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小道消息
對於周碩來說，908工程最大的財富就是它的中層管理和技術人員。
雖然908工程最後是以失敗的悲劇告終，但這裏麵的因素是很複雜了。既有建設周期長、投資少和審批繁瑣的原因，也有其外部的原因。
早期的908工程，是90年代初期麵對國際嚴密封鎖的產物。當時國家的計劃，是以得不到外部技術支持為基礎製定的。從最初的2微米工藝，後來更正為1.2到0.8微米工藝，始終是為了立足國內現有條件，完成自給自足的需要。
但是後來國際環境逐漸變化，美、日等國總是在國內研發基礎上提高一代，來出售他們的生產線。像首鋼NEC的晶圓廠，就是在國內還沒有0.8微米工藝的情況下，引進了0.8微米線。後來的909工程華虹也是，在國內有了0.8微米工藝以後，便開始出售0.5微米線。
正是這種不斷增加的指標，極大的增加了908工程的建設難度。
908工程遲遲無法投入生產，並非是項目本身不夠努力，變化的外部環境和國企的管理機製，也都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反過來說，當時的908工程項目，工人、技術人員和管理者，確實是國內少有能夠白手建起晶圓廠芯片生產線的團隊。
僅從這一點上來說，華晶的團隊就是一筆無可比擬的財富。
如果不能完整的得到這個團隊，周碩爭取908工程的意義就失去了一大半。
“李家坡的泰德集團答應將一套六英寸、0.8微米工藝的二手線轉移給我們。此外還有相應的客戶和技術團隊。有了這些資源我們完全可以自己幹，何必去給夢武集團這樣的土豹子打工？”
卡富爾百無聊賴的坐在沙發上。冷眼看著泉辭紡鼓動著他的三寸不爛之舌。他的對麵，是華晶封裝工藝車間的一個車間主任。
“隻要你能把封裝三車間的人都拉過來，我保你還做車間主任！不僅如此，我給你按人頭發獎金，普通工人一百、技術員和維修工三百，工程師五百，你要是能拉來其他車間的主任，我一人給你一千！怎麽樣。你有多少本事，就能賺多少錢！”
泉辭紡拍著胸脯，拚命的許著諾言。但他對麵的人，卻似乎有些興趣缺缺。
別看泉辭紡是908工程名義上的總經理，但項目做了五年，結果卻仍然遙遙無期。由此可以想見，他在華晶內部會有怎麽樣的風評。貪汙腐敗、任人唯親的流言從來不曾停止過。至於說像靠裙帶關係上位。或者他有個日本人祖先這種謠言，大家也樂於造一造出來。雖然未必是事實，但諷刺他不幹正事、包藏禍心總是沒錯。
可惜泉辭紡本人在908工程裏大權在握，人稱“泉帝”。向來習慣搞一言堂，工作作風霸道的很。別人就算有什麽意見，往往也會被他蠻不講理的打壓下去。
“泉總。我自己也就算了。不管怎麽說，華晶也是大家的心血，這麽挖它的牆角不好吧……”
泉辭紡雙眼一豎，便要發火。然而過了片刻，他卻又換上了笑臉。軟言相勸道：“小常啊，你是個聰明人。你想想。這新公司有李家坡的二手裝備，彎彎和東南亞的技術團隊，以及英國人的資本。過二年生產線建起來了，分分鍾就能上市！華晶有什麽？他夢武集團知道芯片長什麽樣子麽？讓你把同誌們拉過來，也是為了他們好！你來，我給你分公司的原始股！到時候公司上市你就是百萬富翁！其他人發了財，也隻會念你好！”
這個被叫做小常的人其實也不小了，看起來年紀應該在三十多歲上下。顯然中國人三十而立的觀念，對他的壓力也是不小。可是華晶遲遲不能投產走上正軌，這種公司哪個人會有安全感？會把事業的希望放在這上麵？他老婆孩子都有了，哪裏還能說走就走。凡事不三思而行，說不定以後就要全家人餓肚子。
到新公司去，說他不心動那是假的。但泉辭紡這人來主持此事，卻又讓他頗為猶豫。原因無他，五年時間下來，集團裏誰什麽樣，大家心裏都有數。而泉總經理的風評，就是不靠譜啊！
“泉總，能不能讓我考慮一下？”小常最終還是決定再觀望一下，夢武集團在無.錫本地也是極有名的大企業。雖然本身並沒有從事過芯片製造業，但卻擁有豐富的資金和關係資源，未嚐不能得到國家的支持。
