣就能不用再麵對他。

“我不會反悔的,你放心。”

顧長逸笑了,笑得很開心,“晚上是不是要熬豬油?我能不能吃一碗撒了細鹽的豬油渣?”

“豬油渣?”穆冰瑩看他已經想著吃了,頓時覺得好笑,徹底相信他是真的不在意她所擔心的事,不再糾結於此,跟著徹底翻篇,“等把魚醃上,就去做給你吃。”

顧長逸瞬間感覺口水都快下來了。

以前每次回去,媳婦為了做荷葉豉汁雞,都會現熬豬油,那時候,他和孩子會圍在鍋邊,看著媳婦慢慢熬著豬油,看著豬油渣逐漸成形,變得焦脆,然後媳婦就會盛到碗裏,撒上一層細鹽,讓他們當零嘴吃到嗓子發膩為止。

那是家的溫度,也是家的溫暖。

穆冰瑩拿刀將魚從中間劃開,切到魚背脊線不停,繼續用力將一條大鯉魚對半切開,反過來在魚背上劃了幾道,均勻抹上大鹽。

“嫂子,這一半留給你明天帶去壯壯外婆家,都抹上鹽了。”

王雨娟聽到聲音回頭,頓時瞪大眼睛,“這麽多!切一半都多了,這魚這麽大,多留點醃起來,留在家裏吃。”

“還有一整條,家裏還有鹹魚幹,再說中秋節快到了,你多帶一些東西回去也是應該的。”穆冰瑩抽了兩根剛洗幹淨的稻草,繞轉擰成一條繩子,穿在魚身上,“嫂子,我先放到桶最上麵,係著稻草的這半條是為你準備的,別忘了。”

“你這丫頭真是太舍得了。”王雨娟自己都舍不得,洗了手趕忙走過去,從小姑子手裏搶了刀,拎過半片魚切了一半, “我拿魚頭這半個就很好了,肉多刺少,紅燒燉湯都行,正好係了稻草,否則這麽大,我明天坐車都不好拎。”

穆冰瑩笑了笑,沒有再說其他,繼續拿起刀往剩下的魚背劃幾刀,抹上大鹽醃起來,“嫂子,你等下先把豬板油卸下來,我來熬豬油。”

“好,我現在就卸。”

一條半魚抹完鹽,拿了一根筷子穿到一起,再榜上繩子,顧長逸主動拎起來,掛到牆上晾曬。

穆冰瑩衝幹淨砧板和刀,再拿肥皂仔細洗了兩遍手,看著一頭汗的男人,“去廚房坐著扇風吧。”

村裏還沒有通電,沒有電風扇,隻能扇蒲扇消暑。

穆冰瑩端了一盆井水到廚房,讓屋子裏變得陰涼些,然後又拿自己平時用的搪瓷盆,打了涼水,拿了毛巾,端到男人麵前,“洗一洗,涼快些。”

下午溫度上來了,顧長逸確實熱得不行。

本想說去井台洗一洗就好了,但看著盆裏幹淨的印花毛巾,想到上午媳婦好像用這個擦過手。

媳婦一向不喜歡用別人的東西,這條毛巾應該是屬於她的。

顧長逸頓時什麽都不說了,蹲下身,湊近臉盆,先拿起毛巾不擰幹,濕著擦了一遍臉,冰涼井水接觸到皮膚,熱意瞬間消退,渾身暢快。

第一遍洗完,他又將毛巾放進盆裏搓了幾下,擰幹水對疊,仰起頭覆在臉上。

淡淡的肥皂混合青草香襲入鼻尖,很快侵襲所有感官,顧長逸沉浸在屬於媳婦的香味裏,感覺身上每處毛孔都張開了。

剛才是身上暢快,這會是發自心底的暢快。

顧長逸將毛巾用力往臉上壓了壓,深吸一口氣,不舍得將毛巾拿下。

“你這麽熱?”看著自己的毛巾緊緊貼在他臉上,穆冰瑩有些不自在,“你別把自己悶壞了。”

顧長逸慢慢拿下毛巾,“我又不傻。”

“洗完了嗎?我把水端出去。”穆冰瑩剛想彎腰,男人便道:“太熱了,能不能把你的毛巾借給我用,我掛在脖子上消暑。”

