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滿意足
作者阿梅
開學後的第一個周末,我回到半山區那座別墅。
我們一家人在餐廳裏吃過晚餐後,瑪麗給姨父送來他的西裝。我知道,姨父將會像每個周末一樣,向我們道別;再之後,他會坐車去九龍的尖沙嘴港口,然後從那裏坐船,去澳門休閑。
但是,姨母也站了起來,她對姨父說“老公,你願意讓我去送你嗎?今天晚上,九龍那邊有個酒會,讚助者指名要我出席,我想我們正好順道。”
姨父走到姨母身邊,親昵的吻了吻她的額頭“親愛的,我當然願意。你甚至可以送我到尖沙嘴港口,等我上船之後,再讓阿峰送你去酒會,反正他也不可能把車開到澳門去……那麽阿新也和你一塊去嗎?”
對我而言,這種所謂的“慈善酒會”就是一種受罪,一次就已經足夠了,我絕不想再有第二次。於是我馬上站了起來,對他們說“姨父、姨母,我想我還是不去了。”
“嗯……是的,現在你開始念了,難得回家一趟。那就在家好好休息。”姨父說,他把西裝搭在手臂上,姨母則挽著他的另一隻手臂——通常他們一同出門的時候都是這個樣子的。
所有的富人在外麵都是這個樣子的,但回到家裏究竟有多恩愛,那就隻有天知道了。不過,至少我可以高興的證明,我的姨父和姨母都屬於那種表裏如一的人。
我送他們到了別墅的門口,和他們揮手作別。司機阿峰動了車子,我看到那輛勞斯萊斯向前開去,然而還沒等我轉身進門,車子又倒了回來。
然後車窗被搖了下來,我看到窗邊的姨母在向我招手。
我走過去,彎腰問她“你們是忘掉什麽東西了嗎?我可以幫你們去取。”
“是的,我是忘了一件事情。”姨母笑著從坤包裏翻出一封信,遞出車窗,“暗夜雷霆叔叔,給你可愛的小朋友回封信。不過你要記得,回信隻能通過我們慈善基金會轉交;如果你私自和她接觸,那可是違法的。”
我接過信,車窗再度被搖了上去,然後它慢慢的開出我的視線。這一次,車子再沒有回頭。
我迫不及待的跑回自己的房間,這期間我的手一直緊緊捏著那封信。我知道這封信必將出現,但我絕沒有想到,當我真正拿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會感覺到如此興奮、幸福和滿足;一種難以言表的喜悅充斥在胸間、和我的整個身體內。
即使讓龍光坤再輸給我十次,我想,我的滿足感也絕對不可能過現在。
直到我關上房間的門,我才現自己已經跑得滿頭大汗。但我隻是用手背隨意的擦了擦,然後我的注意力就完全轉到那封信上麵去了。
信封是很普通的那種白殼封,沒有任何打印在上麵的函頭和落款。這種信封在每一個街頭郵局都可以花五仙(港幣=0毫=00仙)買到。
然而,信封上的字跡卻格外清秀——
郝氏慈善事業基金會外事部轉暗夜雷霆(叔叔)收
聖法蘭雅根信馬可勃羅德聖會亞洲致善堂司馬昭昭博士夫人第一紀念中學——楊永蓮。
我這才知道她的名字原來叫楊永蓮,這是個很容易讓人產生聯想的名字,這個名字讓我在瞬間便想起了,那孩提時便已經唱響內地大江南北的歌——阿蓮。
“阿蓮,你是否能夠聽見,
“這個寂寞日子,
“我唱不停的思念,
“阿蓮,你是否能夠感覺,
“這雖然相隔很遠,
“卻割不斷的一份情緣……”
我喃喃的自言自語“好名字。”
然後我打開了信封,取出了那張疊成心形的信箋,輕輕的,把它展開,裏麵的字跡清秀如一。
“尊敬的暗夜雷霆叔叔”
……
在那一刹那間,我的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個瘦削的身影,她紮著一條馬尾、穿著一條淡藍色連衣裙、笑起來會先皺起鼻子,然後露出兩個淺淺酒窩。
我繼續讀了下去,讀自己喜歡的人寫給自己的信,這是一種真正的享受,就像阿蓮來到我的身邊,用她那甜美明亮的聲音,正在對我說著一些什麽——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直到現在,還有那麽多男男女女喜歡用情這種方式,來談情說愛、表明心跡。
