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之十
殿下
正文第三四四章
休沐日。
顏相的生命中難得有這樣的清靜清閑, 也能騰出手好生照料自己心愛的銜蟬、玉奴,兩隻貓給顏相料理的油光水滑、嬌俏俊美,一個臥在顏相書榻, 一個蜷在顏相膝頭,時不時愜意的甩下尾巴。
顏姑娘盯著她爹左瞅右看, 一邊看還一邊發出疑惑的聲音,顏相不得不開口問她, “你這是有什麽事?”
“我倒沒事。倒是爹你,一把年紀倒賦閑在家吃閑飯了。”顏姑娘見父親神色無異, 也有心情開幾句玩笑。
“去去去。越發討人嫌了。”顏相撫摸著玉奴光潤的皮毛, “我與你母親商量,趁有空帶著你祖母去郊外莊子住一段時日,下次休沐你就別回來了。回來家裏也沒人。”
“去吧去吧。”顏姑娘坐在父親身邊,戳下銜蟬胡子邊兒的一點點黑色, 正因這點黑色仿佛銜了一隻蟬,故而叫銜蟬。銜蟬懶洋洋的打量顏姑娘一眼,繼續眯著眼睛打瞌睡。“那我就在宮裏陪公主。”
顏姑娘道,“爹你知道聽說你辭官公主都說什麽了麽?”
顏相倒是想聽一聽公主對自己的評價,顏姑娘未賣關子, 學著公主的口吻,“公主是這樣跟史師傅說的, ‘我雖對顏相不大了解。但記得當年唐祭酒想對國子監進行改製, 顏相說有些急了,我並未在意,托了顏相幫忙。後來此事果然沒成。依我說, 顏相的厲害猶在齊師傅之上, 他的意見, 是應該慎重考慮的。’”
顏相未料到當年國子監改製之事依舊掛在公主心頭,還有一件奇事:
“怎麽是史太傅告訴你們的?不是齊康?”
“齊師傅根本提都沒提。”顏姑娘說,“齊師傅很久不說朝中事了,也不知為什麽。”
“不必理他。”顏相輕哼一聲。
顏姑娘說著從懷裏取出一封信,“這次回家,公主還寫了信讓我帶給你。”
顏相有些意外,雙手接了。信上封著漆封,顏姑娘遞了竹刀給父親。顏相打開信,信紙對折,展開就是公主肆意靈動的墨跡,上麵有四行十六字:
君之丹心,天地可鑒。
有相如君,幸哉幸哉。
顏姑娘湊過去一起看,讚歎,“看來公主真的很喜歡爹你。”
饒是顏相身居高位多年,素來寵辱不驚,此時這張溫潤俊雅的臉上卻也不禁露出幾分笑意,“我與公主交情有限,這委實太過譽了。”
顏姑娘道,“公主關係最好的就是齊師傅,不過,公主對爹你的評價可是在齊師傅之上。”
顏相頜首,尤其滿意這一點,“不錯,明兒回宮後把這話告訴齊康知道。”
“今天公主去大長公主府上,要見鄭大將軍,不,鄭太尉。想問一問鎮北關的事,自從聽說爹你強烈反對遼北換將,公主就很擔心鎮北關。”
“眼下無需太過擔憂,楊大將軍並非無能之輩。”
“那爹你為何執意反對遼北換將呢?”
顏相輕歎,“我擔憂的並非楊大將軍的本領。”
“那你擔心什麽?鄭家人都在帝都,也無需擔憂。”顏姑娘心思電轉,既然楊大將軍、鄭家都不用擔心,那父親擔心之物顯而易見,“難不成您擔心朝廷?”
“現在也說不好。”
“您就說吧。眼下也就公主願意聽您說了。”
這話真叫人受傷,不過也是事實。
顏相隻能將擔憂說與願意聽的人了,“秦太師太急了。急著換將,急著調整內閣,我能明白他的急切,他有自己誌向要實現,要實現誌向,就要先配置誌同道合的人手。
可是,朝政最是不能急的事。
內閣一道敕令,影響的是天下人。
所以,內閣一定要平穩。
楊大將軍是一位出眾的守將,讓他守鎮北關,他守十年便有十年太平,守百年便能有百年太平。這是擅守將領的優勢。”
“這不很好麽?”