穆冰瑩怔了怔,“你熱,拿扇子扇。”

“光扇沒用,都是熱風,涼毛巾掛身上,扇起來的風就是涼風。”顧長逸拿著毛巾不放,“你就借給我用一下吧,要是你嫌棄我用了有汗味,等下我就去供銷社,再給你買兩條新的。”

他都這麽說了,穆冰瑩不好再拒絕,“沒有嫌棄你,你想用就用,也不用再去買新的。”

“謝謝,水也別端出去了,等下毛巾不涼了,我再洗一洗。”顧長逸將毛巾豎著對折幾道,而後拿起來掛在後脖子上,除了被冰涼包圍,還被媳婦的香氣包圍。

給他一種正在擁抱媳婦的感覺。

這兩天光看著,連媳婦小手都不能牽一下,對他而言,是一種非常殘忍的折磨。

顧長逸知道自己不能深想,越深想越是折磨,“是不是準備熬豬油了?我幫你燒火。”

“等一下再熬,我先和麵。”穆冰瑩又拿出他買的富強高筋麵粉,“等下熬完豬油,再包白菜粉絲豬油渣包子給你吃。”

顧長逸笑了,“給我吃?”

穆冰瑩臉一紅,但還是點了點頭,“你買的麵粉,當然要給你第一個吃,正好要熬豬油,現熬出來的豬油渣切碎了更香,你還有沒有其他想吃的餡?”

“你想弄什麽餡,就吃什麽餡。”顧長逸感覺到媳婦的心意,嘴角止不住上揚,“要不然我來幫你和麵?”

“不用了,你坐著就好。”她這兩天已經知道男人有多勤快,但他畢竟是客人,不能大事小事都讓他幫忙做。

穆冰瑩拿出麵盆,添了些水,拿了堿水碗,再從麵缸裏拿出老麵頭,掰成數塊放到麵盆裏,舀了兩大碗富強麵粉,挖了一勺豬油放進去,慢慢攪拌揉撚,一點一點將散麵粉揉成麵團。

加了豬油的麵團,油光發亮有勁道,蒸出來的包子皮帶著豬油香氣,咬一口鬆軟有彈性,光吃皮不吃餡都是一種享受。

顧長逸坐在板凳上,雙手握著垂下來的毛巾,眼神一直盯著媳婦揉麵。

看著布滿蜂窩孔的麵團,在媳婦一遍翻身揉按之下,變得光滑緊實,麵盆越來越幹淨,媳婦的手背也按得越來越紅,如此簡單日常的一件事,他一秒都舍不得移開眼。

夏天依然那麽熱,午後太陽依然炙熱,樹上蟬鳴依然擾人,媳婦依然在廚房裏忙碌,準備著他最愛吃的食物,他就在旁邊看著,互相不需要說任何話,心就無比充實。

他太享受這一刻的氛圍。

穆冰瑩感覺麵團揉得差不多了,拿了蒸布蓋上,將麵盆端到灶台上,天氣熱,麵本來就發得快,等下再燒火熬豬油,等豬油渣熬出來,就可以直接包包子了。

“瑩瑩,豬板油洗好了,來拿。”

“哎,好。”

“我去拿。”顧長逸起身去井台把兩大片豬板油拿到廚房,“我來切?”

“你好好歇著,等下幫我燒火就好。”穆冰瑩接過豬板油,放到砧板上切成一小塊,今天不管是豬肉還是豬板油都刷新了,她們家曆史以來所擁有的最多分量,足足切了都大半搪瓷盆豬板油。

顧長逸可以敞開肚皮吃豬油渣,吃到膩得吃不下為止,還不耽誤她拌餡做包子。

好在剛才她和的麵多,就是想著多包一些,讓他在村裏的這兩天,不會沒東西吃。

“燒火吧。”

“好。”

