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昭德帝震怒, 他身後的群臣更是嘩然。

江談身為太子,若是擱在平時, 收用個把女子實在不算什麽, 但這可是帝王壽宴,他怎麽不顧孝道,不顧體麵, 做出此等醜事!

還有與他苟合的那女子,隱約瞧著倒像是近來在風口浪尖上的蕭家女。

之前沈夷光和太子為了這個蕭家女起齟齬, 不少人覺著是沈夷光小題大做,太子若真對蕭家女有意, 早收入東宮了, 還至於等到如今?眼下一瞧,沈夷光眼光還是準的, 這蕭家女未婚和男子苟且, 果真是個狐媚妖姬,太子更是不堪, 為了這個一個妖女, 百般冷待自己的未婚妻,還親爹壽宴上幹出這等事。

這擱在民間,那也是一等一的不孝行徑了,更何況他還是當朝太子!

昭德帝老臉都被扒了個幹淨, 再按捺不住, 大步走進來, 厲聲道:“六郎,你這是在做什麽!!”

方才壽宴上, 江談心緒不暢, 喝了不少酒, 他怕宴上出什麽亂子,他便提前來角樓醒酒小憩。

一片昏蒙中,有個女子端著湯盞進來,喚他表兄,還說蕭德妃讓她送解酒湯來,江談意識昏沉,沒多想就一飲而盡了,朦朧間,他好像見到潺潺站在他床榻邊,溫言軟語,細聲安慰。

然後,就出了這樣的事。

江談意識昏蒙,也不知過去多久,直到昭德帝的聲音傳來。

宛如驚雷在腦子裏炸響,他霎時清醒了七分,他低頭一看,懷裏眸底含淚的女子哪裏是潺潺,分明是他那好表妹——蕭霽月!

其實兩人尚未來得及發生什麽,不過眼下衣衫淩亂,同躺在一張榻上的情景,在所有人眼裏 ,兩人的奸情已經坐實了。

江談看了眼桌上醒酒湯的空碗,再看了眼身下淚盈於睫的蕭霽月,心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臉色如淬冰雪。

她竟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他對母妃,對表妹,乃至對整個蕭家是何等的信重?!他們便是這樣回報他的?!

他怒火滔天,做事倒還有條理,先扔去寬大的外衣擋住蕭霽月,讓她不至於人前裸 身,然後才跪下請罪:“是兒臣的不是,請父皇責罰!”

其實比起江談,蕭霽月更為驚慌失措,在她的計劃裏,她其實隻是想送一碗加重太子醉意的解酒湯,然後在壽宴上裝作被太子輕薄,然後她再做一做尋死覓活的樣兒,惹得太子憐惜,再有蕭德妃從旁相勸,她入東宮的事情就十拿九穩了。

可誰知,這事鬧的這麽大!在她的設想裏,這事兒隻有她和太子兩個人知道便罷了,解酒湯裏的藥性不該這麽烈,她絕對沒想過當著昭德帝以及文武百官的麵兒和江談苟合,他們為什麽來的這麽快!

不管是藥性還是時間都不對,到底是哪裏出了什麽岔子!

太子還能信她嗎?!

她頂著這樣的名聲入東宮,天下人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她了,她還能有什麽前程?!這坑了太子,也坑了她!

昭德帝走到江談麵前,頓住,忽然揚手,重重一巴掌過去,把江談的臉都打的偏了偏。

他沉聲道:“是你的錯,你幾個兄弟裏,唯獨你是朕自小帶在身邊教導的,朕教你禮義廉恥,你竟這般不知尊重,被個女子一勾,便徹底迷了心智,竟做下這般醜事!”

他厭憎地看了眼蕭霽月:“來人,把她押入掖庭,容後發落!”

