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SD渤海
華泰證券交易所，成立於1990年12月。渤海省會奉天是它第一批開設營業網店的城市。四年的時間裏它經曆過最瘋狂的暴漲，也經曆過慘絕人寰的暴跌，用鮮血般的事實教育了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什麽叫做股市。
而1994年7月底，正是它自出生以來，最為黑暗的時刻。
自今年以來，深滬兩市極度低迷，上證綜指一度低至曆史性的三百多點。原來發家致富搶購如潮的股票，變成了破家滅門棄如敝履的廢紙。曾經車水馬龍的證券交易所門前，如今已是門可羅雀車馬稀少。
周碩在它的門前駐足片刻，抬腳走了進去。交易大廳正中是一塊不斷翻滾的顯示屏，顯示著一支支股票的價格和信息，它的對麵是一片藍色的塑料排座海洋，粗粗看上去怕不得有幾百個座位。
然而此時空曠的大廳裏，隻有三五個散戶百無聊賴的坐在那裏。他們之間似乎是老相識了，間或隨口聊上兩句，卻是連一眼也懶得抬頭看向顯示屏。
大廳的兩邊是交易所的營業窗口，窗口裏麵的服務人員穿著整齊的短袖白襯衫，麵前擺放著一台電腦，本來應該精神幹練的裝扮卻莫名的顯出一種沉悶。
周碩隨便挑了一個營業窗口，用手敲了敲玻璃窗，把正在發呆的營業員叫醒。這營業員圓圓胖胖的四方臉，麵白無須、細皮嫩肉，顯然是養尊處優慣了的樣子。
卻見他懶洋洋的抬起頭，用沒睡醒的語調問道：“什麽事？”
“開戶。”周碩也不多說，將身份資料和銀行存折一股腦的遞了過去，便安心的等待起來。
見到業務上門，這營業員總算精神了點，手腳麻利的辦理著手續。過不多時，便甩出幾張表單讓周碩填寫，然後問道：“請問轉多少資金到證券交易賬戶？”
周碩一邊填寫表單，一邊頭也不抬的說道：“全部。”
營業員把他的存折找出來，翻到後麵查找最後一條記錄的餘額，頓時吸了一口涼氣。他慎重的確認道：“請問，是把存折裏的二十萬全部轉到證券交易賬戶嗎？”
“沒錯。”
周碩的聲音裏有一絲不耐煩，這也需要確認一遍？這人是沒見過錢嗎？券商的手上每天要過多少個二十萬，恐怕數都數不過來吧？
沒錯，在股市紅火的那些年月裏，這些營業員多少錢沒有見過？百萬、幾百萬、上千萬的資金曾經在他們來說都不算什麽。但是在1994年？敢於這樣做的不是已經逃跑，就是已經陣亡。哪怕是拿著千把塊錢練手的人，現在都已經不多見了，畢竟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水裏撈來的。
聽到“二十萬”這個數字，櫃台上其他的營業員也紛紛用異樣的眼光看向周碩，在視線不及的角落裏甚至傳來一些竊竊私語的聲音。如果努力分辨，分明能夠聽到諸如：冤大頭、屯老帽、傻瓜這樣的稱呼……
股票買賣的手續很快就辦好了，周碩收下一堆的證明文件，拿出股東代碼卡又遞了回去，說道：“請給我買入SD渤海。”
營業員在電腦上操作了一陣，轉頭問道：“請問你買入多少股？”
周碩默算了一下，答道：“先買入六萬股吧。”
SD渤海，即指SD渤海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也就是後來的銀座股份有限公司。它在1994年5月6日SH證券交易所上市，股票代碼：600858。1994年7月末的股價在3.18上下浮動，六萬股也就是190800元左右。
也就是說，如果用當時時髦的賭神台詞來形容他的做法就是——全梭了。
“呃——你確定？”營業員愣了愣，不可置信的問道。
周碩毫不在意的點了點頭，鎮定的說道：“確定。”
這樣豪賭的行為頓時引爆了交易所內所有人的熱情，流言以超過光的速度開始傳播。不等他買入交易完成，四下裏躲躲閃閃的眼光便向他射了過來。
交易完成，拿回股東代碼卡。周碩像是沒事人一樣，翩翩而去，隻留下交易大廳裏連綿不絕的議論聲。
周碩出了門沒走多遠，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呼喊。回頭一看，竟然是那個白胖的營業員。
那營業員揮舞著手臂邊喊邊跑了過來，呼哧帶喘的來到他的身邊，猛喘了兩口氣這才說道：“呼呼，你，你的交割單忘記拿了，給！”
周碩略有些詫異的看著他，這東西和去銀行取錢的小票類似，就是一個查詢作用，拿不拿都無所謂。不過他還是笑了笑，將股票交割單接了過來感謝道：“真是多謝了，還麻煩你這麽遠送過來。”
