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歲月流聲(下)

作者阿梅

但是

但是,我敢拿自己的生命和一切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姨父和姨母的家產他們把我從內地帶到香港;他們給我住的地方,穿的衣服,吃的食物,喝的飲料;他們讓我讀貴族學校,讓我住空調房,讓我坐小轎車……他們給我的一切,都是我以前連做夢都不敢想的東西。而現在,姨母竟然還說要把他們的一切都給我要知道,那不是一塊兩塊,也不是一百兩百,而是用千萬,億這種量詞來計算的錢啊

我開始急促的呼吸,我的每一根毛細血管都開始膨脹,我感覺全身上下都熱得不行,我想我的臉一定已經燒得通紅了。

我需要一杯冰水讓自己降溫,可是沒有,這裏是無人的花園。

夜幕掩蓋了一切,也掩蓋了我的慌張。姨母沒有聽到我的回答,似乎有些失望,但她加重了語氣,繼續說了下去“你知道我和你姨父有多少錢嗎?你知道我們還可以賺到多少錢嗎?阿新,既然我把你帶到了香港,我就要對你的一切負責。你有很遠大的前途,你可以做出別人想都不敢想的成就,你命中注定要做一個上流社會的人,要做一個上等人。可是,孤兒院裏的那些女孩子都是來路不明的,也許她的父母是十惡不赦的罪犯;也許是大陸偷渡客;也許是……”

姨母頓了頓,她輕歎一聲,伸出手輕輕撫摩我的頭,語氣開始變得溫柔但卻更讓人無法抗拒“阿新,你剛來香港沒多久,但我已經和她們打交道很久了。好,就算她出生在一個好人家,因為命運作弄才進的孤兒院。可是阿新,你要知道,你將來的妻子,是另一個上流社會的大家閨秀,這種女孩子配不上你。”

如果說前麵我隻是震驚,但姨母的最後一句話卻激起了我的倔強和叛逆。我一直以為,從小就被我牢牢套在身上的這兩層保護罩,已經被姨母的寵愛給徹底融化了。但現在我才真正明白,其實,它們已經深入到我的骨髓,我沒法抗拒姨母,但我更沒有辦法抗拒自己。

我抬起頭來,語氣裏帶著一絲決絕“姨母,我隻是想要幫她。”

是的,我還太小,戀愛和結婚並不是現在需要去想的事情。我知道我的一切都是姨母給的,我也知道如果她反對的話我再怎麽倔強也沒有用。但我真的不想看到那張微笑的臉會被憂鬱籠罩,我真的不想她的心底留下任何陰影。

我也曾是窮人家的孩子,我知道這種陰影可以伴隨人的一生。

姨母繼續想要試圖說服我,可是我一言不。終於,姨母對我的寵愛又重新抬頭,或者她也想到了我的年齡和一些別的什麽,最後還是選擇了向我妥協“你喜歡的,是哪一個?”

“20號。”

姨母扭過頭去,她從坤包裏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劉院長嗎?是的,是我。我想麻煩您通知一下,20號今晚不用上台了。嗯,明天您方便的話,我會讓律師去您那裏簽一份黑暗收養協議。哦,不是我,是另一位好心人。是的,我可以做他的擔保人。”

因為存在著太多慈善組織、義工和設備完善的孤兒院,香港已經很少存在單對單的收養了。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香港法律對於私人收養孤兒有著近似苛刻的要求,其中一條就是45歲以下的單身男子不得收養孤女。

但這世界上畢竟還是有很多真正的好心人存在的,而慈善組織也確實不可能招入每一個好心人。所以,這條法律還有一些補充條款如果該男子能夠有一位45歲以上信用良好的擔保人;並且宣誓保證,自始至終隻用化名與該孤女聯係,在任何時候都不得主動對該孤女泄露自己的身份,那還是可以的——而這,通常被人稱為黑暗收養協議。

姨母詳盡的給我解釋了一這法律條款,我馬上就明白了她之所以這樣做的意圖。但我依然很高興,甚至可以說是更高興。因為姨母告訴我,我必須在那個女孩成年前承擔她的一切生活費用,而她和姨父並不會為這份費用而多給我哪怕一分錢。換句話說,也就是這筆錢都將由我自己支付——這正是我想要的,我很想要為她做些什麽,尤其是……這些事情都是我自己做的,而不是別人。

至於她知不知道是我,這並不重要。

之後姨母問我“那麽,你希望她的感恩信裏怎麽稱呼你?”

