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綿原也要去鄭公府看望鄭國公的, 因趕上秋銀入庫,戶部較忙,這才耽擱。父親一提,他第二日就與丁相一道去了。

榮綿出行也有輕車簡從的習慣, 何況, 這是探病, 更不易大張排場, 倒擾的病家不安。丁相騎馬相隨,二人有說有笑,剛進公府街就見鄭公府門前擾攘, 隱隱有哭聲傳來。

丁相攔了他, “殿下莫急,不如讓白侍衛快馬去看看。”白侍衛是榮綿身邊的侍衛長。榮綿出行,都是白侍衛長帶青龍衛護衛。

“也好。”榮綿看白侍衛一眼, 白侍衛立刻帶了兩人快馬過去。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國公府門前,敢擾攘的自然不是尋常人。

白侍衛去去就回,近前低聲回稟,“殿下, 是徐公府老夫人的馬車被攔在門外。”

徐公府老夫人, 那不就是自己外祖母!

榮綿立刻打馬過去,丁相剛要攔,結果手伸到一半, 榮綿已馭馬小跑過去了。公府街上行人不多,丁相與薑洋等人也隻能打馬跟上。

徐老夫人是鄭國公的妹妹, 也是鄭太後的妹妹,自徐國公過逝, 徐老夫人自動升了一級,由夫人升為老夫人。

此時,徐老夫人正流著淚喝斥門前擋著的仆從,“老身堂堂正一品誥命,你等竟敢攔老身,簡直豈有此理!”

此時,徐老夫人氣的麵色雪白、渾身亂顫,何況她又是鬢發斑白的老人家,莫說是自己嫡親外祖母,便是不認識的陌生人,也是極引人同情的。

榮綿下馬,快步過去,“外祖母,您這是怎麽了?”

扶著徐老夫人的是長子徐世子,世子之位雖早冊,但如今徐家出孝,朝廷也沒讓徐世子襲爵的旨意。

徐世子一見榮綿,“殿下,您怎麽來了?”

徐老夫人見著外孫,當即淚如雨下,一畔的徐夫人忙拿了帕子給婆婆拭淚,“老太太,您上了年紀,可別這樣,悲大傷心。”

鄭公府的仆人見皇子殿下來了,連忙行禮。榮綿皺眉問,“這怎麽回事?”

一位青衣男仆稟道,“殿下明鑒,是家裏老夫人吩咐,請徐國公夫人回府,不必相見。”

徐老夫人哽咽道,“我親大哥病了,我回自己娘家看望大哥。縱我們母女兄妹有何不好,也是我們的事,你等下人焉敢攔我!”

男仆隻向榮綿回稟,“殿下,小人們也是依吩咐辦事。老夫人之命,小人不敢違逆。”

榮綿是知道徐鄭兩家有些不對付的,可也沒想到了如此境地,他十分不忍外祖母這把年紀在門前痛哭……

丁相剛剛趕到,在一畔道,“殿下,不如您替徐老夫人去看看鄭國公。回頭再打發人同徐老夫人說一說鄭國公的情況,徐老夫人也就不擔憂了。”

榮綿原想幫兩家說和一二,心下卻也知此時有些不相宜,一聽丁相的主意,榮綿問徐老夫人,“外祖母看這樣可好?”

徐老夫人哽咽道,“我就是想去看兄長一眼。我們兄妹已是這把年歲,殿下,說句不當說的話,還能見幾麵呢。”

丁相柔聲勸道,“老夫人的心情,我感同身受。隻是如今鄭國公病著,老夫人也得想想病人的心情。倘令病人不自在,豈不有違老夫人探病的心意了?”

