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桑抵達C國的第三個月,C國爆發了戰爭。

她背上攝影機跟著大部隊轉移到安全地帶,等到戰火消歇,又扛著攝影機,穿著防彈背心前往前線報道。

這樣的情況,之後在陳桑身上發生過很多次。

她駐紮在國際維和部隊之中,深入報道過戰爭前線,也曾探訪過被戰爭無辜殃及的平民。

她用鏡頭下的一張張照片,記錄下戰場的殘酷,利用網絡傳遞出對戰爭的厭惡和對和平的渴望。

陳桑後來還在維和部隊中看到了陸懷川。

他成了一名無國界醫生。

兩人相遇的時候,陳桑剛從槍林彈雨中死裏逃生,一身狼狽。

陸懷川同樣好不到哪兒去,隻是一向淡然的神色中,無形中多了幾分慈悲。

見到人,還不忘調侃一句:“怎麽、認不出來了?”

在陳桑的印象中,陸懷川向來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他醫術了得,卻也汲汲為營,一心想著不斷往上爬。

對於成為無國界醫生這件事,對於他而言,似乎沒有那麽多所謂的利益可言。

在這裏見到他,陳桑確實有些意外。

“當然認得,就是沒想到你會來。”

陸懷川:“我在國內看到了你拍攝的照片和采訪視頻,突然意識到,風頭不能被你一個人占了。”

陳桑忍不住嘴角溢出一絲笑意,末了,還是忍不住問道:“霍嶢怎麽樣?他好嗎?”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她的聲音不自覺放輕。

既是歉疚,又是思戀。

陸懷川:“他會跟著國際救援部隊一塊過來,快的話,預計今晚就會到。”

“真的嗎?”

陳桑的眼底閃過幾分意外。

陸懷川:“你知道的,無論你做什麽,他都會選擇無條件支持你。”

從前的霍二爺雖然偶爾關注國際動向,卻從不會插手這些事。

頂多,也隻是看到哪裏地震時,隨手捐出幾千萬。

霍嶢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多慈悲的人,但當他的妻子哽咽著說,這裏的某一片區域遭受了無差別炮彈攻擊,許多兒童甚至活不過明天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想動用自己的力量,隻為拂去她臉上的淚水。

戰爭從一開始,就是上位者爭權謀利的手段之一。

他們不會為了平民的利益去選擇妥協。

當戰爭持續發展下去,曾經再美好的建築,最後都會淪為一片廢墟。

更不擇手段的是,他們居然還將槍口對準了無辜的平民和小孩。

那一道牆就像隔絕了生的希望。

無辜的平民在那片區域裏被斷水斷電,經曆不間斷的炮轟。

真正有錢有勢的人早已跑遠,留下的隻有手無寸鐵的平民。

而這,就是那片土地上血淋淋的現實。

在過去的半年時間裏,陳桑見過太多太多的屍體了。

有些可能一天前還跟你打過招呼,問你要過糖的小孩,第二天就會被炸死在自己的腳邊。

那片區域被全麵封鎖,陳桑隻能盡可能地讓那些負責護衛她安全的傭兵,去那片區域裏將無辜的孩子接出來,能救一個是一個。

因為這件事,陳桑曾經被抓到過一次,對方的首領叫囂著要拿她的人頭祭天。

負責保護她的傭兵拿出武器準備跟對方火拚。

就在陳桑護著懷裏的孩子,以為自己要經曆一場生死大戰時,對方的首領突然接到了一則電話。

陳桑聽不懂對方混雜著大小舌音、晦澀難懂的阿拉伯語,隻依稀從話語中,聽到了一個“Lu”。

緊跟著,她跟孩子被安然無恙地釋放,並警告她不準再靠近那片區域,也不準再對外傳播從那片區域裏拍攝到的視頻。

陳桑心裏暗罵一聲“老逼登”,麵上隨口敷衍地迎著,私底下又偷偷摸摸搞事。

霍嶢來的時候,她已經成功從那片區域裏救出了二十一個孩子。

陳桑工作時,那些扛著槍的傭兵就被她指揮著幫忙帶孩子。

長此以往,已經帶得有模有樣。

她想讓霍嶢將那些孩子送離戰場。

“那你呢?”霍嶢問她。

陳桑認真地說:“我想等到戰爭結束,和平到來的那一天再離開。”

她先前在戰爭前線拍到的照片,引起了國際上的劇烈轟動。

不間斷的,已經開始有聲音在國際上表示,我們渴求的從來都是和平,而不是戰爭。

霍嶢微笑地抱住她:“好,我陪你。”

