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謝彌前去邊關處理北戎戰事, 是以和談為主,朝廷那邊也派了一位年長位尊的汝陽王參與和談, 有謝彌這尊大佛鎮著, 期間雖然爆發了幾場衝突,但總算是順當談下來了,時間也比預想的提前了幾日。

待和談告一段落, 謝彌已經準備著回蓉城,誰料汝陽王忽稱有要事, 請他前去詳談。

汝陽王是昭德帝兄弟之一,這人頗有點意思, 他生母和妻子都是世家女, 隻不過出身旁支,即便如此, 也足夠他在一眾宗親中高上一頭。

不過哪怕他娶了世家女, 在謝彌這兒依然是不夠看的,他通身唯一讓謝彌在意的點——他娶的人是沈夷光姨母, 算是潺潺正兒八經的姨夫。

謝彌到的時候, 汝陽王正和門客清談,說些故弄玄虛似是而非的道理,他看到謝彌,上下打量他幾眼, 玩笑:“少見小王爺這般打扮, 這定是夷光幫著捯飭的吧?”

謝彌出行的衣物用品都是沈夷光幫著收拾的, 衣裳也是她婚後陸續給他做的——就譬如他身上這套,是魏晉製的交領大袖, 顏色穠紫, 腰間束著玉帶, 哪怕是謝彌這樣的痞野性情,穿上身之後也頗有幾分清貴風流。

這汝陽王倒是當說客的好材料,說話極為中聽,謝彌唇角不由翹了翹,他顯擺成功,心裏怪美的,卻隻是隨意撣了撣衣裳:“我是不大喜歡這種繁瑣樣式,她非要給我置辦,硬逼著我穿出來,哎,也是沒法子。”

汝陽王見氣氛和緩下來,忙賠笑了幾聲,先打發走下人,確定四下無人,這才略微正了神色:“星回,不管從哪邊論,你我都是至親...”

他斟酌了一下詞句,最後還是決定直說:“陛下早便知道,你是謝貴妃之子,從血緣論,你該喚我一聲叔父。”他見謝彌不動聲色,又補了句:“就算從你妻那邊論,星回也該稱我一聲姨夫才是。”

謝彌連眉毛都沒動一根:“王爺這是何意?”

“哪怕這麽多年過去,在陛下心裏,最愛重的依然是謝妃,因此對你也萬般看重,若當初謝貴妃沒有離宮,這儲君之位陛下隻怕還是屬意你的...”

謝彌最不耐聽這些片湯話,汝陽王見他神色不愉,不敢再有冒犯,便扯開話頭,直奔主題。

他歎息了聲:“自晏明洲失蹤,北戎借機南下,你父皇...”他見謝彌麵帶譏誚,忙改了口:“陛下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就算能成功抵禦北戎,隻怕也會傷筋動骨,生靈塗炭,陛下身為一國之君,於心何忍?”

益州這片地盤有謝彌護著,自然無恙,朝廷可沒有啊!朝廷兵力疲弱,就算這次能擊退北戎,隻怕也會元氣大傷,這是昭德帝不願見的。

謝彌還是那副無所謂地神色,哦了聲。

汝陽王隻得按捺住心焦:“陛下想請你出兵北伐。”他深吸了口氣,字字鏗鏘:“隻要你同意出兵,陛下立刻下旨,將你是陛下和謝貴妃所出之子的事情昭告天下,立你為儲!”

他不等謝彌開口,飛快道:“立儲之後,你也無需還朝,仍在益州為國守土,更無需聽朝廷宣調,所有規矩一如往日,如何?”

昭德帝看來是真的急眼了,跟之前開空頭許諾,打著算計益州這塊地盤的主意不同,昭德帝這回是真的欲許以儲君之位,他甚至沒對謝彌提出任何要求,就差沒說一句,我活著的時候你先在封地逍遙,等我死了你來即位便是。

用眼下出兵,換日後兵不血刃地坐擁整個江山,怎麽聽都是一樁頗劃算的買賣。

謝彌唇角一挑,略譏誚:“陛下是不是忘了,朝裏還有個正經儲君。”儲君之位說換人就換人,江談能答應?

