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現在忙亂一片, 還是沈景之厲害,才搶到這麽一處小帳子供沈夷光養病, 這裏麵桌歪椅斜, 地上碎瓷四濺,就一張床還幹淨些,謝彌先替沈夷光皺了皺眉。

往日沈夷光叫他做個什麽, 他都愛答不理陽奉陰違的,這時候倒頗有‘妾室’的自覺, 先給沈夷光煮上小鍋熱粥 ,然後又翻出笤帚和抹布, 皺著眉開始灑掃起來。

沈夷光被他逮著的時候, 那個擰巴勁就別提多氣人了,沒想到當著江談的麵倒肯舍命護著他, 他心下不由暗喜, 她別是...對他有意吧?隻是一股勁兒沒擰過來,所以才死活不肯低頭。

這麽一想, 他一下子沾沾自喜了, 覺著伺候伺候她簡直不算個事。

於是等沈夷光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她看見謝彌在掃地。

沈夷光:“?”

她用力按了按眼眶,確定自己眼睛沒問題之後,方才道:“彌奴...?”

謝彌看她醒了, 心下一鬆, 放下手裏的笤帚:“醒了?餓不餓?我才熬了一鍋鮮粥, 你趁熱吃點吧。”

他邊說邊要給沈夷光盛粥。

這場麵,這語氣, 就好像一個貼心的妻子在服侍自己的丈夫...

沈夷光恍惚了:“...等等, 不要用這個碗。”

她又不禁想試探一下, 謝彌還能多不正常,她咬著下唇道:“我要用我的小貓碗。”

謝彌無語片刻,倒是沒多什麽,出去換了她平常最愛用的,在窯裏專門定製的一套貓貓頭碗筷。

粥是用鮮蝦魚片和山藥泥熬的,鮮美粘稠,沈夷光本來沒什麽胃口,嚐了一口之後不覺吃了小半碗,她一邊吃一邊瞥了眼謝彌,待吃的半飽,她清了清嗓子:“小王爺...”

謝彌猜到她想說什麽,唇角一挑:“主人有吩咐?”

沈夷光自然是打算談正事,她負氣地抿了抿唇:“你之前抓我,是不是打算強帶我回益州,好令宗室難堪?令朝廷動**?”

這倒也是實情,他打算強搶沈夷光回益州大婚,本來也就是打的這個主意,他敢做自然敢認。

他挑眉:“是又如何?”

沈夷光哼了聲:“你送我回來,是因為你知道皇上決意退婚,壞我名聲,所以我沒價值了?”

“不止,”謝彌笑一笑:“昨夜你一副快要病死的樣兒,我可不想帶具屍首回益州。”

沈夷光不大雅致地撇了撇嘴:“之前小王爺求娶我,想來也不是真心了?”

說來他求親還是因為和昭德帝江談的陳年舊恨,不過這個他自不會提。

要是在今日之前,他都能回答的理直氣壯,但此刻,他麵對她這句‘不是真心’,喉間莫名有點發幹。

他唔了聲,又覺著說的含糊,便輕慢點頭:“是啊。”

沈夷光略微肅了神色:“小王爺之前雖說劫我,可到底也救了我,這賬咱們便一筆勾銷吧,勞煩小王爺盡快離開沈家,我隻當做沒你這個人。”她和謝彌還是保持距離,遠距離下注比較好。

謝彌眼底多了點危險的東西,嘴角往下壓了壓:“我若是不答應呢?主人可攔得住我?”

沈夷光皺了皺眉,她這些日子已經見識到了謝彌的能耐,也不知道他在長安安插了多少人手,這年頭兵將為王,她還真攔不住她。

他摸了摸耳邊的凶獸耳釘,漫不經心地道:“反正你們世家最愛幹的事不就是四處扶持下注嗎?眼下你和江談的婚事眼看就做不成了,留我在這兒能怎地?”

在沈家待這些天,他當然瞧出宗室和世家的微妙關係,故而這話說的頗為輕巧。

他這話倒還有點道理,沈夷光卻不服氣,微抬下巴看著他,神色挑釁:“小王爺硬要留在沈府也不是不可以,但有幾條規矩,我得給你立起來...”

“乖乖,你又忘了我的話,”

謝彌瞥見她神色,勾住她的下顎,在她唇瓣上輕咬,逼迫她纏綿一時,一臉囂張:“小爺就是規矩。”

.......

蕭霽空是負責巡查獵場的,自獵場一亂,他便忙的腳打後腦勺,特別是沈夷光在林中失蹤,生死未明,他心裏更是火燒火燎的,偏之前派去的死士已經折了一波,他也不敢再貿然派人。

直到今日,他聽到沈夷光被找回的消息,真如晴天霹靂一般,他怔愣半晌,才忙不迭讓人去請蕭霽月,又忙清理周邊。

他把事情簡略說完,焦躁地再營帳裏轉來轉去:“聽說殿下已經開始著手調查此事,若一旦事敗,你我性命難保!”