“沒事！”營業員站直了身體，深呼出一口氣。躊躇了一下，欲言又止的說道：“你——能拿出二十萬來炒股，不容易吧？哎，聽我一句勸，今年的行情恐怕沒有好日子啦，趁著虧的不多，趕快賣了吧！股市有風險，哪有上來就做滿倉的！”
周碩聞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搖著頭笑了笑。問道：“你叫什麽？”
“啊？我叫龐舟。”他有點反應不過來，明明是自己在勸他，怎麽他一開口，卻有一種自己做的事情很可笑的感覺？
周碩拍了拍他的肩膀，認真的說道：“龐舟，看得出來你人不錯。如果願意相信我，趕快去買SD渤海，有多少買多少！”
龐舟愣愣的看著周碩漸漸走遠，仿佛被催眠了一般，腦海裏一片空白。隻是不斷的回響著：“去買SD渤海”這幾個字，這句話裏的自信是如此強大，以至於他甚至失去了辨別的能力。
龐舟邊走邊想著，這個時候重金入市，難道他有什麽內幕消息不成？肯定是這樣吧，不然說不通一個連交易賬戶都沒有的人第一次就敢壓二十萬進場啊。對，沒錯，一定是這樣！
龐舟失魂落魄的回到交易所，抓起電話就開始撥號。嘟嘟聲一過，一個慈嚴的聲音接起電話來問道：“喂，誰啊？”
“媽，是我龐舟。你帶著你的股東代碼卡和我的存折，快來證券大廳。”
出租車嘎吱一聲停在證券公司的交易大廳前，一個保養得宜的中年婦女從車裏鑽了出來。隻見她一身薄紗刺繡的連衣裙，頭發燙著大波浪卷，頭上戴了一頂簪花遮陽帽。渾身上下打扮雍容有度卻不奢靡，顯得格調非凡。
這婦人踩著高跟鞋嘎達嘎達的走進證券交易大廳，徑直走到龐舟的交易窗口，開口問道：“兒子，你怎麽突然要我把存折帶來？什麽地方要用錢麽？”
龐舟這時卻魔障了一般，腦子裏想的就是去買SD渤海，根本不搭她的話，隻是說道：“快把代碼卡和存折給我，有急用。”
婦人將存折和代碼卡遞給龐舟，隻見他運指如飛，片刻間就將存折裏的錢轉存到交易賬戶裏，緊接著就買了一萬股SD渤海的股票。
當股票交割單從打印機裏嘎吱嘎吱冒出來的時候，他才如夢初醒一般，突然打了一個激靈。
我，我這是在做什麽呀？這三萬多塊錢我攢了多久？本來是要用來買房子的啊！就這麽換成一堆紙片一樣的股票了？就因為一個陌生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我怎麽這麽糊塗啊！
看到兒子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婦人連忙關心的問道：“兒子，你怎麽了？你沒事吧？”
“我沒事，您別擔心。”龐舟努力的想要露出一絲笑容，不讓母親擔心。卻不知道他這一笑，簡直比哭還難看。
就在他想要將股票重新賣出去的時候，證券交易大廳裏的掛鍾突然敲起了整點的報時聲。十五聲蜂鳴報時一過，他徒勞的敲擊著電腦的回車鍵，屏幕上卻開始提示起：“連接已中斷”的字樣。
龐舟深呼一口氣，安慰自己道：沒事，隻是一個周末而已，現如今的行情早就跌的無可再跌，想來兩天休息日一過，再來賣出也還趕趟。
股市休市，交易大廳裏的營業員也開始下班。同事們走過龐舟的櫃台前，一人突然“咦”了一聲，拿起龐舟打印機吐出來的交割單，驚訝的叫道：“龐舟，你竟然也買了一萬股的SD渤海？”
同事們聞言，紛紛看過來，驚訝的問道：“你沒事吧？這種時候還要買進？”
“是啊龐舟，你要是嫌錢多我們可以幫你花啊，怎麽這麽想不開要去買股票啊！”
同事們圍攏在他身邊嘰嘰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語，嬉笑的傳看著他的買入交割單。龐舟搶了兩把，總算將交割單搶了回來。嘴硬的說道：“我覺得這隻股票會漲，不行啊？”
他這話說完，大廳裏一時安靜下來，接著就是爆發出一陣大笑的聲音。
“你說股票會漲？哈哈，哈哈哈哈！”
“哎呦，笑死我了，今年我還沒見過一絲紅呢，我信你滴邪哦！”
在同事們的一片譏笑聲中，龐舟隻好奮力的推開人群，拽起老媽就往外跑。
他邊跑邊憤憤的想著，笑吧，笑吧，總有一天你們會知道，我龐舟的眼光比你們強一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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