我想起了那個女孩剛下車的時候,我的耳邊響起的那一聲霹靂,我想我一輩子都忘記不了那一刻。於是我說“DT。”

“DT?什麽意思?”姨母不解的問。

“DarightThuder(暗夜雷霆)。”我回答。

黑暗收養協議很快就簽好了,我從頭至尾都沒有參與。姨母為了這件事和我生了幾天的氣,但很快她就不再提起這件事,因為快到了開學的時間。這個時候,她又像每一個溺愛孩子的母親那樣對我戀戀不舍,她連續推掉好幾個晚上的應酬,在家裏陪著我,我感覺整個別墅裏,都彌漫著一種離別的傷感。

盡管我隻是去五公裏以外的學校念,盡管我每一周都會回到這裏來看望他們。

無論姨母如何不舍,開學的日子還是到了。姨父親自把我送去學校,而姨母沒有,她說她怕自己會哭出來。

路上,姨父問我除了英文外,還從那本《級係統》裏學到了一些什麽。

“起初我並不知道那是教人玩牌的……”我結結巴巴的解釋,“不過,我學會了怎樣玩奧馬哈。”

姨父笑著對我說沒關係。然後他拿出一副撲克牌。去掉兩張王牌,認真的洗了幾次,給我和他自己各了四張牌——奧馬哈撲克遊戲的規則和德州撲克類似,唯一的不同就是每人四張牌,牌手必須拿其中的兩張配下麵公共牌的三張,這讓大牌的出現更為容易。

“我下注一千。”看過自己的牌後,姨父微笑著對我說。

我的底牌是紅心J和一對黑色的8。按照《級係統》裏的理論,這是明顯的邊緣牌,介於跟注和棄牌之間。但這裏隻有兩個人,而且一千塊錢對現在的我並不是什麽大數目(姨父和姨母每個月給我十萬港幣的生活費),於是我略做思考就決定跟注。

“我說的不是港幣,是美元。”姨父並沒有急於公共牌,而是凝視著我的眼睛說。

“那就是……”

“七千港幣左右。”他快的回答。

我開始猶豫了。如果我跟注,可以想見當公共牌下來之後,我麵對的將是更為猛烈的下注,如果我拿到些什麽東西,我有可能將十萬塊全部搭進去。這個數字對姨父根本不值一提,但我絕對承受不起。我想棄牌,但又有些不甘心。

這種自己的心理鬥爭是很殘酷的,一個聲音告訴我跟注,而另一個聲音告訴我棄牌。但不管怎麽說,我扔掉了手裏的牌。

我告訴自己“算了,我可以等下一把牌。”

姨父搖了搖頭,他亮出自己的底牌,四種花色的Q942,垃圾得不能再垃圾的牌;我的牌比他好上一百倍。

我以為他會接著給我們底牌,開始下一局,但他沒有。而是銷掉一張牌,下三張公共牌——紅心7,紅心和黑桃3。

“我們假設你剛才跟注我一千美元,然後在這個時候我再下注一千,你怎麽辦?”

“我會跟注。”

“很好,你是對的,你可以在餘下的兩張牌裏擊中同花,一張8可以讓你拿到三條;甚至現在你的對8依然比我的雜牌大……”他又銷掉一張牌,下轉牌——方塊3。

“如果我再下注一千呢?”

“跟注。”

“那如果你不知道我手裏是什麽牌,而我全下呢?”

我沉默了。這把牌我有很多機會,但這些機會並不值得我拿所有的籌碼孤注一擲。我知道自己會如何選擇,我會棄牌,把之前的兩千美元拱手讓人。

他再次下河牌——紅心0。整張牌紅通通的,有些耀眼。

“如果我再下注一千呢?”

“跟注。”我的底氣已經有些不足了,因為我知道姨父接下來的問題。

是的,他問了“那如果我全下呢?”

“你會不會懼怕我手裏有兩張3或者紅心和另一張紅心?”他問我,“你會不會因為害怕輸掉一切而扔掉手裏的大牌?”

“是的。”空調的冷氣似乎突然加大了,我感覺自己身處寒冬。

姨父把所有的牌都收好,裝進牌盒裏“歸根到底,所有的撲克遊戲,玩的都不是牌,而是人心。你還沒有學會……《級係統》是一本教人怎樣玩好牌的,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之後我們一直都沒有說話,直到他給我報完名後離開學校,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