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通宵(上)

作者阿梅

天已經快要亮了。

當然,不僅僅是葡京賭場,在澳門的任何一家賭場,你都不可能看到門外的天色。這是一個又一個被鋼筋水泥包裹得嚴嚴實實、永遠隻能依靠燈光照明,和外麵截然不同的世界。而且,在這裏的任何一麵牆壁上,你都找不到一種叫做掛鍾的東西。

是的,這是一個不能確定時間的世界,而無時無刻都彌漫在賭場裏的煙霧,讓這個世界和處在這個世界裏的人,顯得更為混沌。

但這不要緊,我還有手表。

趁著牌員還在洗牌,我低頭看表,現在的時間是……淩晨六點半。

我是前一天晚上八點鍾左右走進葡京賭場的。也就是說,我在這張牌桌,已經坐了十個半小時。

這張牌桌玩的是無上限的德州撲克遊戲。這是撲克遊戲裏的凱迪拉克,在賭場外很難看到。比較簡單的介紹是莊家的位置按順時針轉動,莊家下手的兩個人分別擔任小盲注和大盲注的責任(盲注就像是梭哈遊戲前所有人都要丟的底注),牌員會給每個人兩張底牌,所有玩家按順序叫注——下注,跟注,加注,讓牌或者棄牌;在這一輪叫注完成後,牌員會下三張公共牌,這叫做翻牌;又是一輪叫注結束後,下第四張公共牌,這叫做轉牌;再一輪叫注;最後是第五張公共牌,這叫做河牌。勝負在河牌出現的時候就決定了,但大家依然還有一輪叫注的機會。再之後,所有參與到最後的人用手裏的兩張底牌,加上五張公共牌,選出最大的一手五張牌來比拚勝負。

再沒有任何一種撲克遊戲比這風險更大了,你必須謹慎對待每一把牌,因為任何一個不經意間造成的錯誤,都可能讓你傾家**產。很多職業牌手根本不敢碰這種遊戲,他們的心理和口袋裏的鈔票,都承擔不起這種大起大落。但還是有很多人堅持認為,這才是真正的撲克遊戲。在拉斯維加斯,最頂尖的那些撲克鯊魚玩的就是這種遊戲,他們玩4000/8000美元的盲注,不斷吞噬魚兒們的籌碼,這些魚兒通常是花錢買感覺的富商、銀行家、好來塢影星、毒品販子……數百萬乃至上千萬的籌碼在牌桌上被大家推來推去,一把牌通常隻有三到五分鍾的時間。是的,五分鍾,隻要五分鍾的時間,一把牌就可以造就一個新的千萬富翁,或者讓一個五分鍾前的千萬富翁破產。

撲克遊戲裏最受人尊敬的賭王,拿過十條WSO(世界撲克大賽,在撲克遊戲界的地位相當於奧運會和世界杯)金手鏈的道爾-布朗森曾經說過這是勇者的遊戲,隻有真正的勇者才能得到所有人的承認和尊重。那些沒有勇氣的人,隻能一次又一次的掏空他們的口袋,他們用這些錢換回牌桌上那些人的嘲笑,他們會對他說,我們喜歡你的錢。

當然,澳門不是拉斯維加斯。葡京賭場提供的最大牌桌是00/200港幣的盲注,如果不算上賭場的VI貴賓房,還有那些富豪們的私人會所或者俱樂部;這個數字也是整個澳門最大的盲注牌桌。每個人在上桌前都必須也隻能帶入兩萬港幣的籌碼,如果你輸光了,還可以再補充,但每一次的補充都不能過這個數字。

而這十個半小時的戰鬥,總的來說還是很成功的。現在,我麵前的籌碼數量在牌桌上第二多,大約有八萬多一點的樣子。換成往常,我會很滿意這樣的成績,並且及時的抽身退出,但是今天不行。

今天,我還必須繼續戰鬥,而且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我還有三個半小時的時間,在十點鍾之前,我必須贏到十五萬。如果我做不到的話,我不知道阿刀的那幫手下會怎樣處置我,或者,我應該說我不知道他們會怎麽處理我。

阿刀是葡京賭場裏最大的吸血鬼,有幾百個疊碼仔在為他做事。他的心狠手辣在圈子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不是我能夠惹得起的人。