汝陽王靜默片刻,輕輕喟歎:“過幾日,殿下會以借兵之名把六郎派往益州,六郎尚不知你的身世,更不知陛下的打算。”

言下之意便是,把江談這個儲君送到謝彌的地盤,交給謝彌處置,讓江談無力反抗。昭德帝當初對江談何等看重,便是他惹出那麽些亂子,他也沒想過廢儲之事,如今竟狠心把他送來謝彌這裏當人質,可見是真心拿儲君之位交換了。

汝陽王頗是篤定謝彌會動搖,但麵對他,汝陽王卻分毫不敢大意,微微屏息,等他的回答。

出乎他的意料,謝彌還是那副八風不動的德行,眼底譏誚之色更濃:“本王一向忠於陛下忠於朝廷,你這是在勸我對儲君下手?”

汝陽王見他仍是不鬆口,心下簡直不能理解,謝彌近年磨刀霍霍,劍指長安,不可能沒有逐鹿之心,任何一位野心勃勃的梟雄,對於昭德帝開出的條件,都不可能不動心。

這可是問鼎江山的大好機會!

他站起身,想試探謝彌是不是想趁機加注:“小王爺...”

誰料謝彌居然直接起了身:“王爺今日所言,我隻當沒聽過,告辭。”

汝陽王滿麵呆滯。

謝彌是不是瘋了?還是太蠢沒聽懂他說什麽?那可是皇位,皇位啊!

他怔愣的功夫,門客躡手躡腳地走進來:“王爺,小王爺已經走遠了,咱們要不要把他請回來再談...”

汝陽王終於回神,不過臉色卻難看得緊:“不必,他倒決絕得很。”

可他也不能就這麽輕易罷手,在屋裏踱了幾個來回,吩咐道:“想法聯絡上夷光。”

就算謝彌能對帝位不動心,沈夷光能嗎?她一個世家出身的貴女,她的眼睛見慣了權力,她自小就品嚐權利,她定是想擁有權力,她之前錯失了太子妃之位,如今呢?還能眼睜睜看著權柄從自己眼前溜走嗎?

沈夷光對謝彌的影響毋庸置疑,他相信隻要能打動她,由她去勸說謝彌,此事必有門路。

至於人家兩口子會不會因此生出嫌隙,甚至鬧翻,這就不在他的考慮範疇了。

......

謝彌回去之後,也招來林煙,簡略和他議了幾句,就連林煙對他的拒絕都頗為費解,委婉道:“小王爺,北戎大兵壓境,皇上那邊應當是真心想立您為儲的,更何況他還把太子派來的益州...”

林煙是他手下最謹慎能幹的謀士之一,此時也被帝位衝昏頭腦了。

謝彌瞥了他一眼:“然後呢?我殺了江談這個太子,自己出兵北伐,順利贏得儲位,是嗎?”

林煙聽出他話裏的嘲意,幹笑了聲:“卑職愚鈍,還請小王爺明示...”

謝彌輕捏眉心:“昭德帝十年八年不死,朝廷養足了元氣,他哪天後悔了,想起這事兒了,拿我戕害太子的事兒當把柄,等他隨時廢了我嗎?”

他相信昭德帝現在想立他為儲,絕對發自真心,昭德帝是真的希望他以後能繼承帝位,可是人心易變,更何況那人還是昭德帝了。

他比較喜歡親手奪回自己想要的。

林煙麵露思索:“您說的是,那咱們要不要攔住太子,不讓他進益州?”

“不必,”謝彌隨意道:“由著他來。”

林煙看他一眼,又沉吟道:“未來的事兒到底不做準,再說咱們也可以早做防範,這次機會實在難得。”他相信謝彌絕對有問鼎天下的本事,可是錯過這次,他到底失了正統。

謝彌淡淡道:“我從未把昭德帝當成我的父親。”即便日後禦極,我也會頂著我母親的姓氏,傳承江山。

他不可能無視自己母親遭受的苦難,踩著她和謝家的鮮血,轉過頭認賊作父,這讓他覺著屈辱,惡心。

在他的心裏,昭德帝比親手屠盡謝家滿門的蜀王要惡劣更深。昭德帝從他母親和母族身上榨取的血肉,他都會一分一毫地討回來。

林煙知道他的性情,心下微歎了聲,謝彌又轉過頭:“你擔心的無非是正統大業,怕我日後舉兵造反名不正言不順,這你不必操心,我自有打算。”

林煙知道他不會無的放矢,心下一鬆,連連點頭。

謝彌又嘲諷一笑:“你也別操心太過了,即便咱們現在答應了昭德帝的條件,日後他一旦反悔,不還是要打仗,有甚區別?”