其實相比沈夷光,他更憎惡這個給她惹出無數亂子的蕭家女,要不是近來緊要的事兒太多,他早就想著手發落此女了。

眼下既送她入掖庭,他是不打算讓蕭霽月這個禍精再活著出來了。

江談雖心中惱恨,眼底到底掠過一絲不忍,他主要是想到了崔寧,想到他枯瘦憔悴的病容,想到他臨死前的叮囑,低低道:“父皇...”

萬年就在昭德帝身後,聽江談這一聲喚,閑閑道:“父皇莫要動怒,六郎既這般喜歡她,讓她去東宮做個賤婢吧。”

她又悠閑提了句:“畢竟蕭家大伯鎮守邊關,幾度出生入死,瞧在他的麵子上,也不好送他侄女入掖庭。”

昭德帝見江談還敢開口,滿朝文武都在聽著,他的老臉真是一點不剩,他現在一把捏死江談的心都有了,真正地對這個兒子失望透頂,甚至忍不住心生一點厭煩——這可比什麽都嚴重。

他又被萬年的話架著,老臉上火 辣辣的疼,恚怒拂袖:“隨便!蕭氏女永不得為妃!”

這裏沒有蕭霽月插話的份,她蜷縮在被子裏,整個身子直抖。

——她迫切地想入東宮,便是為了讓那些曾經瞧不上自己的世家女都好好瞧瞧自己的能耐,讓她們圍著自己低頭賠笑,爭相逢迎,去東宮為婢,又遭皇帝太子厭棄,她這輩子還有什麽指望?這還不如她在蕭府當主子,這絕不是她想要的!

可她眼下哪裏有插嘴的餘地?!

昭德帝又轉向江談,臉色反而冷靜幾分,透著一股冷沉的失望:“太子無德,近來便在東宮靜心思過吧,你手頭的朝事便交由老三和老五商議著料理。”

雖然這個懲罰一沒打二沒罵三沒禁足,但比這些都要嚴重得多,昭德帝這分明是在削權啊——他暫時奪了江談協理朝政之權,可見他即便沒打算換太子,也打算狠狠給他點顏色看看了。

江談變了臉色:“父皇!”

昭德帝擺了擺手,心煩意亂地道:“都散了。”

太子做下此等醜事,這下他不光不能送沈夷光入佛寺,為了宗室已經沒剩多少的臉皮,他還得舔著一張老臉百般安撫寬慰沈家和沈夷光,真夠憋氣的!

眾臣麵麵相覷,皆垂首應‘是’。

......

又過了大半個月,退婚的旨意和昭德帝的厚賞終於來到了沈府,昭德帝為了彌補顏麵,這回可是出了血,直接賞了沈夷光二百戶湯沐邑。

退婚旨意傳來的這天,沈夷光特地換了身素淡衣裳,把曾經江談和她來往的書信還有互贈的物件,和退婚的聖旨一並歸置好,在潺潺流水邊點了把火燒了個幹淨。

謝彌很是瞧不慣她煞有介事的樣子,嘴賤地發表意見:“主人這般鄭重,是心裏還舍不得?”

沈夷光沒看他:“我要是真舍不得,就不會執意退婚了,我就是覺得...”她歪了歪頭:“要是不做點什麽,那我這些年怪不值當的。”

她舍不得的當然不是江談,而是在他身上耗費的時間和戀慕,其實當蕭霽月出現的時候,她已經覺著不對頭了,但又舍不下自己付出的喜歡,隻能悶頭往南牆撞。

直到做了那場夢,她才發覺,自己原來已經很累很累了,那些喜歡和傾慕都在無望的等待中被消磨大半,所剩的隻有對小時候的執念和不服輸的勁頭,所以夢醒之後,她才能斷的那麽幹脆利落。

要是她沒記錯,夢裏蕭霽月是在她婚後才入的東宮,她已經是太子正妃,就是有再多的委屈,為了家裏也得捏著鼻子忍下來。

謝彌不覺皺了皺眉,頗是不服氣地問:“你到底瞧上他什麽了?”

江談有什麽好的?除了是個破太子,長得沒他高沒他俊也沒他有本事,沈夷光眼神指定有點毛病,呸!

