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一零七進駐賭城
方曉翎從賭場大廳裏走出來,意興闌珊。她剛才將侍應遞上來的酒一飲而盡,緩緩流過舌尖的酒液滲透著苦澀的味道,因為那是賭場為輸錢的客人提供的。她穿過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堂,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可站在酒店門口,望著大道兩旁一望無際的喧鬧氣氛,她就知道這是一種奢侈的渴望。也許是因為這個快餐廳相對人少些,所以最近她才頻頻光顧吧。不管怎樣她這次又挑選了最角落的位置,讓店員為她拿主意送上一杯飲品。可在這旁邊,還是擺放著幾台角子老虎機,以及盯著屏幕如癡如醉的遊客。
現在是周五,還差一點才到午飯時間,學校裏麵的同學正在上最後一節課吧。帶著一周的疲憊衝刺著,每個人都在期待下課的鈴聲響起,又帶著對史密斯教授要作什麽布置的擔心,這是每周學校生活最奇妙的一刻。可現在這些都和方曉翎無關了,因為她現在隻有星期二、星期三有課。其餘時間,她都在拉斯維加斯,鄧肯負責接送她在兩地之間往來。在車上度過半個晚上,醒來就置身於另一個世界。方曉翎漸漸習慣了這種節奏,可她開始質疑自己的決定是否過於草率了。
辦手續的過程比想象中順利,沒有什麽阻力可以讓方曉翎改變本來不是那麽堅定的決心。本來她以為史密斯這一關會很難過,不是因為他有權阻止自己的決定,而是自己很難麵對他失望的表情。不過,聽到方曉翎要暫時放棄專心進修數學,固然史密斯確實很失望,但他說出一番令方曉翎意想不到的說話。
“我的父親是個農民,一輩子都呆在鄉村裏。他曾經輸掉一場對他至關重要的官司,那足以讓他整個人生軌跡發生完全的變化。所以,他供我上最好的大學,希望我學法律,成為一個律師。可從小開始,我就沉浸在數字裏麵無法自拔。我覺得數學就是世界上最優美的旋律,而生硬的法律條文讓我望而生畏。考上大學報讀科目的時候,我瞞著他報讀了數學專業。直到大三那年暑假回家,我才鼓起勇氣告訴他真相。”
“他沉默了很久,那表情真是可怕,然後他對我說的話,我這輩子都無法忘記。他說,孩子,隻有你自己,才知道你想走怎樣的一條路。別人不是你,不會明白你的感受。你讓我很失望,非常非常失望。但如果這就是你想做的事情,那你就去做吧。”
史密斯歎息著,站起來為自己倒了杯酒,他喝了一口,沉浸在回憶中,往事曆曆在目:“曉翎,我想你知道,雖然你的資質是不錯,可我每隔幾年,也總能遇到你這樣的學生。我培養他們,對他們寄予厚望,他們之中也有不負所望,畢業後成為數學界的人才。之所以我對你特別上心,那是因為,你是女孩。女學生要學好數學,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數學需要理性的思維,難得你有。而且,我快退休了,我還希望,你是我最後一個卓有成就的學生。所以,我本來打算推薦你繼續在本校進修博士,我來當你的導師。”
方曉翎聽得頗為感動,欲言又止,史密斯擺擺手繼續說:“除了是一種賭錢的工具,我對德州撲克一無所知。幾個月之前我就發覺你有分心的跡象,我相信你有足夠的理智會約束自己,那怕發生了你被控訴詐騙,我也無條件相信你,為你作證。沒想到,今天你會坐到我麵前來,說要做個職業牌手。唉……既然你提出了,想必是已經做了決定吧。曾經有學生也試過半途而廢,他們往往招呼也不打一個,就從我視線中消失了。你能夠鄭重其事的過來,當麵和我說,這樣很好,很好……”
史密斯將酒喝光,重新坐到座位上,端正了態度說:“曉翎,正如我父親對我說過的。你自己才知道自己要走怎樣的一條路,這是你的生活,別人無法替你決定。所以,我現在隻能尊重你的選擇。可是,實在是可惜啊,可惜……”老人的眼神黯淡下來:“李莊秀的成績很好,林嘉蘭也不斷的努力,可數學這門學科,需要的是天賦,天賦!”