這世界坑坑窪窪,卻總有人在縫縫補補。

她從不是孤勇者。

……

在霍嶢抵達的兩個月後,這場戰爭終於宣告結束。

和平來之不易。

陳桑後續又跟蹤報道了十幾期戰後重建的視頻,為她此行的駐外工作做了一個完美的收尾工作。

將近一年過去。

她身上的肌膚經曆過長時間的風吹日曬後,不再像從前那般白皙,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旺盛的生命力。

她從那片區域裏救出來的孩子,最後都被國際上的熱心人士所收養。

而陳桑在回國的半年後,也終於擁有了自己的孩子。

認真說起來,陳桑的懷孕其實算是個意外。

她在回國後的一次體檢中,查出患有巧克力囊腫。

做完微創手術過後,醫生對她說,後續複發的可能性很大,之後的防治手段如若不是每個月吃避孕藥或是上環,最好盡快懷個孕。

這個病的病因跟經期有關。

懷孕能保證至少十個月不來經期,可以有效抑製複發。

於是,家裏的小雨傘再也派不上用場。

霍嶢從一個在工作上卷生卷死的人,改成白日裏發了瘋似的努力工作,下班後推掉一切不必要的應酬和會議,專心回家陪老婆。

由於霍嶢每天晚上的辛勤工作,陳桑終於在做完手術的一個月後,成功懷孕。

這可把在寺廟清修的霍老爺子樂得不行。

得知消息的那天,他連夜從寺廟裏趕回來,盯著陳桑的肚子來來回回地看了半個小時,看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

霍嶢:“爺爺,您這麽看,也不怕閃著眼睛。”

霍老爺子:“隻要不閃著我重孫子就行。哎,不對,萬一肚子裏頭是個重孫女,聽到這話該不高興了。乖寶寶,你安心在媽媽肚子裏長大,等出生之後,曾爺爺送你兩個億。”

霍嶢耳邊聽著霍老爺子哐哐畫餅,心裏喜憂參半。

一方麵,他當然希望陳桑能早點懷孕,免得病情複發。

另外一方麵,他也沒想到怎麽就這麽準,直接來了個一發入魂。

產後至少三個月才能同房。

這豈不是意味著,他接下來至少得當一年的和尚?

陳桑不清楚霍嶢心裏的小九九,隻是她沒想到,看別人懷孕生孩子輕輕鬆鬆的事情,到自己身上竟然會這麽難。

她沒有像其他人一般孕吐,但每天都像痛經一般難受。

懷孕第二個月時,因產檢查出有暗區,不得不停下工作,每天臥床休息,還得連著打一個月的保胎針。

懷孕之後激素分泌,陳桑的情緒波動很嚴重,變得比從前嬌氣不少,動不動就哭。

這可把霍嶢緊張得不行,成天想著法兒地逗她開心。

有時候是陪她一塊做手工,有時候是坐在床邊讀書給她聽,有時候是一遍遍地給陳桑發紅包轉賬,就為了她在點開收款的那一瞬間,能聽個響。

陳桑後來在懷孕五六個月,胎兒慢慢穩定下來的時候,還迷戀起了打麻將。

這下可好,為了湊搭子,霍嶢和無所事事的周羨南齊齊上陣。

連年邁的霍老爺子,都拿起老花鏡,專程陪著孫媳婦一塊打發時間。

每打一個小時,還得專程提醒陳桑站起來走動幾步,活絡活絡筋骨。

每當這個時候,霍嶢就會攙著她,陪著她四處走一走。

看一個男人到底愛不愛你,隻要看他願不願意在你身上花錢、花時間就夠了。

顯而易見的是,霍嶢這兩點都做到了。

幾個月後,陳桑順利產下一個漂亮的女嬰。

霍老爺子抱著剛出生的寶寶,笑得合不攏嘴:“我老霍家終於有後了,哈哈哈……”

老爺子戴上老花鏡,翻了好幾天的字典,以及《詩經》《楚辭》,最後終於給他的重孫女翻找出一個絕佳的名字——

霍晚檸。

“這個名字好啊,算命的不是說我們家寶寶缺木嗎?你看這個字裏啊,直接就有木。”

“另外,你看這個名字裏,還包含了我們家寶寶出生的時間。別人一聽,哎,立馬就知道我們家寶寶是晚上出生的小朋友。”

“霍嶢,你專心著點,沒看我正在跟你說你女兒的名字嗎?”

自從新成員降世後,霍嶢在霍老爺子心中的地位,那叫一個一落千丈。

從前都是:

“阿嶢,你看你這到了飯點,不按時吃飯算怎麽回事?就算工作沒忙完,飯也得吃是不是?”

