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沈夷光再次跑了, 還是和寧清洵一起跑了的時候,謝彌有刹那的失神, 隨後竟然直接笑了——笑的林煙和謝勇肝膽俱裂。

他令人打了一副精致的玄鐵鐐銬, 二話不說就縱馬追往建康,然後,他就瞧見她被人奚落的場景。

他又很沒出息地有點心疼。

沈夷光就跟天上的月亮似的, 除了他強取豪奪地想要折月,其他人隻配俯視她, 仰望她,對她摧眉折腰。那條老狗好大膽子, 居然敢對著她狺狺狂吠, 簡直豈有此理!

沈寧止是正兒八經的文臣,見到那根離自己不到半尺的精鐵長箭, 魂魄先散了一半, 猛然抬首:“誰敢放肆?!”

就見長街盡頭,有個綺麗不似真人的少年高踞馬上, 他神色張狂, 眼底輕慢,弩機駕在右臂之上,已經搭上了一隻全新的鐵箭,正對準沈寧止的眉心。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弩機扳手, 閑閑道:“要麽讓她扶靈進墳地, 要麽你自己躺進去, 選一個吧。”

沈寧止終於變了臉色,色厲內荏地沉聲道:“你是何人?”

謝彌嗤了聲:“我是你爹。”

沈夷光:“...”

謝彌的身份敏感, 眼下在建康露麵絕不是好事, 沈夷光怕出什麽岔子, 忙行了個禮,大聲道:“見過殿下!”卻沒說是哪個殿下,由著沈寧止自己猜想。

謝彌瞥了她一眼,沒反駁。

沈寧止沒見過江談,甚至隱隱猜測這少年是不是太子,既然稱為‘殿下’,即便不是太子,也是哪個王孫公子,他還特地趕來為沈夷光出頭,可見他這女兒當真能耐,隨便一個裙下之臣都這般位高權重的。

他定了定神:“這位...殿下,臣奉聖上口諭,特地請沈相屍身隨葬帝陵,您...”

沈夷光十指收攏,張嘴就要和他分辨。

謝彌聽兩邊人嘰嘰歪歪聽了半天,已經是滿臉的不耐煩,他略抬了抬手,謝勇已經帶著如狼似虎的親衛撲了上去,把沈寧止連同他帶來的十幾個護衛齊齊摁在了地上。

沈寧止的倒是有意掙紮,再擺出聖旨來壓人,可惜謝彌壓根不覺得沈寧止配和他講理,迫於謝彌的**威,沈寧止硬是屁都沒放出來一個,直接給堵上嘴捆起來了。

謝彌衝沈夷光抬了抬下巴:“進去。”

沈夷光瞧的傻眼,還,還能這樣的?

她略定了定神,顧不得多說,和沈景空扶著沈修文的棺木,暫時停入宗祠,等沈景之回來兄妹倆再一起操辦喪儀。

對於她停靈的事兒,方才還端著長輩架子的族老硬是沒敢張嘴,沈夷光先留沈景空在這兒看著,自己走到照壁處,腳步卻頓了頓。

她這會兒反應過來了,想到出去就要麵對謝彌,她後知後覺地有點害怕。

她並不覺得自己逃走的行為有什麽不對,但謝彌顯然不是能講理的人,他之前已經警告過她一次了...

這回他會怎麽對她?

沈夷光緊張地咽了咽嗓子。

照壁那頭傳來馬靴踏在地麵的沉悶響聲,謝彌顯然不願意給她思考掙紮的機會,他抱臂走到她麵前,麵無表情地上下打量著她。

沈夷光後背貼在照壁上,小聲道:“小王爺...”她很是機靈地岔開話題:“沈寧止他...”

謝彌譏誚地笑:“你還有心思管別人?”

沈寧止沒什麽可擔心的,慫人一個,隻不過他回去之後定然會把今日之事傳信給昭德帝,謝彌自然會想法攔住。

沈夷光唇瓣動了動,還未開口,身子突然一輕,整個人被他攔腰提了起來,挾抱著向外走去。

她驚呼了聲:“彌奴!”

謝彌充耳不聞,正要拎著她上馬,忽然有人張開雙臂,直直地攔在他馬前。

寧清洵沉聲道:“ 小王爺,你不能如此待潺潺。”

他孑然一身擋在謝彌馬前,倒真像是在螳臂當車,可明知以卵擊石,他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謝彌把潺潺帶走!

