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掌事等幾人連夜逃出了小賃村,根本不敢在鄰村多待,一路馬不停蹄連跑了三四天不帶歇的,跑到了隔壁州市,幾個人全部灰頭土臉,疲憊不堪,再加上小孩兒也撐不住了,才找了家客棧歇息了下來。

幾人訂好房間自去休息,疲累至極,俱都無話。

到了半夜,謝清瑤忽感心悸,被噩夢驚醒。

她幽幽看了看周圍的環境,見房舍簡陋,但桌上一盞孤燈微微搖晃,方才的噩夢也記不清了,隻是心髒還是一突一突的跳著,讓她心神不定。

她試著叫了兩聲衛淮,但衛淮並沒有出現。

從小到大,衛淮一直守護在她身邊,有時候她以為他不在,但其實他一直都在。

但現在衛淮卻不在……

謝清瑤心裏發沉,又覺得有些想小解,見樓下還有燈火照明,便拿著自己的燭台下樓了。

小解完畢後,路過廚房時,忽然看到有個人影一晃。

她嚇的呆立不動,正猶豫該逃跑還是該叫人,忽然脖子一涼,一柄尖刀橫在了她的脖頸,一個熟悉的聲音響在她的耳畔:“又見麵了,謝小姐。”

謝清瑤猛然想起這個聲音,是讓她馬球會上碰瓷趙承業的聲音。

謝清瑤咽了咽口水,不敢說話,渾身汗毛直豎。

“放心,我不殺你,但是你也當作什麽都看不到,嗯?做的到嗎?”

那聲音喑啞難辨,猶如毒蛇吐信一般,陰冷的鑽進謝清瑤耳朵裏。

謝清瑤微微點頭,她本來也確實沒看到什麽。

“乖。記住,你是太後一黨的人。”那人拍了拍她的臉頰,連手都是帶著手套的,然後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離開前留下一句話:“對了,明天早上送到房裏的水和吃食,都不要碰。”

謝清瑤心口狂跳。

謝清瑤定了定神,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回到屋裏。

第二天早上,青騅和絳雪依次將眾人叫起來,去大廳吃飯,餘掌事已經定好了所有人的早飯,唯獨謝清瑤不起來,說突然頭昏腦漲,想多休息一會,絳雪本來就不喜她,聞言樂得不叫。

她自然將這事告知了大家,大家也都覺得沒什麽,連日趕路確實疲憊,蘇沫兒今早也起不來,還躺著。

唯獨薛安然微微覺得有些不對。

蘇沫兒是真正金尊玉貴的世家小姐,謝清瑤可不是,以往在平民家生活的時候,每天都是要幹農活的,比這可累多了,也不可能賴床不起。

薛安然端著自己手裏的水,下意識的仔細嗅了嗅,什麽也聞不出來,但她自重生後,對謝清瑤有關的事,疑心都很重,且提著十二分的小心,雖然沒察覺到什麽,也沒有喝水吃食。

就在她多思多想時,那四個孩子也從二樓下來,聚到餘掌事身邊,叫二丫的小丫頭捧起水杯,隻是微微一嗅,神色大變,尖聲道:“這水不能喝!”

但是餘掌事等幾人早就喝下去了。

二丫急的幾乎哭了出來:“是毒藥!是毒藥!”

小江也說道:“二丫的嗅覺比常人靈敏很多……”

餘掌事臉色急變,連忙用銀針試毒,但是水和食物都沒毒。

二丫急道:“不是那個毒,不是平常的毒……”

小江道:“……是疫病,是能傳染疫病的毒……”

所有人臉色全都變了。

幾個孩子都大哭起來。

哭聲引來了客棧其他所有人的注意。

“……疫病,他們幾個人好像是從小賃村過來的……”

“是啊,昨天看到他們就覺得跟逃難似的……”

“天呐,是小賃村的人,怎麽還敢出來害人啊……”

“我們不會被感染了吧……”

餘掌事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客棧的夥計就來到他們跟前,但站的比較遠,還用帕子捂住了臉,直接道:“這裏不歡迎你們,麻煩現在立刻出去!”