顧長逸坐到灶洞前,沒兩分鍾就把火勢穩下來了。

穆冰瑩將一盆豬板油放到鍋裏,拿著鍋鏟輕輕撥動,慢慢熬製。

豬板油接受到高溫,逐漸出油,一點一點變得卷曲焦酥,豬油渣的香味彌漫在整個廚房裏。

顧長逸人高,即便坐下也不耽誤他看鍋裏燒的東西,他明明不餓,但已經被鍋裏油滋滋的豬油渣勾得直咽口水。

尤其當媳婦用鍋鏟用力按壓,豬油渣出來的油在鍋裏‘滋滋’作響,翻倍的香氣迎麵朝他直撲過來,他的肚子更是控製不住咕嚕咕嚕直叫喚。

等待的過程,又是一個讓他痛苦折磨的過程。

穆冰瑩將他臉上的急色都看在眼裏,看他恨不得鑽進油鍋裏的樣子,就忍不住想笑,盛了一些徹底壓不出油來的豬油渣放到小碗裏,撒了一層細鹽,拿了筷子遞過去。

“好了?”顧長逸客氣說了一句,不等媳婦回答,便拿筷子夾了一塊放到嘴裏,迅速一咬,酥脆的豬油渣沾上細鹽,酥軟焦香的油汁立刻在嘴裏爆炸開來。

幾乎不用怎麽嚼,隻要咬破表現的焦皮,整塊油渣便在嘴裏化了,順著口水一起咽下去,留下滿齒焦香,簡直爽到了骨子裏。

顧長逸吃完一個,五官都舒展開來,連連豎起大拇指,“好吃!太香了!”

看著他享受的表情,穆冰瑩心裏生出一種滿足之情,對著油鍋產生的焦熱瞬間都散去了,明明感覺到額頭上出了汗,卻覺得渾身涼快舒適,

她嘴邊噙著笑,拿起鍋鏟,再將剩下的全都翻鏟按壓出最後的油汁,油鍋頓時“滋滋”作響,“咕嚕咕嚕”冒著油花。

“哇——”

壯壯突然出現在門口,是順著香氣來的,“小姑,我也要吃豬油渣!”

“等下,我把油盛出來,然後你就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了。 ”穆冰瑩拿了幹淨的搪瓷盆,正準備拿勺子撈油,壯壯衝了過來,“小姑偏心,叔叔可以先吃,我就得等最後才能吃。”

顧長逸樂了,又往嘴裏連塞兩塊豬油渣,美得眼睛都快眯起來了。

穆冰瑩本來尷尬得不行,看他這表情,又氣又想笑,“你給壯壯吃一塊。”

“來,叫聲小姑夫。 ”顧長逸逗小狗似的,夾著一塊豬油渣放到壯壯鼻子前麵轉悠。

壯壯饞得口水直流,蹦起來響亮喊道:“小姑夫!”

“真乖。”顧長逸把豬油渣放到壯壯嘴巴裏,抬頭看向臉頰不知道是熱紅的,還是害羞紅的媳婦,“喂你吃一塊?”

“不用!”

穆冰瑩耳朵通紅,拿起勺子將豬油都盛到盆裏。

她沒想到壯壯叫了一聲小姑夫,會把她的心都叫亂了。

或許應該說,不是被壯壯叫亂的,而是被他教壯壯叫的那聲小姑夫,給叫亂了。

已經定了親了,是該叫小姑夫。

但是事情發展太快了,她到現在都還沒有單獨思考接受的時間。

這聲小姑夫,讓穆冰瑩清晰感覺到,從今天開始,世界上有了一個因她而存在的人,即將組建屬於她和他的新家庭。有了新的歸屬。

“要漫出來了。”

男人突然說話,穆冰瑩握著勺子的手一抖,勺子裏的油撒了半勺到鍋裏,她的臉更紅了。

穆冰瑩清晰聽到心髒撲通撲通的狂跳聲,以前最煩外麵的蟬鳴,此刻的心跳聲,比蟬鳴還要讓她煩上無數倍。

跳就算了,還感覺心髒都在發燙,溫度比油鍋還要高,一碰就會燙出水泡來的那種燙法。

“姑,我要放糖吃!”