“阿嶢,我剛讓家裏的保姆給你煲了養身體的人參湯,你記得趁熱喝。”

“阿嶢,最近天氣冷了,你記得早晨出門上班的時候,多穿兩件衣服。”

“阿嶢,京城最近霧霾嚴重,要實在不行,公司裏的那些事兒就交給底下的人去幹,別累著自己。你帶著桑桑去找個海島度假去,要是公司裏出了什麽岔子,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再動動。”

……

至於現在:

“霍嶢,你女兒今天還沒拉粑粑,你趕緊看看她有沒有積食?要不要喂點益生菌?”

“我們家寶寶怎麽又哭了?霍嶢,是不是你幹的好事?”

“霍嶢,你怎麽一天到晚就知道上班陪老婆,不知道多陪陪你女兒?”

“既然你女兒喜歡騎大馬,你就趴在地上給她騎唄。趕緊的!”

……

霍嶢可算體會到了什麽叫做隔輩親。

有了下一代,他就不算隔輩的那種隔輩親。

霍嶢哭唧唧地去找老婆求安慰,最後直接被陳桑一個抱枕扔出來。

霍嶢一臉無辜:“老婆,我冤枉啊!”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先喊冤枉準沒錯。

“你冤個屁!”陳桑氣勢洶洶地從房間裏走出來,將顯示著兩道杠的驗孕棒直接砸在霍嶢身上,“你個殺千刀的,我又懷孕了!”

陳桑起初對懷孕這件事,一直處於比較佛係的狀態。

但她根本沒想到,生完孩子才剛剛解除了霍嶢的禁欲,丫的竟然又給她來了一個一發入魂。

要不要這麽強?

打胎是不可能打的。

隻能硬著頭皮繼續生。

而且出乎意料的是,產檢查出來,發現這一次肚子裏懷的居然是一對雙胞胎。

一聽說這個消息,霍老爺子那叫一個興奮,直接抱著小晚檸暴走二裏地。

“桑桑,你真是我們家的福星!”

“等孩子生出來,爺爺直接給你買十棟樓!”

霍老爺子做完保證後,又抱著小晚檸開始蛐蛐兒霍嶢。

“對了,你那個不著調的爹跑哪兒去了?老婆懷孕這麽重要的事,也不在旁邊陪著。”

彼時的霍嶢正拿著筆記本和筆,無比認真地在醫生的跟前做筆記。

雖然已經照顧過一次陳桑懷孕,但因為這次是雙胞胎,所以霍嶢格外謹慎,生怕什麽地方出現什麽意外。

懷雙胞胎明顯比單胎要辛苦許多,到了五六個月時,霍嶢便是一邊給閨女當大馬,一邊背著唐詩給肚子裏的兩個崽崽做胎教。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陳桑發現霍嶢居然還會彈鋼琴。

為了給崽崽陶冶情操,霍嶢趕著趟兒的露兩手,從《小星星》彈到肖邦的《夜曲》,時而再給陳桑來上一首《夢中的婚禮》,忙活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

陳桑將小晚檸抱到身邊,對著霍嶢疑惑問道:“怎麽突然想起要做鋼琴胎教?”

從前懷第一個的時候,也做音樂胎教,但霍嶢安安靜靜地負責音樂播放,還從來不曾親自上過手。

霍嶢一臉哀怨地看了小晚檸一眼:“還不是想讓肚子裏的這兩個崽記著點他們爹的好,別出生後可著勁兒謔謔我。”

現在的小晚檸,怎麽說呢?

小小年紀就展露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架勢。

就像嬴政的父親,朱棣的媽,雍正的皇位,孝莊心裏的那個他,太野了也!

陳桑孕期的這段時間裏,霍嶢的鋼琴沒少彈。

或許是老天爺當真聽到了他的訴求。

陳桑二胎生的一對龍鳳胎,性情溫和又可愛,是妥妥的小甜妹和小暖男。

幸福的定義是什麽呢?

或許是陳桑偶然間在抽屜裏,翻到霍嶢去做的結紮手術報告,想起她生龍鳳胎時大出血,霍嶢哭著抱住她,微紅著眼圈,說:“寶寶,我們再也不生了好不好?”

又或許是,在某一天的午後,陳桑看到霍老爺子領著三個小朋友在花園裏跑跑鬧鬧,圍著玫瑰花田玩得不亦樂乎。

那裏,是霍嶢依照陳桑的喜好,親手栽下的一朵又一朵的玫瑰花。

嬌豔的玫瑰綻放,馥鬱芬芳,在陽光下宛若一幅絕美的畫。

陳桑隔著窗看向三個可愛的小朋友,而在她的身邊,霍嶢正滿心愛意地看著她。

她有了她的小玫瑰。

而他又何嚐不是尋到了自己的玫瑰?

“我望著窗外,卻隻看見你。

在我荒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後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