他身上帶了絲熟悉的蘭香,那是沈夷光身上的味道,絕不是在一起一時片刻就能沾上的,這簡直把他稍稍平複的怒火再次勾起了三丈。

謝彌狠狠俯下身,冷冷道:“我能。”

他揚起馬鞭一揮,將寧清洵卷到地上,不顧寧清洵的悶哼和沈夷光的驚呼,縱馬出了長街。

沈夷光想轉頭看寧清洵一眼,也被他把腦袋死死按在了懷裏。

馬蹄奔騰不停,沈夷光被涼風嗆的連連咳嗽,謝彌似乎是頓了下,不經意地揚了下大氅,撲麵而來的涼風立刻止息了。

他縱馬行了一時,在一處有些眼熟的大宅前停下。

沈夷光想了會兒,才認出這是建康沈宅,老家宅子無人居住,因此下人不多,謝彌拽下沈夷光腰間的牌子丟過去,下人見是女公子的腰牌,便不敢攔著了。

沈夷光正要張嘴喚人,也被謝彌強行鎮壓了。

謝彌隨便挑了間屋子把她丟進去,那張冷臉再端不住了,煩躁地踱步了幾下,轉向她咬牙切齒地道:“你和寧清洵真是好得很啊!”

他氣的嗓音微微變調,不知道是不是沈夷光的錯覺,他眼尾居然微微泛著紅,看起來莫名有點可憐相,那表情,那說出來的話,就像是一個大房妻子看著自己的丈夫另覓新歡。

她瞪大了眼睛,一口氣卡在嗓子眼裏,覺得謝彌好不講理!

她頓了頓才昂首道:“且不說你關押我們二人是對是錯,小師叔為了通知我祖父過世一事,這費心費力地前來營救,我祖父過世,我想送他一程,這有錯嗎?!”

謝彌頭回在人前氣的連嬉皮笑臉的麵具都戴不穩了,他冷笑連連:“你為什麽不和我商議?你怎麽知道我不會陪你?!”

那日他才打聽到沈家出事,便迫不及待地趕回來要告訴她,誰想到他剛回到那處宅子,就得知她和寧清洵跑了的消息。

沈夷光怔了下。

謝彌欺近她,捏住她的下頷:“因為你心裏信他重他,早將他視為夫婿,我跟他比又算得了什麽呢?!”

沈夷光被他怨婦似的質問弄的不知所措,脫口道:“你為什麽要跟他比?!”她氣惱道:“明明是你欺負我,你總扯小師叔做什麽!”

寧清洵是她朋友和半個長輩,謝彌是...是...她也說不出來是什麽,反正和寧清洵肯定不一樣,兩個人簡直風馬牛不相及,有什麽好比的啊!

謝彌沉默片刻,唇角又扯了扯,神色卻更加危險。

“乖乖,”他貼近她耳邊,嗓音冰冷,氣流卻滾燙:“還記著我說,你若再跑,就會怎麽樣嗎?”

扒光她的衣裳...

沈夷光不費吹灰之力就想起來他說的話,她身子一扭,掉頭就要跑。

謝彌給她活活氣笑,拎著她的腰帶,把她按在了**。

他一手按著她的腰,一手去剝她的衣裳,轉眼她上身就隻剩下最後一小片遮羞的布料,他手指一挑,她脖頸上細細的珍珠帶子就斷開了。

沈夷光驚叫了聲,已經以最快速度抱住兜衣,兩彎軟雪還是淺露了出來,褻褲也被扯的歪歪斜斜。

她緊緊環住胸口,就像抱住最後的體麵。

謝彌眼睛發直,又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似乎才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

他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

沈夷光已經被他嚇的啪嗒落淚:“你,你欺人太甚!”

這跟解蠱的時候還不一樣,他明顯是為了羞辱她!

謝彌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臉,疼倒是不疼,隻是沒人打過他的臉。

他臉上頂著巴掌印,雙唇動了下,想要說什麽,又放棄了,越過窗一言不發地走了。

林煙就在沈宅外麵候著,見他出來,他匆匆迎上:“小王爺...”

謝彌悶頭走路,一言不發。

林煙實在很不想插手主上的私事,但小王爺目前這般狀態,他再不做點什麽隻怕要壞事。

他出聲道:“小王爺,卑職有句話想問您...”

謝彌回頭,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林煙猶豫著道:“您現在...還把沈縣主視為獵物嗎?”

若隻是單純地想征服占有,他根本沒必要糾結寧清洵的事。

謝彌唇角動了動。

他猛然驚覺,這個之前對他來說很簡單的問題,他竟無法回答。

......

要說謝彌就這麽走了,沈夷光自己都不相信,而且她明顯能感覺到,哪怕在沈宅的時候,都有人在盯著自己——肯定是謝彌派來的眼線。

所以說,他很有可能是在跟她置氣,故意晾著她。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因為最近建康的變故,謝彌暫時離不開建康,就算跑不了,她也能在建康多待一陣。

眼下沈夷光祖父已逝,去長安那就是自投羅網,建康是沈氏桑梓,她除了這兒好像也沒有別的地方能去,她把自己悶在屋裏一夜,最後還是決定暫時先把謝彌的事兒丟開,料理完祖父喪事再說。