想也知道，華晶可是國家重點項目。能把這種工程攬到自己懷裏，帝都沒有過硬的關係怎麽可能。
908工程說到底，不就是沒錢、沒資源、沒自主性。但反過來看夢武集團錢是不愁的，中央的關係資源也很牛氣，改製成私人企業之後也不存在事事審批。到時候華晶是否能鹹魚翻身，還真是不好說。新公司那邊據說有外國的技術團隊，當家的又是英國香港人、設備卻是新加坡的二手貨，想來也知道中國人過去了，上升空間會非常有限。
但夢武集團就不一樣了，既是國內企業、本身技術能力又不足，肯定多有借助他們這些老人的地方。究竟是去新公司給外國人打工，還是在華晶給中國人燒冷灶，委實是讓人難以決定。
“哎，我明白，這種事確實要仔細考慮一下的。”泉辭紡假意理解的點了點頭，笑道：“不過可得快一點哦，新公司這邊股份有限，先來的人能拿到的就多一些。咱們可是老交情了，別人我才不會提醒他。”
小常笑了笑，他和泉辭紡有個鬼交情。要不是想自立門戶，單位裏看到了他堂堂總經理，會知道小小車間主任姓什麽？
不過大家都是成年人，場麵上總還要過得去。小常表麵上感激的點了點頭，誠懇的說道：“我一定盡快決定，不會辜負泉總心意的。”
“那就好、那就好，哈哈。”
泉辭紡站起身來，將小常送了出去。關上門，回過身來就“呸”了一口，哼道。
“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呢，拿腔拿調的？”
他坐回卡富爾對麵的沙發上，唉聲歎氣道：“卡富爾先生，這幾天咱們接觸的人裏，多數都是這樣油頭滑腦的。如果不能給夢武集團那邊製造點麻煩，底下人就要總這麽搖擺不定，想成建製的拉出人來就太難了。”
卡富爾端起茶杯來，美美的喝了口茶，漠不關心的說道：“拉人過來是泉總的事情，資金、技術、設備我都準備好了，如果連人都要靠我解決——說句不好聽的話，泉總你還有什麽價值呢？”
“你！”泉辭紡滿臉通紅的站起身來，想發火卻發不出來。
這些年裏他依靠908工程撈了不少好處，難免在華晶裏風評堪憂。現如今想要拉人出來單幹，沒有好名聲就是個很大的短板了。但如果拉不出人來，就像卡富爾說的，憑什麽在新公司裏給他留個位置？資本家最是現實不過，這種時候就是拉來多少人，做多大的官——帶槍投奔的加五塊現大洋！
左思右想，泉辭紡覺得這個時候再去彌補自己的信譽，顯然是羊死光了再補牢，為時已晚。但既然不能提高自身水平，大可把敵人的水平拉低，然後憑借我豐富的經驗去打敗他們嘛。
很快，華晶集團的工人中間，突然流行起這麽一條傳言來。
“跳馬！”
“拱卒！”
正在下棋的兩人，其中一個突然好似漫不經心的說道：“嘿，聽說了嗎？新東家夢武集團，要在咱們華晶上0.5微米線了！”
已經進入停產盤整階段的華晶集團，工人們現在上班也沒有業務要做。多數時候便是湊在一起，下下象棋傳點小道消息娛樂一番。這對於任何謠言的傳播，幾乎就是提供了最富饒的土壤。
“嚇？0.5微米線？不可能吧？”一起下棋的棋友明顯不信，再不懂行，華晶的工人們行業基本常識還是知道的。
華晶剛開始設計的時候，是2微米的生產線。後來又改為1.2微米線。就算是要升級，也是提升一代技術到0.8微米線，哪有直接上0.5微米線的道理？
旁邊觀棋的人，明顯對行業動態比較了解，顯擺的奚落這人道：“淨瞎說，國內哪來的0.5微米線？今年中科院才完成0.8微米線的研發，你這明顯就是假消息。”
傳播小道消息這人，不由有些急道：“怎麽是假消息呢？這可是我三姨夫家侄女說的。她在夢武集團總部工作，這事兒現在根本不是秘密！”
“哎？難道是真的？”對麵的棋友見他信誓旦旦的樣子，心裏便信了三分。
“千真萬確！比梁大牙的金牙還真！”
“這樣的話，那咱們華晶說不定還真有救了哪！”
“是啊，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