其實,這種感恩信的內容大同小異。既然阿蓮在此之前和我素不相識,在此之後也不可能了解我的生活乃至我的一切,自然這封信裏也就不可能寫到什麽實事;無非就是謝謝我的善心,一定努力學習以回報這份關愛之類的詞句——事實上,香港的孩子還是不夠虛偽,這種用華麗詞藻堆砌而成的感恩信,內地的每一個小學生都可以寫得很好。
但我還是覺得很幸福;再看下去,我竟然笑了起來。
“暗夜雷霆叔叔,劉院長告訴我,您每個月要給我四萬港幣的生活費,我覺得這太多了。其實我每個月的花費隻需要一千塊錢,我知道您是一個好心人,但您可以拿這些錢去給別的需要幫助的人,他們比我更需要您的幫助。”
我想我已經知道回信應該怎樣寫了“阿蓮,你是一個好心的女孩子。但是,你的生活費我還是不會減少的,如果你花不完的話就讓它存在那裏……也許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比你更需要幫助的人,但他們中的任何人,都與我無關,我隻想要幫你一個。”
我猜想直到上麵那一段,她都是在別人(也許就是那個劉院長)的指導下完成的,但最後這一段肯定不是。
“嗯,暗夜雷霆叔叔,我想您一定還很年輕,這幾天我都連續夢到您,您穿著一身黑色的風衣,就像一個末日戰士,您就像電視裏的英雄一樣威猛、雄壯、聰明果敢,您一看上去就像是為了拯救地球而生下來的……不知道我說得對嗎?我真的很想見到您,親口對您說出我的感激之情,可是劉院長告訴我,在您四十五歲之前我們不能見麵。我知道您不可以告訴我您的年齡,可是我猜,您應該有三十歲了(猜錯了不可以生氣),那麽,還有十五年我們就可以見麵了,也許還用不了那麽久……暗夜雷霆叔叔,我真的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永遠對您懷著一顆感恩之心的……小蓮”
我是一直含笑讀完這封信的。原來,能夠幫助自己喜歡的人,這種感覺是如此幸福——我想我有些理解我的姨母了。
但我不是我的姨母,我沒有姨母那樣博愛,我隻想幫助她一個人,阿蓮。
其他任何人,與我無關。
我坐在桌前,想要給她回信,但我又忍不住把她的信拿過來讀了一遍;她的音容笑貌仿似就出現在我的眼前;在讀完第四遍這信後,我用極大的意誌力,克製住自己繼續一直讀下去的**。我告訴自己,應該給她回信了。
我在信紙上寫下“楊永蓮”三個字,但我馬上撕掉了這頁信紙,把它揉成一團扔進了字紙簍。我不想像所有人一樣,稱呼她的全名,我完全可以叫她“阿蓮”;然後我這樣寫了,但我再度撕下了這頁信紙,因為我感覺自己的字實在是太爛了,和阿蓮那清秀的字跡比起來,簡直不堪入目;她看到這樣的字跡一定會對我很失望的哦,在內地的時候,我為什麽就沒有好好練過一天的字但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我隻能硬著頭皮撐下去。
可是,每一次我都能挑出自己的錯誤。這個地方詞不達意;那個地方寫錯了一個字……於是我寫了又撕掉;撕掉後繼續再寫……
直到字紙簍已經差不多裝滿了的時候,我才完成了這封信。雖然還是很不滿意,但我知道,自己隻能做到這個程度了。
而這個時候,我的汗已經流得比剛進房間時還要多了;整個人就像是從水裏剛撈出來一樣。
其實就算拋開字跡什麽的不談,回這種信對我也是一個折磨。香港的法律規定我必須偽裝成一個成熟的男人,並且字裏行間不能泄露任何關於自己的真實生活情況;但是所有人都可以想見,我是多麽希望她能夠了解我我恨不能和她分享我的一切
好,不管怎麽說,這封信終於艱難的完成了。就在這時,我聽到電話鈴聲刺耳的響起。
別墅裏的每一個房間都有電話分機,主機在大廳,通常所有的電話都是瑪麗先接,然後根據對方要找的人再轉到不同的房間——姨父的房,姨母的房間,甚至是司機和廚師的。但我的房間……這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