穆冰瑩稍微抬頭,直接對上男人含笑的眼神,才發現他不知道盯著她看多久了,心裏頓時又亂了半拍,“我,我給你盛。”

“放什麽糖,放鹽才好吃。”顧長逸話是對旁邊的壯壯說的,視線卻停留在穆冰瑩身上。

“放糖好吃,甜的好吃。”

“糖的膩人,放鹽才能多吃幾個。”

“我就要吃放糖的。”

趁著兩人拌嘴,穆冰瑩轉身拿糖罐。

她忍不住摸了摸耳朵,感覺耳垂熱得都快化了,必須得去外麵洗洗臉才可以。

剛這麽想完,耳邊突然一涼,穆冰瑩雙肩下意識顫了顫,察覺到是濕毛巾,她的濕毛巾,顧長逸用過,一直掛在脖子上的濕毛巾。

穆冰瑩立馬轉身拿下毛巾,有些羞惱,“嚇我一跳。”

“你站了好久了,身體不舒服嗎?我洗毛巾你都沒聽到。”

顧長逸剛才發現媳婦害羞了,原以為是因為他讓壯壯叫小姑夫而害羞,想著一會會就好了,結果媳婦轉過去後就沒反應了。

看媳婦後發際線汗濕了,他便去把毛巾打濕,準備讓她擦擦汗降溫。

沒想到洗好了,走過來了,媳婦仍然沒反應,這才察覺不對,以為她熱得心髒開始不舒服了。

洗過了?

穆冰瑩覺得毛巾沒那麽燙手了,但到底是他用過了,再熱也不好意思拿起來用,遞了回去,“我等下去井台洗。”

“沒事?”

“沒事。”

顧長逸接回毛巾,仔細看了媳婦一會,發現除了臉頰通紅,確實不像是有事的樣子,才放下心。

大概是油鍋太熱了,熏的。

經過剛才毛巾突然放上來,冰涼沿著後脊襲遍全身,原先那陣快把她融化了的燥熱被涼意趕走了。

穆冰瑩終於可以正常呼吸,正常看他。

盛了幾個豬油渣,撒上白糖,遞給壯壯。

顧長逸將空碗遞到鍋台上,“再給我幾個,我要放鹽。”

穆冰瑩鏟了幾個放進他碗裏,撒了一層細鹽,“吃多膩人。”

“我這次吃慢一點。”顧長逸夾起一塊送到媳婦嘴邊,“吃一塊,辛苦了。”

“不用,我等下再吃。”

“吃一塊吧,就一塊,我都夾起來了,你就吃了吧。”

“……”

穆冰瑩微微張開嘴,吃了他筷子上豬油渣,焦香入口,她垂下眼睛,“好像鹽撒多了,有點鹹。”

顧長逸夾了一塊放嘴裏,一邊咬著,一邊笑說:“是嗎?我怎麽吃著還覺得有點甜。”

穆冰瑩抬頭瞪了他一眼。

“是有點甜,豬油的甜。”顧長逸看向壯壯,“壯壯,豬油渣甜不甜?”

壯壯使勁點頭,吃得嘴巴油亮亮的:“甜,小姑說得不對,小姑夫說得對。”

穆冰瑩氣道:“就沒有你覺得吃了不甜的東西!”

顧長逸雙眼牢牢盯著媳婦害羞的表情,朗聲笑起來。

穆冰瑩放下鍋鏟,跑到井台洗了兩遍臉。

“瑩瑩,幫我把大盆拿到外麵去。”董桂紅手裏拿著刮刀和鑷子,“娟子,豬下水都拿下來了嗎?”

“拿下來了,都在這裏,媽,豬蹄是不是也放進去?”

“要做什麽?”穆冰瑩看著盆裏擺著的豬大腸,豬肚豬腰豬腎豬心豬肝,還有豬尾巴豬蹄子,大概猜到要做什麽了,“放一鍋鹵?”

“是,把盆拿外麵去,剛去土灶上燒了一鍋開水,我來打理這些東西。”董桂紅正想端起大盆,從廚房出來的顧長逸看到了,連忙走過來端起來,“還有沒拿的嗎?”