“你至少,會在本校進修到畢業吧?如果你回心轉意,任何時候都可以再來修讀我的課程。”握手告別時,史密斯循循叮囑。方曉翎無言可說,唯有滿懷感激的深深鞠躬致意。
所有的朋友都舍不得方曉翎的離開,每周隻有兩天在校,顯然她以後不會有什麽時間和大家來往。許先生、艾薇、阿利、格雷和馬森,說了不少道別的說話。倒是林嘉蘭和餘洋,隻為她的新生活高興著,鼓勵她。
直到那天晚上,方曉翎收拾好行李要坐上鄧肯的車了,林嘉蘭在宿舍門口說自己不下去了。然後她突然抱住方曉翎,在她耳邊嗚咽著說:“曉翎,你一定要幸福啊!”
“別這樣,我每個星期都會回來的。”方曉翎一陣感動,拍著林嘉蘭的臉勉強笑著說。
“我不會找新的舍友的,我希望你和鄧肯能夠一直在一起,但就算你每個星期不回來了,這房間依然為你留著。”林嘉蘭抹去眼淚,堅定的說。
孤獨一人踏著下樓的腳步,聽著每一層學生宿舍裏傳來那熟悉的聲音,方曉翎的心才感到真正沉重起來。麵前就是人生新的一頁了,是她真正為自己選擇踏出的第一步,沒有知會父母,師長朋友也不會攔阻她。雖然並不是完全離開學校,可她的人生軌跡將會發生重大的變化。她擁有了願意為之托付一生的事業和男人,可驟然間,拉斯維加斯的一切都變得那麽陌生。
來到樓下,鄧肯的車裏鑽出了餘洋。他接過方曉翎的行李,幫她放到車尾箱裏,隔著車窗向她揮揮手。鄧肯一踩油門,宿舍和餘洋那熟悉的身影便迅速消失在方曉翎的視野中。
“剛才,你們都說了些什麽?”等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方曉翎問鄧肯。
鄧肯微微一笑:“這個餘洋啊,我想,除了你父親和我之外,是世界上最關心你的男人了。”
方曉翎想起了劉遠緯,好久沒聯係到他了。這次方曉翎本想告知他一聲,可聽他的傭人說,他這段時間回國了。近兩三個月劉遠緯頻繁的往來於兩國之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連學校都一直沒有去。學校已經發了退學通知書到他家裏,可他毫不理會。
因為要在拉斯維加斯長住,鄧肯租了一所帶遊泳池和花園的房屋居住。房東是一對老年夫婦,就住在租出去的房屋隔壁,院子共用。他們的子女親人都在外地,所以他們最喜歡將空置的房屋租給合眼緣的青年情侶。老夫婦待人和藹可親,不但收取很低廉的租金,還經常招呼鄧肯和方曉翎過去他們那邊一起用餐,或在泳池邊燒烤。他們年紀比方曉翎的父母大得多,可也讓方曉翎體會到久違了的家庭溫暖。
日常生活開支,鄧肯出了大頭,可方曉翎堅持自己也要出一份。她擁有的約30000元足夠在LV生活很長時間,但由於有大部分要劃出來做打牌的資金,頓時讓她有抓襟見肘之感。鄧肯也是一樣,兩個人的資金分別自己管理。然而鄧肯贏錢的速度很快,巨鯊王的吸金能力確實不一般,隻要他不主動找其他巨鯊王較勁,每天總能或多或少的贏回一筆錢。可處身於陌生的環境,方曉翎就感到力不從心了。