蕭霽月除了臉色有些發白,倒比她兄長鎮定許多,長長出了口氣:“我來想法子。”

就衝她這份定力,若為男子,說不定還真是個梟雄人物。

她垂眸思量片刻,想到之前和蕭德妃早就商量好的,壓箱底的計劃,她招來兄長,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蕭霽空眼睛先是一亮,繼而又猶豫:“這事兒可行嗎?這種事情,吃虧的可都是女子,若太子執意不認...”

蕭霽月臉上慢慢浮現幾縷自得:“若是別的男子,我不敢保證,但既然是表兄,他會應下的。”

她臉型微圓,唇角天生飽滿上揚,笑起來的時候頗為嬌憨,神態天真明媚,頗能蠱惑人心,也難怪江談被她欺瞞至今了。

她說著不由歎了聲:“要不是刺殺沈夷光一事可能會敗露,我也不想用這般輕賤的法子...”

......

由於沈夷光身子不大穩當,昭德帝欲下旨送她入寺祈福的事兒,沈景之暫時沒敢告訴她,她眼下也不知道竟出了這樣的事。

他先去尋了祖父商議,好在沈家也不是吃素的,既然昭德帝執意要給沈夷光潑髒水,他們也不必客氣,言官立刻發威,把那日蕭德妃栽贓陷害,太子偏狹護短一事全給抖摟了出來,給宗室完美無瑕的顏麵上抹了灰,引得昭德帝動怒,兩邊倒先打起了嘴仗。

這事兒眼下還在膠著,沈景之也很清楚,這招很難阻止昭德帝的毒計,他便對外稱沈夷光病重,先把她送去了別院養著。

她堂姐沈青時也在別院裏小住,她還在別院裏搭了駕秋千,見沈夷光出門散步,她笑著招呼:“潺潺,才建好的秋千,快來玩啊。”

她說完便見潺潺身後跟了個姿容豐麗的部曲,不覺多瞧了會兒,她為美貌所懾,不由輕輕抿了下唇,不自在地捋了捋鬢發。

沈夷光搖了搖頭:“我不會玩這個,阿姊你玩你的,不要管我。”

秋千是北方異族女子常玩的玩意,才傳入長安不久,對於漢人女子來說,秋千尚算全新風尚,貴族子女自不必提,就連尋常百姓都會幾家合搭一駕秋千,供家裏孩子排隊玩耍。

——沈夷光頗有幾分傲氣,堅信自家的才是最好的,因此對什麽胡服胡餅胡馬都很是不屑,至於這秋千,也是打異族那邊傳過來的。

沈青時知道她性子有些小別扭,也不點破,捂嘴一笑。

沈青時玩的開心,一下一下晃晃悠悠**向天空,裙擺飛揚,她滿臉是笑,瞧的沈夷光又有點心動。

等堂姐走了,沈夷光趁著左右無人,這才走過去,圍著那架秋千溜溜達達轉了好幾圈,一副心癢樣子。

謝彌憋笑:“你要是想玩,可以直接坐上去試試,挺好玩的。”

沈夷光聞言,當即反駁:“我才不想玩呢,你少來做我的主。”

謝彌怎麽這麽討厭,她想什麽都被他瞧出來了!

自獵場回來,倆人的關係便有些微妙,一副誰也不肯服誰的架勢。

謝彌心想小爺好男不和女鬥,為了給她搭梯子,還得死乞白賴地賴著她:“是我想玩,我沒見過世麵,想看看別人是怎麽玩秋千的。”

沈夷光這才心滿意足,小哼了聲:“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勉為其難地試試吧。”

她說歸說,還是對著那秋千戳戳那兒碰碰,一副研究什麽大學問的架勢,又小聲抱怨:“...書上沒教過怎麽玩秋千。”

謝彌翻了翻眼睛:“...”

他實在受不了沈夷光的磨嘰勁,便把她硬按在秋千上,在後道:“我要推了啊。”

他猝不及防推了下,沈夷光嚇得尖叫了聲,兩隻手死死拽住鐵鏈:“停下!”

謝彌沒理這話,一下一下輕推著,慢慢把她送向半空。

她身子漸漸放鬆,逐漸得了趣,謝彌問:“好玩嗎?要不要我推的再高點?”

“馬馬虎虎吧,不怎麽好玩,”她矜持地回答,卻坐在秋千上不舍得下來:“你要是想推高,可以再推的高一點。”

謝彌見她裝模作樣的,好懸沒笑趴下,手上又加了把力道。

她臉上逐漸帶了笑,眉眼彎彎,頭發絲都亂了也不打理,幾縷長發俏皮地沾在麵頰,原本略顯冷清孤傲的眉目一下子生動起來,顧盼生輝,活靈活現。

謝彌瞧的呆了呆。

要是她能一直對他笑就好了...