“錯不會出在楊大將軍身上,但秦太師這樣急,那麽也會急著立功,急著鞏固在內閣在朝中在禦前的地位。
不要小看渤海國,他們地處偏遠苦寒,百姓多能征善戰。這幾年一直對鎮北關騷擾不斷,這不是好兆頭,這說明渤海國躍躍欲試。
之前鎮北關的奏章中,鄭鎮北幾次提及渤海國邊關將領兵略出眾,不易對付。
鄭鎮北是一位難得攻守兼備的大將,他斷定的難對付的將領,必是一位名將。
名將如寶刀,皆有鋒芒。
他們會通過戰爭建功立業。
我並非不信任楊大將軍的軍略能力,我是擔心他會因朝廷之故身敗名裂。”
“身敗名裂!”以前看這個詞隻在書本上。
顏相心下一歎,“希望是我看錯。”
相較於顏姑娘回家主動與無官一聲身的前首輔親爹交流政務,楚姑娘與羅湘則是各自受到家人打聽。
像羅湘,她祖母樂平郡主就問起公主的事,朝中這麽地動山搖的,公主是啥看法。
羅湘說,“就每天讀書學習唄。”
“別拿這話糊弄我。”樂平郡主有些年歲,以往並不理會這些外務,自太後故去,朝中動靜頗大,樂平郡主也不得不警醒著些,“公主一向關心朝政。我又不同旁人說。”
“真的沒什麽,就是聽說顏相辭官覺著挺可惜。”
樂平郡主自然知曉此事,也是一歎,“是啊。顏相做首輔多年,他這一退,實在太可惜了。你與顏姑娘同為公主伴讀,平時也是好友,多關心顏姑娘一些。”
“我看阿顏沒事。”
“那就好。不愧大家出身。”樂平郡主打聽,“那鄭二回朝的事,公主沒說什麽?”
“這是一件事啊。顏相就是因為反對遼北換將才辭官的。”
“那公主也不讚成鄭二回朝了?”
“公主就是說,顏相主持內閣多年,經驗豐富,他寧可辭官也要堅持到底的意見,朝廷應該慎之又慎。”羅湘一向斯文的眉宇間多了些鄭重,“我雖不懂朝務,可也覺著公主這話在理。秦太師再厲害,他離開帝都多年,難道會比顏相更有經驗?”
樂平郡主皺眉想了又想,無甚頭緒,“這些事我也不太清楚,你父親你祖父前兒還念叨了一回。可陛下已經下旨,鄭二也接任了太尉,能怎麽著呢?”
羅湘自幼愛讀書,素有主見,她做出自己的判斷,“誰對誰錯,將來看鎮北關是否安穩就能知道了。”
樂平郡主眉頭一鬆,“正是這個理。”
羅湘叮囑祖母,“您可別在外說公主議論朝政的事,宮裏的事不好往外傳。不然倒是我嘴裏不嚴了。”
“這我比你清楚。”樂平郡主壓低了聲音,“這話外頭不好講,隻咱們祖孫私下說,公主現在是有些難了,畢竟不是太後娘娘在時。你們就多陪陪公主,凡事開解著公主些,要有什麽煩難,休沐回家時隻管跟家裏說。大事不敢應承,一些小事咱家也做得來。”
“成,那待我回宮將祖母的心意告知公主。”
樂平郡主笑,“隻別明麵兒上說就行。”
“這我能不曉得?”