沈夷光托腮看著漸小的火勢,這才瞧著他:“他小時候並非如此,他小時候心裏眼裏隻有我一個,我難過的時候,他會拍著我哄睡,我夜裏腸胃不舒坦,他夜裏急的睡不著覺,我好不容易好了,他自己卻病倒了...”

要說江談不喜歡她,年年七夕,他也不忘抽空寫下詞賦贈她,新年時,也總能收到他親手所製的椒花酒,正因為他有所回應,沈夷光也能堅持這兩年。

夢醒之後,他以為江談一心傾慕之人其實是蕭霽月,所以她提出退婚那日,也說了讓蕭霽月來當這個太子妃,可他也拒了。

現在想想,或許在江談眼裏,她和蕭霽月並不單單隻是兩個女子,而是代表著這朝堂上最難平衡的世家和寒門,他要打壓世家,便冷待於她,他要扶持寒門,便對蕭霽月百般縱容抬舉,至於他喜歡誰不喜歡誰,根本不會影響他的判斷。

沈夷光想,或許這世上夫妻,本來就沒有什麽情義可言的,隻要利益一致,自然能恩愛百年。

謝彌都沒察覺自己滿肚子的酸水,陰陽怪氣地嘖了聲:“這麽說,主人是舊情難舍了?”

沈夷□□ 道:“我什麽時候舊情難舍了?你再胡說八道試試!”

謝彌學著她說話,故意細聲細氣:“他小時候並非如此,他小時候心裏眼裏隻有我一個...”

沈夷光:“...”

狗東西學的還挺像,連她說話時打著卷的尾音都模仿出來了。

女孩子這麽講話好聽,可謝彌一個大男人這麽一學,簡直十足的陰陽怪氣。

這回能順利退婚,多半還是謝彌的功勞,她本來想好好感謝他的,可是這討人嫌的嘴裏就沒一句人話!

“誰準你學我說話了?討厭!”

“誰準你學我說話了?討厭!”

她氣的跺了跺腳:“你,你閉嘴!”

謝彌這回連動作也學上了,矯揉造作地跺了跺腳:“我不閉!”

沈夷光一時怒火攻心,也忘了往日最在意的儀態,攥著拳頭就捶了他兩下,然後提著裙子追著他打。

謝彌:“...”

他倒是不怕跟人打架,隻是沈夷光這樣嬌滴滴的,他嗬口氣都怕她倒地不起,所以他隻能四處亂躲,一時居然被她占了上風,他被她攆的滿院子跑,最後迫於無奈跳到了樹上,十分的沒麵子。

沈夷光本時就不愛動彈,這時累得滿頭大汗,氣呼呼地道:“你給我下來,打不過就上樹算什麽本事?!”

這無疑是謝彌人生中最丟人的一場架,他單腿掛在樹幹上 ,沒好氣地道:“誰跟你打了?小爺好男不跟女鬥。”

沈夷光正琢磨怎麽騙他下來,就聽見沈青時在外麵道:“潺潺,你在嗎?”

沈夷光脖頸和發絲都被汗濕了,她又不像謝彌一樣不要臉,隻能道:“阿姐你先進來,我去換個衣裳。”

謝彌見她走了,一個空翻就穩穩落了地。

沈青時一進來就跟他撞了個照麵,院裏隻有他一個人在,美貌的衝擊更是翻倍,煞的人兩眼一抹黑。

她下意識地扶了扶鬢邊花釵,不自在地衝謝彌笑了笑:“謝部曲也在啊。”

......

昭德帝近來根本沒空為江談的事兒煩心——邊關送來急報,北戎大軍已在邊關集結,他為此事已是焦頭爛額。

他權衡再三,把晏明洲喚進了宮裏,也不知兩人究竟談了什麽,隻隱隱聽聞風聲——昭德帝有意和親北戎。

作者有話說:

去吃串烤麵筋,看看能不能再寫一章出來,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