約莫是他走神太久,沈夷光手上滑脫,人向後仰倒。

幸好謝彌反應快,忙蹲下來緊緊抱著她:“沒事吧?”

他一邊問候一邊胡思亂想,她瞧著纖細,其實骨肉勻稱得很,抱在懷裏手感極好。

他又有點懊惱,自從獵場回來之後,他見著她便要胡思亂想,這可不是他平時的樣子。

沈夷光忙站了起來,正要開口,就聽院外傳來仆婦此起彼伏地驚呼:“太子殿下,您這是擅闖,您不能隨意進來啊,這不合規矩...”

江談來了?聽話音還是強闖進來的?

沈夷光微怔了下,先對謝彌道:“你先去外麵候著。”

她不想江談和謝彌撞見,再橫生枝節。

等謝彌走了,她才提聲問道:“什麽事?”

話音剛落,江談就麵有倦色地大步走了進來。

他並未廢話,徑直走到她麵前:“讓你的人先退下,我有話要和你單獨談談。”

沈夷光揚了揚眉,示意蔣媼先退出院外,然後等著江談開口。

她這幅冷漠情態當真刺目得緊。

江談心滲霜雪,頓了頓,才維持麵上鎮定:“父皇已經決意,在你我退婚之後,要將你送入明德寺為國祈福。”

沈夷光很快反應過來昭德帝想幹什麽,她臉色難看,手心不覺沁出一層薄汗。

她抿了抿唇:“殿下過來,應當不止是為了說這一句話的吧?”

江談湊近了她,想要嗅聞她身上蘭香,伸手又想輕拈她肩上發絲,沈夷光果斷後退了幾步,神色不掩厭惡。

江談薄唇抿了抿:“潺潺,別鬧了。”

“我會去向父皇求情,讓他收回退婚的聖旨,我還會著人打發了蕭四娘,讓她去山南道,哪怕以後,我身邊也隻有你一個,這下,你可能如意?”

“這是能保全你的唯一法子。”

“我還會讓父皇把婚期提前,你我年底便大婚。”

“即便不為你自己著想,也得為沈家清譽想想,綿延千百年的門第清名,難道就要敗壞在這樁事上嗎?”

沈夷光霍然抬頭:“你威脅我?你拿沈家名聲脅迫我就範?”

江談回避她的目光,眼神空洞:“潺潺,是你逼我的。”

沈夷光胃裏又翻騰起來,又不想在這等人麵前露怯,一臉厭憎地拂了杯盞到他腳邊。

瓷盞落在草叢裏,尚能完好,江談彎腰撿起,重新放回桌上:“壽誕在即,你好好考慮吧。”

潺潺一向聰明,他相信她會做出正確選擇的。

沈夷光在他走了之後,才按捺不住地扶著樹幹嘔起來。

她沒來得及叫人,還是謝彌聞聲趕來,他一邊給她喂著丸藥,一邊皺眉給她拍背:“江談說什麽?竟把你氣成這樣?”

他沒等沈夷光回答,自己先反應過來:“他拿入寺祈福的事兒威脅,不想和你退婚?”

沈夷光雖氣,但也不是沒主意,咬牙切齒地道:“大不了我稱重病,跑到江南老家去住上一年半載的,難道皇上還能鎖我去國寺不成?”

謝彌一臉不讚成:“你躲起來算什麽?不要臉的事又不是你幹的。”他皺眉笑:“他們本來就打算讓你背退婚的汙名,你這麽一跑,朝裏朝外都得說是你做了虧心事。”

他猛一挑眉,帶出眼底幾分狠辣,說話卻是悠悠的:“得把江談連帶宗室的臉皮都扒拉幹淨了,把退婚的這口鍋甩回去,甩回江談身上,讓滿朝文武都看看他的嘴臉,才能消心頭之恨。”

沈夷光無語道:“說的跟我不想似的,我不當西王母是我不想嗎?還不是眼下辦不到。”

謝彌不懷好意地笑了下。

兩人說話間,她臉色已經好看了不少,再說她心裏有了對策,便不怎麽怕了,隻是臂彎間纏著的一塊披帛被弄的髒汙了一小塊。

她瞧的皺眉,一臉的不開心:“我好不容易才定下的貓眼綠...”

謝彌兩指一夾,輕飄飄抽走,輕紗在他指尖繚繞。

他十分自覺地道:“正好我要洗衣服,幫主人一道洗了吧。”

沈夷光:“?”

謝彌最近真的好奇怪哦!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