林煙正色頷首,謝彌遲疑了下,又道:“你盯緊汝陽王那邊,別讓他們去騷擾小王妃。”

林煙忙應了個是。

小王爺明顯因母家之仇厭恨昭德帝,不願跟他合作,如果小王妃受了汝陽王蠱惑,跑去勸小王爺答應,兩人豈不是要出大亂子?

連他聽到昭德帝開出的條件,都不禁怦然心動,更遑論年少天真的小王妃了。

林煙下定決心,要把汝陽王看得再緊點。

......

謝彌直接把昭德帝和汝陽王當屁給放了,頭也不回地回了蓉城,他想這事的時候還不足他想媳婦的一成。

他頭回和潺潺分開這麽久,每天忙完正事,就躺在**翻來覆去地想她,尤其是他和她分開之前,被她逗弄了好幾回,卻未得滿足,他簡直邪火亂竄。

當然他也操著別的心,他離開的時候,潺潺還和謝家人頗有齟齬,在益州也呆的很不開心,他一走就將近一個月,也不知潺潺怎麽樣了?

在益州住的下去嗎?謝三叔他們有沒有趁機擠兌她?

謝彌腦補了一下潺潺眼淚汪汪的霜打小白菜樣兒,簡直心急如焚,催著林煙等人日月兼程,硬是把四五天才能走完的壓短了一半,林煙都快撐不住了:“小王爺,其實咱們緩緩走無妨,蓉城眼下沒什麽要事。”

謝彌嘖了聲:“小王妃就是一等一的要事。”

林煙給他肉麻的,險些一頭從馬上栽下來。

“你還沒成婚,你不懂。”謝彌十分紮心地擠兌他一句,頗為篤定地道:“你們王妃肯定眼巴巴地等著我回來呢。”

林煙:“...”

剛回蓉城,謝彌甚至沒心思去衙署議事,而是先趕回了王府。

他疾步而行,正遇到搖翠,邊走邊問:“王妃呢?”

搖翠表情有點古怪,吞吞吐吐地道:“王妃她,她人在花廳,正在招待謝家幾位夫人。”

謝彌打了個激靈。

謝家有幾個婆娘可不是好纏的,潺潺那麽嬌弱,人又斯文,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通,豈不是備受欺淩?

他來拯救潺潺了!

謝彌快步而行,繞過遊廊花園,飛身趕往花廳。

剛一走近,他就聽到一群女子的喧嘩笑聲,謝彌眉頭皺的死緊。

“...你問小王爺啊?嗐,他在家可聽話了,我一天打他八回他都不待吭聲的。”

“唔,這塊涮羊後腿也不錯,就是老了點。”

“九萬,哈,我又和了!”

謝彌:“?”

聲音倒是潺潺的,話怎麽都不像是從她嘴裏冒出來的。

他停頓了下,眼底難得帶了點驚恐,慢慢推開門。

沈夷光小臉圓潤的幾分,好像就連身條都抽高了點,她似乎喝醉了,臉紅彤彤的,一腳很不淑女地踩在凳子上,振臂高呼。

屋裏支著麻牌桌,另一桌還咕嘟咕嘟煮著古董鍋,從掃出的炭灰看,這牌應該打了很久了。

謝彌:“...”

......

第一次打麻牌的時候,沈夷光是拒絕的,不過被謝三夫人硬按在桌前打了幾把之後,她很快就不行了。

謝彌不在的這一個月,她簡直玩物喪誌醉生夢死,有事沒事就把謝家的一群娘子和蓉城貴婦們拉來打牌吃火鍋,日子簡直快活到飛起。

不過這倒也不是沒好處,她很快就和蓉城的夫人女郎們熟悉起來,隻要上幾次麻牌桌,那簡直就是親姐妹,沒過幾天她就贏得了益州所有娘子的熱烈歡迎。

她不知道謝彌提早回來了,沒忍住又熬了個通宵打牌,還是謝彌忍無可忍,把一群娘們兒全轟了出去。

謝三夫人等人也知他們小夫妻小別勝新婚,嘻嘻哈哈地打趣了幾句,便各自散了。

沈夷光已有三分醉意,手裏還死死攥著一張骨牌,她扁了扁嘴:“討厭,我這把都贏了,你幹嘛把人都趕走!”