羅湘很高興家族能有這樣的表態。
楚姑娘在家的經曆與羅湘相仿,不過,楚家的情形要比羅家危急的多。楚大將軍能任禁衛將領,自然得太後信重。
如今鄭二都被調回帝都任閑職,顏相亦辭官歸隱,楚大將軍也做好隨時轉任閑職的準備。
想清楚這一點,楚家的態度倒格外從容了。
知道公主已經打起精神,楚家也就放心了。
倒是楚姑娘沒父親楚大將軍的隨遇而安,她私下跟母親說,“若陛下真有心用父親,哪怕是招攬人心的話總要剖白一二的。既沒有這樣推心置腹的表示,父親的位子是坐不久的。眼下家中無妨,長遠看,父親母親還是得有個決斷。我在殿下身邊,深知殿下才幹,又與殿下有情分。殿下一向看重哥哥,敬重父親的。
這是我自己想的,母親別多想。
反正多留條道不是壞事。”
楚姑娘覺著陛下不是能識良材之人,既如此,不若與公主相交。
隻有史姑娘回家是純粹休沐的,公主有啥事史太傅都清楚。因公主指點,史太傅免於一坑,以至一向不讚成公主議論政務的史太傅,很詭異的添了點叨叨嘴的毛病,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就愛找公主念叨念叨。
這可真是……
今日麟趾宮亦熱鬧了一日,徐家女眷進宮請安,不過,榮烺出宮沒見到。回宮後聽母妃絮叨半日,“你外祖母、你舅媽、你表姐,她們都念著你哪。可惜沒見著,以後再見吧。我有件事跟你商量。”
“什麽事?”榮烺問。
“我想讓你環表姐給你做個伴讀,你說可好?”徐妃把榛子酥推閨女跟前,“嚐嚐,這是廚下新做的。”
榮烺吃兩塊酥才說,“先不說我伴讀滿著呢。環表姐比我大三歲,她不是定親了麽,還不成親麽?”
“別提了。倆人星相不合,親事作罷了。”
“既星相不合,當初定親前沒合八字,眼瞅要成親才查出星相不合?那他們定親前怎麽合的?”榮烺都不能信有這樣的事。
“當初沒合星相,光合了八字。自打今年你舅媽就是這病那痛的,吃了多少藥都不見好,還是有懂行的說,不如算一算星相,找人一算,可不就衝著了麽。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隻能將親事退了。”
徐妃說著歎了口氣。
“那接下來得趕緊給表姐說親了吧。”
“說親不急,我就問給你做伴讀如何?”
“沒位置啊。我就四個伴讀的位子,表姐來放哪兒啊?”
“顏姑娘還回宮麽?”徐妃奇怪,“顏相不是罷官了麽?”
“母妃你這說的哪裏話!顏相是辭官,又不是有罪。阿顏好好的,幹嘛不回來!我還得叫她多陪我兩年哪!”
“辭官也不是首輔了啊。當初是看顏相麵子上才選她的。”
“我可沒聽說是這緣故。”榮烺不滿的頂回去,“比阿顏出身好的貴女有的是,當初選她是因為阿顏不僅出身好,自身更好。母妃你怎麽這麽勢利眼啊!”
榛子酥也不吃了,榮烺起身回自己偏殿去了。
徐妃也有些麵子上下不來,尤其她如今頗受恭維,沒忍住同心腹李嬤嬤抱怨起來,“一言不合就臭臉走人,真不知誰慣的這毛病!”
李嬤嬤笑著給徐妃換了新茶,“娘娘莫惱,公主還小哪,又與顏姑娘一向玩兒的好。娘娘乍一提,公主可不就惱了麽。不如這樣,老奴給娘娘解了這樁煩難如何?”
“你能有什麽法子?”她親自說都不成。
李嬤嬤兩隻渾濁的眼珠透出一點成竹在胸的亮光,“顏相既已不在朝內,若知恥的,自己就回家了。這顏姑娘啊,也太實誠了些。找人點她一點,她就豁亮了。”
徐妃蔥削的指尖兒微微蜷曲,有些心動,“這事兒辦的不著痕跡才是。”
“娘娘就放心吧。”
李嬤嬤才智多謀的打了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