董桂紅笑眯眯道:“是還差塊肉,但現在不拿,這些東西臭得很,打理幹淨了再放肉。”

“那我端出去了。”顧長逸表情沒有一丁點嫌棄,端著盆大步走出院子。

“媽,還要放肉?”王雨娟忙了半天了,扶著腰站了起來,左右活動脖子,“借了好幾家,得切多少肉進去。”

穆冰瑩原來以為是鹵了留著自己家吃的,沒想到是送給別人,疑惑看向她媽。

“又不全給她們,豬下水裏搭個一小塊肉,就能堵住她們的嘴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是自古就傳來下來的道理,更別說現在這年頭,能吃到她送去的葷腥,別提多珍貴了。

董桂紅了解村裏這些人看,心裏也有著自己的打算,今天她動手打了村支書,村裏打架,不會有鬧到外麵去的風險,但是村支書絕對不會就這麽輕易算了。

這個算了,不是說來打他一頓,是說他那心思不會就這麽算了。

今天這麽大方,就是借著這幾家告訴村裏那些人,誰跟她好,她就願意給她點東西,誰要來逼她,也別怪她像對村支書那樣翻臉不認人。

“媽,要不要給三大伯他們家送點過去?”王雨娟想著,畢竟是村支書,雖然不可能跑上來再打婆婆一頓,但村裏大小事情都是村支書說了算,親兄弟還有翻臉不認人的,就算是同族人,也說不定會在平時弄些小鞋穿。

“給他?他想得美!”王雨娟才不會低這個頭。

換做平時,她都不擔這個心,大不了就天天鬧,反正上麵還有族老在,不可能把她們一家餓死。

現在親都訂成了,村支書那心思就不可能歇得了。

相處了大半輩子,太清楚他是什麽樣的人了,要不了兩天,就又得跑她們家來。

穆冰瑩轉移話題,“媽,我沒空幫你弄這些,麵發好了,我準備調餡包包子。”

“包包子?”董桂紅剛心疼,餘光看到高高大大的未來女婿走進來,想到了那袋富強麵粉,“行,你包吧,小顧在村裏這幾天,得讓人吃好。”

“你進去包吧,我去外麵幫媽弄。”王雨娟湊到小姑子跟前,悄聲道:“這兩天你多注意形象,這種臭烘烘的事離遠點,別給小顧留下不好的印象。”

董桂紅推了推女兒,“你嫂子說得對,趕緊進去忙。”

穆冰瑩順勢進入廚房,麵確實快發好了,餡都還沒開始拌,不能再耽擱。

將豬油渣倒在砧板上,刀起刀落,發出‘哢吱哢吱’的聲音,油渣被切成碎末。

穆冰瑩被放大無數倍的酥香饞得不行,旁邊還坐著兩個嘴巴沒停,一樣‘哢吱哢吱’的人,就更忍不住了,回頭拿了雙筷子。

壯壯對姑姑很舍得,立馬將小碗捧得高高的,“姑,吃我的,甜的好吃。”

“鹹的好吃。”男人一抬手,不但輕鬆超過壯壯的小碗,還直接送到穆冰瑩的麵前。

穆冰瑩看了眼侄子,將筷子伸到男人碗裏,“我吃鹹的。”

男人笑了,壯壯不高興了。

穆冰瑩有些不好意思,“壯壯,我聞了很久的豬油,心裏發膩,再吃甜味的豬油渣,就更膩了,得吃口鹹的解膩。”

“不用解釋,小姑就是偏心。”壯壯往嘴裏塞了一塊,嘟囔道:“小姑這麽偏心,我就不把秘密告訴你了。”

穆冰瑩回頭繼續切剩下的油渣,“你要不告訴我,等下白麵包子你就吃不到了。”

“我說我說!”壯壯將嘴巴裏的東西咽下去,“我看到放映員把穆炎叫回來了。”

“穆炎?”穆冰瑩手上動作頓住,“你是說常文棟?穆炎和常文棟在一起?”

顧長逸看到媳婦的反應,將碗放到旁邊,等著聽下去。

“我在林子裏捉喂雞的蟲,他們沒看到我,放映員說讓穆炎這次帶著穆暉一起得第一第二,捉青蛙的第一第二,讓小姑掙不到工分。”

穆冰瑩眉頭擰起來,沒想到常文棟都結婚了,壞心思還在她身上打轉。

“捉青蛙?”顧長逸以前沒聽說過村裏關於捉青蛙的事,好奇問:“捉青蛙也能掙工分?”