丁相對徐世子微一點頭,“世子扶你母親回吧。老人家上了年紀,忌大悲大痛。”

轉頭向鄭公府門前一抬手,做個請的姿勢,“殿下請進。”

男仆從地上爬起來退至一畔,榮綿看外祖母一眼,攜丁相等人一道進去了。裏頭人聞了信兒,都出來迎接榮綿,鄭世子一直在老父身邊侍疾,容色憔悴,見到榮綿,一撩衣擺便要下跪,“不知殿下降臨,有失禮數,還請殿下恕罪。”

榮綿扶了鄭世子,“舅舅不要這般多禮,我既沒令人提前知會,舅舅你當然不能知道。”

榮綿又與鄭世子道,“舅舅,切勿闔府驚動,讓外祖父安心休養就好。曾外祖母上了年紀,我過去見曾外祖母才好。”

盡管滿心憂慮,鄭世子仍很高興榮綿能來,“殿下恩深,鄭家豈能失禮。”

鄭世子歎口氣,“這些天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正醒著。”

“舅舅先帶我去看望外祖父。”

“是。”

丁相也隨著一起去了,他當年在朝為官,與鄭家自有交情。鄭國公見到榮綿,在榻上抱拳行禮,“殿下怎麽來了,老臣還好,還好。”

鄭國公病骨支離,榮綿見了也有些不好受,坐在榻前太師椅中,“我來看看外祖父。”

“老臣無事。”

陽光從紗窗灑落,映的鄭國公白發稀疏,鄭國公看向丁相,丁相道,“我這新差使,陛下看我清閑,尚有可用之處,令我在殿下身邊行走。”

鄭國公心說,怪不得咱們這位大殿下突然開竅,肯來看老朽一眼。

他卻不知此事是榮晟帝安排。

榮綿又問如今服用何藥,然後將帶來的賞賜頒下,都是藥材補品之物。榮綿說,“還有六樣鮮靈水果,是阿烺托我帶來給外祖父嚐鮮的。她說人要嘴裏沒味兒,吃水果格外開胃。”

鄭國公病容中浮起一絲笑,“謝公主殿下想著老臣,老臣如今不能親去謝恩,待以後老了,一定親去謝公主。”

又問榮烺可好,皇帝陛下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可好。

榮綿說,“都好。”

說些問候的話,榮綿也沒久待,擔心鄭國公會疲倦。

鄭世子送榮綿出去,榮綿又與侍讀鄭徽說了些安慰的話,讓他安心侍疾,待鄭國公安康,再進宮一起讀書學習。

鄭徽道,“都聽殿下的。”

然後,榮綿又去看望了鄭老夫人,這是鄭家的老祖宗了。

看鄭老夫人的容色,榮綿再三思量,未提徐老夫人之事。待辭過鄭老夫人,離開的路上,榮綿方低聲問了鄭世子幾句,“我看徐老夫人在門前哭,也不是常法。”

鄭世子頗覺晦氣,知道徐老夫人是榮綿親外祖母,還得強忍惡心解釋,“家裏現在這樣,父親那兒不敢驚動,老太太一聽就生氣。父親這樣病著,倘再把老太太氣個好歹,我們家真就……”

鄭世子說著滴下淚來。

榮綿見鄭世子這樣,也不好再勸,便說,“凡事也好好說,別在門口,倒叫人看笑話。”

“殿下說的是。”

鄭世子送榮綿出門,徐老夫人徐世子還在門前等著哪,鄭世子道,“殿下上馬吧。剩下的事我來辦。”

榮綿不放心,親自同徐老夫人道,“外祖母,您先回吧,我瞧著外祖父還好。”

這稱呼聽的丁相都有點兒不適應,想皇室就是親戚關係複雜。

徐老夫人含淚點頭,“謝殿下告知,我這就回了。殿下不用擔心老身,殿下先上馬。”

“我得看外祖母上車才能放心。”榮綿道。

徐夫人柔聲勸婆婆,“母親別讓殿下擔心,我服侍母親上車。”

徐世子上前同鄭世子低聲道,“母親就是擔心大舅,表兄您別氣惱。”

鄭世子道,“你多慮,長輩們的事,原也沒咱們置喙的餘地。”

徐世子先與妻子一道服侍母親登車,又親自上前,與鄭世子一起服侍榮綿上馬,榮綿辭過兩位舅舅、外祖母、舅家,便先駕馬攜丁相等人回宮去了。

丁相都替鄭公府心塞一回,皇子殿下親臨的恩典,硬叫徐家添了堵。

看來徐家是真不打算近期襲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