上次贏戴夫斯那天的神采有如曇花一現,接下來的一個多月,牌桌上的表現又變成了無聊的上下波動。既沒有頻繁的被BB,可也沒有多少時間能順利的贏很多。呆坐半天,找不到魚,或者找到魚了卻沒有合適的機會,每天就在偷盲注和蓋牌中度過。長時間的沉默之後偶然贏一把毫無爭議的牌,或者輸一把冤家牌。參加一些小型比賽或SNG,名次不上不下,淨虧報名費。必然存在的錢圈外被BB的牌在腦海裏印象很深刻,雖然明知道這是無法避免的。鄧肯每天都有幫她分析牌局,傳授她更多的策略,方曉翎卻感到自己沒什麽進步。
其實光是在牌桌上偷盲和偶然的詐唬贏到的小錢,都足夠應付日常開支。方曉翎隻是覺得心懸在半空落不下來,為了不讓鄧肯掃興,她表麵上保持冷靜。鄧肯安慰她說,現在撲克遊戲越來越普及,幾年內整體上水平進步得很快。以前隨便在牌桌上一抓一大把的魚群已經很少見,大多數人都知道要打的緊凶一些。而方曉翎正處於從一般的好手銳變到一條真正鯊魚的瓶頸上,對於牌手來說,這是最難過的一關。隻要突破了這個關口,就可以站在更高的一個層次上去壓迫傳統的緊凶好手。這一層上一樣具有各種風格,但要求牌手不再局限於一種類型。像基茨、手術刀等就是這一層次的代表人物。
“你不妨去做一段時間的荷官。”鄧肯建議。考一個職業荷官牌照,不但可以擁有一份收入穩定的工作,而且可以在最好的位置上直接觀察牌桌上的人是如何打牌的。雖然方曉翎不想去考,可還是花了些時間在住處練習發牌和分配籌碼。這對於她來說是小菜一碟,很快她的手法就掌握得非常嫻熟。
剛到賭城時,兩個人總是在一起的。同一個賭場,不同級別的牌桌,打完牌一起吃飯或進行其他的娛樂活動。鄧肯盡量保持低調,可他回歸的消息在圈子裏還是傳播得很快,於是他和朋友以及圈內人的社交活動便多了起來。方曉翎不太喜歡這種應酬,現在的她隻想先專心把牌打好。而且,她也需要分配一些時間以追上學習的進度,於是兩人各自行動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多。
這個星期五的早上,方曉翎一覺醒來,看到床邊的托盤上有一杯牛奶,一個蘋果和一朵插在玻璃杯中的玫瑰,鄧肯則已經出去了。方曉翎上午打了一會牌,刻意嚐試改變了打法,效果不是很好,在5/10的牌桌上輸了兩個買入。她到快餐店悶坐了一會,沒等到鄧肯的電話。通常在牌桌上如果正在贏錢,是不會輕易離開的。她隨便吃了些東西,百無聊賴的往酒店方向走。下午要做什麽,她還沒想好。再去打牌,她都不知道要保持原來的打法,還是再堅持刻意求變。去看一場未欣賞過的秀,或是回住處複習功課?不知不覺間,她還是再次踏入了賭場大廳。
低級別的牌桌已經坐滿了,暫時也沒有小型比賽的報名,方曉翎信步走到高級別牌桌的區域。她心裏對自己說隻是找鄧肯在不在,可要是見到有空的座位,難保她不會坐下來。鄧肯不在,但一聲興高采烈的歡呼讓她見到了熟人。
“噢,耶,就是這個,我就知道你抽不中,哈哈哈哈。”和以往大多數一臉倒黴相不一樣,沃克這時容光煥發手舞足蹈,他剛剛在25/50的牌桌上收獲了一個20000多元的彩池!