“也就這個時候有,秧苗剛栽下去,為了避免害蟲破壞,村裏會組織一場捕蛙比賽,頭三名會獎勵很多工分。 ”穆冰瑩心裏發愁,村幹部都有工分比率指標,她這個小小的記分員一樣有,每個季度必須要在地裏完成百分之四十的工分,才能達到指標。

農場這些天都在下河挖藕,基本上都是男人下水,女人不下,往年她可以利用捉青蛙比賽得來的工分補上這幾天欠下的,要是這次拿不成,就得想盡辦法去地裏多掙回來。

但她還有記分員和農場的本職工作,想要額外去找活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尤其家裏剛和村支書鬧了矛盾,想要從別人手裏分活幹,就更不容易了,她爸要是單獨分給她,說不定會引起其他社員不滿。

“你以前捉青蛙都能得到第一第二名?得到前三名能掙多少工分?”

顧長逸沒想到媳婦居然還敢下手捉青蛙,記憶裏她最怕田雞牛蛙這些東西,也從來不吃,結婚前居然還是捉青蛙種子選手。

穆冰瑩轉頭道:“第一名是一百工分,第二名是六十工分,第三名是三十工分,我一般能拿個第三名。”

“小姑不敢抓,都是我幫她抓的,她要是敢抓,肯定比穆炎還要厲害!”

壯壯打了個嗝,捧著碗仍然舍不得放。其實他很擔心小姑掙不到工分,以前小姑得了第三名,就會給他買汽水,買奶油冰棍吃,要是這次得不到,他的汽水和奶油冰棍就全跑了。

顧長逸更好奇了:“你不敢抓,那是怎麽得到第三名的?”

“聽聲音,我耳朵比別人好使些。”穆冰瑩把切好的油渣放到盆裏,拿了兩棵白菜過來切,心裏再擔心,今晚的飯還是要做。

“聽聲音?”顧長逸來了興趣,“是比別人聽得準,還是比別人聽得遠?”

壯壯又搶答了:“青蛙在哪裏叫,小姑隔著老遠就知道,她說青蛙藏在什麽地方,我就跑過去抓。”

“每次都準?”

“差不多,八九不離十。”

顧長逸訝異看了一眼媳婦。

憑聲音判斷目標位置,這可是軍人的必備訓練項目,很多人訓練了好幾年,準確率都達不到百分之八十,達到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成了優秀狙擊手。

他媳婦這簡直是天賦異稟,在逃精英啊!

“你別聽壯壯吹牛。”穆冰瑩感受到男人的訝異,“我隻是大概能聽出來,不是次次都準,穆炎是最準的,他基本上十拿十穩,之前他在村裏都是他拿第一,後來去公社幹活了,不參加這些,我才能拿到第三名。”

“十拿十穩?”顧長逸瞬間坐直身體,“他是怎麽辨別聲音方向的?”

穆冰瑩搖了搖頭,“不知道,他從小聽力就好,山上有動物叫,他隔著老遠就知道是什麽叫聲,從哪傳過來的,聽說村裏鬧饑荒最厲害的那年,還是十來歲的穆炎,帶著人去山裏深處打到了一頭野豬,村裏才沒餓死人。”

顧長逸若有所思,“那後來的第一第二是?”

“穆炎走了以後,就是穆暉拿第一,第二是村裏的超支戶,他們家生得多,分的糧食少,每年這個時候會全家一起去捉青蛙補工分。”

穆冰瑩將切好的白菜放進搪瓷盆裏,撒了點鹽浸一會,等下拿布把水擠掉。

“穆暉是為什麽能拿第二?”

“他打彈弓很厲害,村裏誰先碰到青蛙算誰的,他是拿著彈弓去搶青蛙。”

顧長逸思考了一會,“青蛙比賽什麽時候開始?”

“明天晚上。”穆冰瑩察覺到了什麽,轉頭看向他,“你想參加?”

“聽著很有意思,正好沒事,我幫你一起抓著玩。”顧長逸摸了摸旁邊壯壯的頭,“壯壯,明天晚上,你得多教教我怎麽能抓到更多的青蛙。”

