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這樣悍烈強勢,充滿侵略性的氣息驟然包裹,任誰都不可能沒反應,更何況還是在夢裏被他狠狠冒犯過的沈夷光。

他身上的氣味很獨特,並不是長安權貴慣用的花植香,反是像她多年前聞到過的一種靈貓香,野性又躁動,中間夾雜了一絲淡淡薄荷香,又帶了些少年人獨有的清新青澀,這樣令人不安的氣息,瞬間盈滿了她的鼻端。

她驚慌失措地低叫了聲,細腰微折,身子向後仰倒,幾乎栽倒在地。

謝彌見她後腦要磕上一處尖角,隻得伸手在她肩上扶了一把,修長的手指隔著薄薄的衣衫,握住她纖薄的肩胛骨。

少女的素骨纖纖,和男人竟是完全不同,他一下子有點不自在,不知道該繼續試探,還是果斷撒手。

謝彌自覺是個流氓,但從不對女人耍流氓。

沈夷光低斥道:“放手!”

他竟也無聲鬆了口氣,不光鬆了手,還後退了幾步,再次揚起嘴角,既痞又邪:“你臉紅了,主人。”

沈夷□□的想怒罵這個登徒子,可她又沒有謝彌張口罵人的本事,也不可能叫人再把他拉出去打一頓,思來想去,隻憋出一句:“放肆!”

謝彌徹底確定了,她仿佛被下了咒似的,真的不能把自己怎麽樣。

好像還挺好玩的。

沈夷光對罵人實在一竅不通,方才那一句已經讓她有點江郎才盡了,她正在絞盡腦汁地想再敲打謝彌幾句,就見蔣媼再次帶人抬著東西走進來,屋裏霎時便堆滿了琳琅。

蔣媼親手捧著一個盒子,笑著向沈夷光奉上:“您之前一直念叨的火玉小件,太子殿下特意買了呢。”

沈夷光懲治何媼她沒怎麽攔著,卻不想再看到沈夷光和太子僵持了,畢竟兩人再過些日子就要定親,聖上金口玉言的婚事,萬不能有失,她自然也是盼著二人日後和美順遂的。

她有意幫二人勸和,著意誇讚:“殿下心裏還是惦念著您的,您去信說山南道盛產火玉,想用火玉打全套蓮花清影樣式的頭麵和幾件火玉小飾及笄的時候戴,殿下便千裏迢迢把東西帶了回來,可見對您的用心。”

她邊說邊打開紫檀木匣子,請沈夷光過目,但就在匣子打開的刹那,蔣媼唇邊的笑意凝住了。

匣子裏的火玉首飾不過兩三對兒,且樣式七零八落的,也沒有沈夷光心心念的蓮花清影頭麵,倒像是...被人挑剩下的幾個。

蔣媼下意識地去看沈夷光,臉色難看地道:“女公子,這...”

沈夷光瞧著那方匣子,出神許久,才仿佛習慣了似的:“這有什麽難猜的,殿下南下的儀仗裏,隻有蕭霽月一個女眷,她又救了殿下,有什麽好的自然是緊著她先挑了,到我這裏,隻能是剩下的。”

蔣媼再好的氣度,也不由心生惱意:“這可是您及笄禮,殿下怎麽能...”

她反倒笑了:“殿下花的銀子,他愛給誰給誰。”

這可不是銀子不銀子的問題,難道沈夷光就沒送過殿下頂頂好的東西嗎?在沈夷光這裏,殿下從來都是在心尖頭一位,憑什麽到了殿下那裏,她家金榮尊貴的女公子就得拿次的,剩的!

沈夷光眼下的心情反而比蔣媼平和得多了,約莫是心裏空**,反而起不來什麽波瀾:“既是這樣,便拿到庫房裏吧,留著以後走禮送人。”

蔣媼猶豫:“隻怕殿下怪罪。”

沈夷光不以為意:“至多斥我幾句,不理幾天我罷了,又不會少塊肉。”

蔣媼:“...”她家女公子怎地成了滾刀肉~~

蔣媼一歎,正要轉身,沈夷光忽然又叫住她:“阿姆等等。”