謝彌氣的直戳她腦門:“這是老子的王府,不是牌洞子,你還想打什麽時候!”

他越說越氣,把她額角都戳紅了:“白費老子每天想你的那麽些時候了,我看你一點都沒想我!”

沈夷光把骨牌藏好,捂著額頭,兀自嘴硬:“你也就是嘴上說說,誰知道你有沒有真的想!”

謝彌以前從來沒覺著,沈夷光居然還是個小無賴,他給硬生生氣笑:“不信?那你摸摸看啊!”

沈夷光貼過去,又覺得他不要臉,惱道:“這怎麽能摸得出來!”

謝彌:“...”

他輕輕吸氣,把她的手往上挪,按在自己心口處:“我讓你摸這兒!”

他心跳強健有力,一下一下輕捶著她的掌心,看起來真的挺想她的。

沈夷光還沒來得及生出感動呢,謝彌眼神又不對了,像是野獸鎖定獵物一般。

他微微傾身,湊在她耳邊:“不過你也沒錯,它也挺想你的。”他忍住笑:“要不要和它見個麵?”

沈夷光臊的通紅,正要罵他流氓,謝彌就十分快樂地把她打橫抱起來,直奔寢殿而去。

......

加上之前沈夷光幾次撩撥他卻不管的仇,謝彌這次把新仇舊恨一並算了,足有一日沒踏出房門半步。書桌上,圈椅裏,湯池邊兒,還有,還有屋裏那麵大立身鏡前。

謝彌抱著她到了鏡前,手指探入她的唇瓣,笑的不懷好意。

“潺潺喜歡我在前還是在後?”

沈夷光唇瓣被他堵著,咿咿呀呀說不出話來。

謝彌自我領會,恍然大悟地哦了聲:“原來潺潺是喜歡麵對鏡子啊,早說嗎。”

沈夷光:“...”呸,不要臉的臭狗!

麵對著鏡子...她簡直要瘋掉了!

沈夷光這輩子都不想再理他了,有氣無力地罵:“滾滾滾,不準在這兒!呸呸呸,別親我。”她扭臉亂躲。

他一臉壞笑:“我倒是想走,可你不放我啊。”

謝彌還故意在她耳邊,用言辭調弄她。

“叫那麽小聲做什麽?不是才吃過飯嗎?”

“小心點,別弄到鏡子上了。”

胡為了十二三個時辰,沈夷光跟被犢車碾過似的,底下也月中的厲害。

她深刻地領悟到了謝彌有多禽獸,她沒精打采地細聲罵:“你這輩子別想碰我了!”

一下了榻,謝彌就開始裝模作樣,一臉順從樣兒:“好好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他猶豫了下,又湊過去輕聲問:“你那兒...要不要我幫你上藥?”

話才說完,臉上就挨了狠狠地一枕頭。

謝彌那體力簡直不是人,才和她胡混的一個日夜,上午又能精神抖擻地去衙署當差,他臨走之前,似乎想起了什麽,偏頭輕聲道:“潺潺?”

沈夷光正合眼趴在**歇著,卻敏銳地品出他話裏的一絲心事,她沒骨頭似的抬起頭:“怎麽了?”

謝彌紅潤唇瓣微動,隨即搖頭:“沒事,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汝陽王已經動身返回長安,潺潺不會知道的。

林煙雖然把汝陽王盯的死緊,卻漏了個人——汝陽王妃。

她是沈夷光姨母,雖然不如她姑母親近,但逢年過節也有走動往來,算得上近親了,兩人來往本就尋常得很,阻攔不得,這也不怪林煙疏漏。如今中秋將至,沈夷光自然得預備走禮的事兒,各家都不能落下,自然也包括了她姨母。

沒多久,沈夷光就收到了汝陽王妃的一封回信,她拆開信封細讀了一遍,姨母邀她見麵,她不由怔愣。

作者有話說:

今天字數多了點【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