肯定不能讓媳婦連個第三名的工分都掙不到。

雖然他很想趕緊結婚,帶著媳婦走人,不用再在村裏辛苦,但是一天不走,就得掙一天工分。

工分對於家家戶戶來說,是最重要的東西。

春夏分糧,年底分錢,全憑借工分去領,再到糧票布票肉票糖票等各種票子,哪怕是一個紅薯一顆瓜,都是以工分去分。

工分等同全家命脈,媳婦自然十分在意,他也不會不當回事,勸她說,不掙便不掙了。

“沒問題!”壯壯高興了,有了最高大的小姑夫幫忙,他的汽水和奶油雪糕又回來了。

穆冰瑩沒有說什麽,除了超支戶,每個人可以找一個大人幫忙,壯壯是小孩子,勉強算半個,應該不會有人說什麽。

村裏無聊,找些事做確實可以打發時間,再說明天晚上挺熱鬧的,村裏大部分人都會參加,不參加的,吃完飯也都會拿著火把旁觀。

穆冰瑩擰幹了白菜,泡軟了粉絲切碎,全部放進盆裏,再倒入切碎的油渣,放了鹽和醬油,往一個方向充分攪拌後,擱置一旁。

然後走到鍋台,揭開蒙著麵盆的蒸布,麵團變得蓬鬆,漲高了好幾厘米。

穆冰瑩用手拍了幾下,麵團發出嘭嘭聲,又用手指戳了戳,麵團上出現幾個凹陷的小洞,隨著手指離開,很快恢複成原樣,麵團已經徹底發酵好了。

“幫我把旁邊的麵案板放到桌子上。”

顧長逸聽到指揮,立馬端起架子上的圓麵板,穩穩當當放到桌子上,而後走到灶洞前,搶在媳婦之前,端走麵盆。

穆冰瑩被搶著搶著,已經逐漸習慣了,拿小碗倒了一碗水,走過去,開始和麵。

等到鬆軟帶著蜂窩洞的麵團,被揉按得緊實後,穆冰瑩抓了一把麵粉撒在麵案上,再把麵團從麵盆裏拿出來,放到案板上繼續揉撚。

麵團揉得越久,蒸出來的包子越有嚼勁和彈性。

“我幫你一起包。”顧長逸看到媳婦拿刀切麵了,知道要開始包了,端著臉盆走出去,拿肥皂仔細洗了手,擦幹後走進來。

穆冰瑩看他是真願意做廚房這些事,不是因為兩人才剛處對象,特地來表現的,沒有勸阻。

揉麵的過程,就和之前挖南瓜籽一樣,是讓她能逐漸冷靜下來,並梳理思緒的過程。

訂親再怎麽著急,也都已經訂了,她接下來得知道更多關於他,關於他家裏,還有兩人結婚後的吃住事情。

衣食住行看起來日常,但也是必不可缺的事,她都得弄清楚才行。

麵團被切成一個個小麵團後,穆冰瑩搬了椅子,拿了擀麵杖坐下,男人同樣搬了張椅子坐在她旁邊,對於包包子這事,明顯還有些興奮。

“你在家經常幹活?”

穆冰瑩拿著擀麵杖,將麵團擀成圓皮,第一塊先遞給他,然後又拿了一個小麵團擀著,看他會不會包。

放到她手掌心要溢出去一圈的包子皮,到了他手上,頓時變小了,穩穩躺在他的掌心裏,一點都沒往外漏。

男人舀了一勺餡放到麵皮中間,分量估算的不多不少,然後捏著麵皮,快速繞圈捏出褶花,明顯是做過的,而且這麽熟稔的手法,明顯不止做過一回。

第一個包子很快成形,皺褶均勻,飽滿喜人。

顧長逸欣賞了一會,覺得很滿意,“剛開始進部隊什麽都做,因為不服管教,還被丟到炊事班受訓,所以會包。”

這個不是假話,但隻去了炊事班兩天,前方戰線吃緊,他就上了戰場,除了喂了兩天豬,洗了兩天碗,連菜都沒摸到一下。

會包包子,是她教的。

“你不服管教?”穆冰瑩笑了,多看了他幾眼,想說真看不出來,但又想到他對父母的態度,還有他父母對他的態度,好像確實是那麽回事。

這個男人隻是在她麵前很好說話,對外一定不是輕易服人的性子。

“從小在部隊大院裏長大,覺得自己看得多學得多,什麽都會,比較年輕氣盛。”顧長逸想到剛參軍的時候,臉上出現笑意,“但部隊是臥虎藏龍的地方,人不可能是全能的,那麽多人聯合起來,總能在你不會的事情上,教你學做人。 ”

穆冰瑩瞬間抓住了重點,“你得罪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