她起身,從盒子裏拈出一粒火玉耳釘,這顆火玉耳釘雕刻成神獸屏蓬,眉目細致柔和,看著極為和善,一看便知是吉獸。

沈夷光滿意地點了點頭,先讓屋裏人退下,又飛快瞧了謝彌一眼:“我瞧你右耳有個耳眼,這神獸樣式也適合男子佩戴,這隻耳釘便送你了。”

她這幾日為了探究謝彌身份,在書上查了謝彌腰間和耳上凶獸的資料,那隻凶獸名喚並封,據說是踩著滔天的火焰而生,脾性暴烈邪佞,重情也重欲,是一等一的凶獸。

並封有個雙生兄弟,便是這屏蓬了,屏蓬生於弱水,性情與並封截然相反,是出了名的仁獸,兄弟倆素來水火不容,仿若仇敵。

她把謝彌的耳釘從並封換成屏蓬,想著衝淡他的煞氣和欲氣,讓他以後好好地修身養性,省的總想著那種事!

為了不顯得太刻意,她眼神挪開,掩飾道:“這樣式沒哪個女子喜歡,男子又少打耳眼的,想來想去,也隻有給你合適了。”

耳釘...他十多年前倒是被人強按著打過一次耳釘,那可不是什麽愉快的回憶...

謝彌扯了下嘴角,指尖碰了碰快要愈合的耳眼,還是那副不走心的德行:“多謝主人的賞,不過我的耳眼快長好了,戴不進去。”

他上輩子那個並封不還天天戴著,凶獸猙獰,讓她瘮得慌...

沈夷光見他又跟自己對著幹,蹙著細眉,脫口道:“我幫你重新打,這總成了吧?!”

她最近經常想一出是一出,謝彌懶得廢話,再說又不是他第一次打耳眼,矯情個什麽。

他很無所謂地道:“隨主人的便。”

他以為打耳眼就是拿針穿過去便完事,誰知道沈夷光頗費周折地找來了烈酒,冰塊,銀針和藥粉等等讓人眼花繚亂的玩意。

她看起來比他這個要挨針的人還緊張些,先用烈酒泡過銀針,秀指又捏起兩粒冰塊,緊緊貼在他的耳珠處。

謝彌有點不耐煩,看了眼她被凍紅了的秀指,簡直莫名其妙:“這又是在幹什麽?”

“冰塊能緩解疼痛,還能讓你少流點血。”她還不住問他:“還有感覺嗎?這裏麻了沒?”她長這麽大最怕疼了,以己度人,覺著這世上的人都該跟她一樣怕疼。

謝彌不自覺地把她和上回給他打耳眼的人對比,覺著她真是事多話也多,她說話的時候,氣息吹拂在他耳畔,話多的讓他都別扭起來。

他側了側頭,臉上的不耐稍減:“麻煩主人快點動手。”

沈夷光瞪了他一眼,才拿起銀針比劃來比劃去,一臉苦惱,就是下不了手,話也難得多了起來:“這耳釘挺大的,你忍一下。”

麵對這麽個嬌嬌精,謝彌的耐心終於耗盡了。

就在沈夷光比劃著不敢下針的時候,他突然攥住她的手腕,狠狠一鬆,銀針紮透了皮肉,血珠汩汩冒了出來。

沈夷光見到血的次數屈指可數,見狀不由輕叫了聲,手忙腳亂地掏出手絹給他胡亂擦了幾把,又敷上藥粉止住血,慌忙問:“你手怎麽那麽快?疼不疼?還疼不疼!”

她可不能再得罪謝彌了!

謝彌又不禁想到自己第一次打耳洞的時候,打完之後就被扔在家奴睡得通鋪上,早上起來血塊黏在了枕頭上,還反複發炎,折騰幾個月才好。

雖然都是給人當部曲,不過現在倒是比之前強了不少,至少有人問他疼不疼了。

哪怕那個人是沈夷光。

沈夷光給他紮個耳洞,自己冒出一身冷汗,眼下正滿肚子後悔,匆匆撂下一句:“你去忙吧。”便要轉身走人。

謝彌長腿忽然一邁,一條腿橫在她身前,雙手抱臂,擋住她去路。

沈夷光一驚:“你想做什麽?”

謝彌把耳釘戴好,低頭看她,忽而痞裏痞氣地一笑:“主人,我好看嗎?”