方曉翎看到了牌麵,沃克在翻牌和深籌碼的對手打到全下。對方是堅果同花抽牌,而沃克隻不過是牌麵上第二大的對子。也許是沃克看穿了對手已經tilt,又或者他們雙方彼此了解很深,但這樣激進的行動也隻有沃克才敢於做出來。雖然攤開牌來計算,沃克在翻牌的全下是+EV的,但籌碼這麽深,這要冒多大的風險啊。
沃克正在得意洋洋的收拾籌碼,同時不忙奚落敢和他全下的對手。剛打完的這手牌令到現場比較喧嘩,可方曉翎低聲的呼喚還是讓他聽到了。沃克楞了一下,然後充滿驚喜的看到了麵前的女孩。沃克比剛才贏了錢笑得更燦爛,他叫方曉翎坐下來打牌。可她猶豫著搖了搖頭。
“既然這樣,今天先暫時放過你們,嗬嗬嗬嗬。”沃克收拾好麵前的籌碼,大咧咧的捧在一隻手上,那上麵至少有30000元。他拉著方曉翎的手說:“好久不見,找個地方坐坐。”
“這樣不好吧,你運氣正旺,怎麽不多玩一會。”方曉翎不動聲色的將手掙脫開來。
沃克看著那張已經被別人占據了的座位,湊近了方曉翎故作神秘的說:“不瞞你說,最近我的運氣真的很好。可我不擔心我的離開會帶走這種運氣,因為……在這裏居然可以遇到你,這就是我運氣最好的證明。”沃克俏皮的向方曉翎眨了一下眼睛。
一時間,方曉翎禁不住怦然心動,臉泛紅暈。沃克也是個很帥氣的男孩,和鄧肯相比,少了一份成熟,但多了陽光男孩的氣息。以往在牌桌上看到他輸錢的時間多,不免常常愁眉苦臉。可現在他整個人充滿了自信的神彩,顯得精神奕奕,活力十足。
在咖啡廳裏,沃克繪聲繪色的對方曉翎炫耀著這段時間裏的收獲。那天晚上,方曉翎贏了氈帽老頭離開,而沃克隨後也將10000買入翻了一倍。其中的10000是比賽報名費,他雖然進入了錢圈,可獎金全部都被投資者拿去,作為他先前擅自輸光資金的懲罰。一氣之下,沃克帶著另外10000元來到拉斯維加斯。似乎在地下賭場他總是不走運,而賭城才是他的福地。他在25/50的牌桌上買入2500開始打起,居然被他連戰告捷。沃克的技術本來就稱得上是條上位的鯊魚,何況似乎他真的轉運了。雖然鬆凶的風格令到起伏很大的波動不可避免,可他的資金不斷成倍的向上增長著。
“贏了剛才那把牌,我應該有接近10萬元了。我從來沒贏到過這麽多錢,我早就應該來拉斯維加斯了。”沃克感概著說。
不到10萬元的資金,一手牌打到2萬元的彩池,實在太危險了。看沃克的衣著打扮雖然還是那樣休閑隨意,但以他那豁然的性格,有了錢一定會大手大腳的亂花。在這個花花世界裏麵還是能夠積累到10萬元,那他這個時期真的是在上風氣,無論怎麽勸,他都不會聽的。
了解到方曉翎的近況,和持續的低迷,沃克搖頭說:“你的方法不對,曉翎,你的技術是夠的,在這裏贏錢不是難事,可你的方法不對。你自己知道你的問題在哪裏嗎?你太膽小了,不,我是說你過於謹慎了。打牌,你不能抱著無所謂的心態,你得感受到壓力才行。壓力不是一件壞事,你和我一樣,都是屬於那種在壓力下才能激發出潛力的那種人。就說那天晚上,那20000元是你全部資金是不是?你不是打得很好嗎?”
雖然這種話沃克對方曉翎提過不止一次了,她一直不以為然。但想起那個非贏不可的晚上,自己如何完成了那個不可能的任務,方曉翎不禁悠然神往。贏下氈帽老頭那把牌之後,自己明明感覺猶如脫胎換骨一樣,可現在一點都感受不到那時的氣氛。
“你的男朋友,那個叫鄧肯的,沒這樣教過你嗎?他還建議你做荷官?嗬嗬,我覺得這很搞笑,他是不是根本不想你進步啊。”提起鄧肯,沃克眼神閃爍著奇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