她趕早去了名下一處文籍鋪,挑了祖父慣用的明光紙,預備著為他抄經祝禱,希望祖父在地下也能平和順遂。

這處文籍鋪是她的嫁妝之一,占地極大,在建康同類鋪子裏是翹楚,沈夷光才挑完紙,就見正對門口的架子上擺了一排排麵具,一對兒麵具畫的是並封和屏蓬兄弟倆,她不免多瞧了兩眼,莫名其妙地又想到了謝彌。

不過這一對兒麵具畫的不算太精致,她隻看了一眼就失了興致。

掌櫃的見她掃了一眼,以為她對這些麵具有興趣,忙迎上來討東家歡心:“女公子瞧上哪隻麵具了?我做主送您。”

他不等沈夷光發問,便笑著介紹道:“您有所不知,建康人對上元節的看重更勝於過年,上元節更有戴麵具出門的習俗,咱們店每年都會提前三個月舉辦麵具評展,拔得頭籌的送文房四寶一套,也是趕個節慶。”

他手指一點最上頭的兩方麵具,一方是端正清華的白澤麵具,另一方麵具是菩薩造型,眉眼卻勾勒的華豔細長,中原的畫法裏雜糅了些異族風情,讓菩薩失了居高臨下的神性,反是有些詭豔妖異。

掌櫃的繼續笑道:“現在評選出的二甲是這兩個,不過大家都覺著白澤寓意好些,菩薩麵具不夠端莊,失了敬意。”

沈夷光哪怕心不在焉,品評這個也是綽綽有餘,隨口道:“菩薩麵具的畫技高超許多,要按照寓意來論,未免有失公允了。”要不是她眼下沒任何心思,說不定會買下這方菩薩麵具,技藝高超,畫法也頗有新意。

她說完就要走,忽然聽見門口傳來一聲輕笑,她抬眼望過去,晏明洲逆光而立,神情專注地看著她。

在沈夷光想詛咒的人裏,晏明洲絕對在第一梯隊!要不是他給她下的什麽蠱,她怎麽會和謝彌剪不斷理還亂!

他怎麽也跑到建康來了?

還有江談...怎麽這些討人厭的都跑到建康來了!

晏明洲察覺到她的怒意,收回目光,極有風度地微微一笑:“抱歉,我不是故意一直盯著你看的。”

他頓了頓:“那方菩薩麵具是我所畫,既然在縣主心裏已有高下,我便無所謂一甲二甲,這便把菩薩麵具贈予縣主,如何?”

沈夷光心裏煩死他了,麵無表情地道:“不必了,將軍自己留著吧。”說完便和他錯身而過,坐上馬車徑直離去。

晏明洲站在原處良久,忽然歎了口氣。

他母親是被北戎王帳強擄的世家女子,自小給他灌輸的便是詩書禮儀,這讓他自小就對漢女和漢文有一種深切的向往,同時他又保留了北戎充滿侵略性的獸性血脈,這讓他既不容於漢家,又被北戎所不喜。

他輕輕抬眸,目送沈夷光的馬車遠去,他現在才知道,她簡直是照著他的心坎捏出來的,從容貌到性情無一不合他的意,生來便是要去北戎做王妃的。

突兀的,他生出了一絲悔意。那日她中蠱之後,他不該草率將她丟下的。

幸好,現在補救也為時未晚。

沈夷光心煩意亂地下了馬車,尚未站穩,沈景空就大步行來,眉頭緊皺:“潺潺,大哥出事了。”

他深吸了口氣道:“前日大哥被人帶走,我還以為是有緊急軍情,誰料今日打聽了才知,他竟是被聖上派來的人給扣下了!”

沈夷光臉色難看:“聖上瘋了不成?”就算沈修文去世,可世家畢竟同氣連枝,除非聖上真的打算和世家明麵上撕破臉,否則他憑什麽無故扣押大哥?

沈景空沉聲道:“大哥之前在山南當差,結果不知怎麽回事,最近才查出他手下營帳少了一批軍械,又有人證說他把軍械販賣北戎,聖上震怒,不由分說給他扣了個通敵的帽子!”

沈景之畢竟是世家子,沈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其他的罪名未必能轄製得了他,唯獨叛國通敵這等大罪,昭德帝出手當真狠辣!

......

最近局勢波瀾起伏,連帶著也影響到了益州,更何況昭德帝還派人屢屢打聽謝彌的事兒,因此他最近也沒閑著。

林煙神色凝重地走進來:“小王爺,沈府出事了...”他壓低聲音,把沈景之遇到的麻煩飛快說了一遍。

謝彌猛地站起身,又想起什麽似的,僵著身子坐回去,冷哼了聲:“關我什麽事?”

他煩躁地捏了捏眉心,到底還是擱不下:“你派人留心著,有什麽事立刻向我匯報。”

隻要,隻要沈夷光肯來找他說句軟話,就一句,他肯定會出手救她大哥,也,也不計較她打他了。

謝彌委委屈屈地想。

作者有話說:

沈寧止:你是何人

謝彌:我是你爹

潺潺:他爹現在在棺材裏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