確實好看,他眉眼雍容穠華,卻不乏棱角,戴著耳釘也不顯女氣,眉眼倒是又多了一段冶麗風情。

沈夷光被他問的一愣,目光下意識地落在他臉上,看了許久:“唔...”

謝彌哈哈大笑,笑到最後得扶著門框,他才終於行了個禮,轉身走了。

身量挺直,透著股討人厭的洋洋得意。

沈夷光這才反應過來,心裏咬牙切齒地罵他,壞胚子,越發壞了!

想到以後還得努力交好這麽個人,她簡直心口疼。

謝彌出來之後,蔣媼自然瞧見他右耳上的屏蓬耳釘,她心下不免遲疑,女公子轉頭就把太子送的東西賞給彌奴,是否有些不妥...

若是讓太子瞧見了...

她猶豫再三,到底是把話咽了回去。

......

今天白天出了這麽多事,沈夷光心緒都沒太大的起伏,可是到了晚上,她突然心口疼了起來,可把蔣媼等人嚇了個夠嗆。

蔣媼一邊幫她撫胸順氣,一邊急著吩咐底下人:“快去請醫工!”她心疼的要命:“怎麽突然心口疼了呢?可是魘著了?”

沈夷光長睫掛了幾滴淚珠,她方才做了一個極度混亂的夢,夢裏的江談小時候偷偷去給她買街上的栗子酥,兩人靠在甲板上吃的滿嘴渣子,下一刻就拿著一柄劍,刺進了她的心口。

她之所以能這麽快就相信夢裏的事,不過因為,夢裏種種,在現實中早有征兆。

江談的眼裏有朝堂,有江山,有蕭霽月,自始至終都是沒有她的,她之前還能欺騙自己,等江談忙完就好,等蕭霽月嫁人就好,那場夢卻把血淋淋的現實撂在她麵前了。

她怔了怔:“我夢見太子了。”她低頭摳著被麵,慢慢地道:“我夢見我們小時候了。”

她搖了搖頭,伸手幫她拭淚:“阿姆別哭,我就是突然想明白,我該做什麽了。”

白日的時候,她的確沒什麽感覺,對江談稱得上無喜無悲,直到方才入夢,十年光陰在她眼前一晃而過,她才發覺,自己不可能沒有半點觸動。

江談早已經走出了很遠,隻有她還留在五歲那年。

這樁親事,本就是錯的。

蔣媼攥住她柔嫩的手,啜泣道:“您當初要是晚些和殿下定親就好了。”太子眼裏...沒有她家女公子啊。

可如今兩人親事已定,皇室婚約,對方又是國之儲君,這婚事哪裏是說退就能退的?

提到這個,沈夷光思緒被岔開,小臉不覺一黑:“還不是怪那個可恨的襄武王。”

襄武王和北戎一樣,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傳聞襄武王曾是蜀王家奴,後因為才幹出眾,武功過人,被蜀王看重,提拔成了家臣,但就在三年前,這個狼子野心的家奴屠了蜀王府滿門,在蜀地自立為王,還占據了富庶的半壁江南。

蜀王當初也是狼子野心,頗不安分,他這點倒是繼承了蜀王傳統,對朝廷聽調不聽宣,明麵上稱臣,每年也按繳上貢,但實際上,襄武王從未踏足過長安半步。

朝廷一邊對他忌憚極深,一邊又不得不依靠他擋住北戎的進攻,三者倒形成微妙的平衡局麵。

傳聞他身高八丈,青麵獠牙,嗜血如命,一頓能吃三個小孩,就是這麽一個可怖人物,在去年寒冬,居然向沈府求親,意欲求娶沈夷光。

別說他凶名在外了,就憑他私奴的出身,世家便不可能嫁女,偏偏這人又位高權重,不能隨意得罪,要想拒親,必得有個合適的理由。

就算沈夷光要成婚,也得是在及笄之後,結果因為襄武王的攪合,她不得不和太子匆忙定了親,讓當時諸人都以為她恨嫁,鬧的滿城流言四起。

沈夷光 氣鼓鼓地捶了下床板,不過這麽一打岔,她心裏也好受些了,哼道:“我明日去尋祖父。”

不管能不能成,她想要退親的事兒,總得先和祖父知會一聲。

作者有話說:

沈.嬌嬌精.夷光:耳釘很大,你忍一下

明天可能要請假,微調大綱,修一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