盲注扔到牌桌上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牌員開始牌。

已經整整一個通宵了。這張牌桌來過很多人,離開的時候,他們中的大部分沒有帶走一個籌碼,但也有幾個幸運兒贏到很多,心滿意足的走掉——現在桌邊隻剩下四個人。

其他兩個人都隻剩下幾千籌碼,他們不能對我造成任何威脅,但對我也沒有多少吸引力。我的注意力大部分時間放在我對麵的那條魚兒身上,他剛剛很幸運的擊中20%的機率,重創了我一把。

那把牌,我到一對紅色的Q,而他有兩張黑桃數字牌,我下注800港幣,他跟注;牌員下前三張牌,其中的方塊3和紅心對我們都沒有任何用處,還有一張牌是黑桃J。我的手裏有最大的對子,這樣的牌我不喜歡慢慢玩,於是我下注3000港幣,他略微思索後決定再次跟注;轉牌是一張小黑桃;現在我有最大的牌,而他必須在最後的河牌裏擊中一張黑桃才能湊成同花贏我,這隻有20%的機會。

是的,這很容易計算,我的手裏有兩張牌,而他也一樣,下麵已經翻出了四張公共牌,這樣牌員的手裏就還有44張牌(52-8),我們的手裏總共隻有4張黑桃,那麽還有9張黑桃在外麵(3-4),河牌如果是黑桃,他就贏,反之無論任何牌他都會輸掉,所以他的勝率是9/44,略大於20%。

我們已經在這張牌桌上對抗了大半晚的時間,他的一切行動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他是一條不折不扣的魚兒,像這種抽牌(同花或者順子還差一張就成功的情況叫做抽牌),他會下一個重注以求嚇跑對方,沒錯,在我讓牌後,他微笑著下注5000港幣,而我擁有80%的優勢,當然沒有理由不跟注,接下來……河牌翻出了黑桃。

我讓牌,我知道我已經被擊敗了。他繼續下注30000港幣,我搖了搖頭,扔掉手裏的對Q,對他說“這把牌是你的。”

我冷冷的看著他狂笑起來,他翻出手裏的兩張黑桃,喋喋不休的吹噓他的牌技——事實上任何一個稍微會玩點牌的人,都不可能像他那樣叫注——最後,他用胳膊把牌桌上的籌碼全部掃了過去。

是的,他的牌技很爛,任何一個鯊魚都會很喜歡這條魚兒,我也不例外——但我不得不承認,這條魚兒今晚的運氣真的是沒得說。他總是錯誤的下注,然後在河牌裏擊中他要的牌,無論是30%的機率,20%的機率,甚至0%的機率……我覺得他不應該在這裏和我們浪費時間,他應該去玩2點,我確信他可以把所有的籌碼全部押進去,然後在拿到兩張花牌的時候,還可以再要一張,而且我可以肯定那張牌一定會是給他湊成2點的。這種翻倍籌碼的方式怎麽也比玩德州撲克來得更快一些。

這把牌我輸了將近一萬九,更讓我保持了一個通宵的籌碼優勢**然無存,但我還是很有信心,我相信自己的技巧,我唯一需要擔心的是他會帶著這些籌碼離開牌桌。隻要他繼續留下來,我知道自己會在一個合適的時機,拿走他所有的籌碼。

不過……該死的,我隻剩下三個半小時的時間了;而這條魚兒隨時可能會離開牌桌。

我看了看下來的底牌,又是一對紅色的Q,和上把牌一模一樣。

這把牌我處在莊家位置,這是一個很好的位置,我可以在所有人行動之後再做決定。而那條魚兒是大盲注,牌桌上那兩個00港幣的籌碼就是他扔的。

因為盲注也算是一次下注,所以這一輪從他下手那家開始。那個人棄牌,我加注到500港幣,之所以不斷的變幻下注數量,是因為我不想讓別人通過觀察我下注數量的方式,總結出規律,進而看穿我的底牌。小盲注棄牌,而那條魚兒看著我的臉,對我說“我知道你的牌不錯,但我的運氣比你的牌更好,我跟。”

這正是我想要看到的,他如果有一對或者一對會再次加注,而現在他隻是跟注,這證明他手裏並沒有什麽牌,隻是單純的不想讓我這麽便宜的掃走盲注而已。我想,他應該是兩張中等的同花牌,或者兩張中等的連續牌,也許,兩者都是。

牌員銷掉一張牌,下翻牌——黑桃Q,方塊J,草花0。

他看著我的臉,然後笑著問我“你有麽?”

我很誠實的回答他“沒有。”

“可是我有。”伴隨著這句話,他推出了5000港幣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