青騅怒道:“喂,你好沒道理,根本沒有辦法確定我們是不是從小賃村出來的,就算我們是從小賃村出來的,也不一定染上了疫病,這個疫病又不是隻要見見麵就會染上的,憑什麽趕我們走?”

“不走是吧。”客棧夥計喊道:“這幾個人不走,鄉親們你們說怎麽辦?”

最後餘掌事等所有人被客棧裏所有的人趕了出來。

餘掌事看到自己被扔在地上的包裹,一臉呆滯。

長這麽大,他還是第一次受到這種待遇。

雖然以前他得罪過權貴,但是權貴的手段陰險卻沒有如此直白。

而且他還是大夫,即使得罪了權貴,權貴也對他留了三分臉麵。

睡在房裏的蘇沫兒和謝清瑤也沒能幸免,被硬生生從**拽了起來,蘇沫兒甚至外衫都沒穿好就被趕了出來,此時早已哭的背過氣去。

薛安然帶她躲在一處無人處,留著絳雪陪她。

餘掌事呆了片刻,接受了事實,從地上撿起包裹,打算另找客棧。

但是短短一個時辰,他們是從小賃村出來的消息飛遍了城中,根本沒有客棧願意讓他們入住,連去城隍廟,都被裏頭的乞丐打了出來。

幾人隻好露宿街頭,實在沒法,青騅偷偷偷了三輛馬車,留下銀錢,讓女眷和小孩和餘掌事睡在馬車裏頭,他自己睡在樹上放哨。

過了一夜,餘掌事早起開始咳嗽,皮膚上開始出現一些紅色的小疙瘩。

二丫強忍著不哭,但是從她的表情來看,眾人都知道出事了。

鄭福顫著聲音問:“……是不是感染上了……”

除了蘇沫兒,謝清瑤,薛安然沒喝水吃食,其他成年人都碰了水和食物。

蘇沫兒,謝清瑤和薛安然還不是很清楚,鄭福卻知道這個疫病到底有多可怕,而且根本無藥可治。

她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青騅臉色蒼白:“我即刻傳信給瑞王殿下。”

餘掌事阻住他:“告知瑞王殿下又有何用?我們沒有完成瑞王殿下交代的事,反而要讓瑞王殿下陷入不利之地,不可以……哪怕是自我了斷,都不能讓瑞王殿下陷入不利!”

曹醫女哽咽道:“掌事!”

餘掌事道:“蘇沫兒,謝清瑤,薛安然,你們三個聽好了,先把這些孩子送回上京,送到瑞王殿下處!”

蘇沫兒問道:“那餘掌事你呢?”

餘掌事低頭咳嗽道:“我?早在十幾年前,我這一條賤民,就應該死不足惜……”

曹醫女也道:“我同掌事一般,多活的這麽多年,都是賺的。”

青騅道:“……瑞王殿下讓我護著餘掌事,我沒有護好,還因粗心大意,讓自己陷入絕地,大不了陪著掌事一塊死。”雖然是這麽說的,但是他的手一直在抖。

氣氛一時哀戚至極。

薛安然道:“你們都要回到瑞王殿下身邊去。”

她看向餘掌事道:“餘掌事,敵人做這件事,就是想讓你回不去瑞王殿下身邊,你如果堅持留下來,豈不是正中敵人下懷?他為何要讓你身染疫病,就是好讓你就算出了小賃村,也不可能回到瑞王殿下身邊。你是大夫,熟知藥理,不想讓瑞王殿下也染上疫病的話,大不了不接觸瑞王殿下,不接觸瑞王殿下也能傳遞信息。但是隻有你回到瑞王殿下身邊,才能讓敵人知道,他們的陰謀被挫敗了。”

餘掌事一時呆住。

薛安然又道:“再說這幾個孩子,隻能說清小賃村發生了什麽事。蘇沫兒和謝清瑤對醫理所知甚淺,疫病到底要怎麽防治,小賃村眾人的身體情況到底如何,現在防治疫病的藥方該如何改善,都隻有你知道,所以你必須回到瑞王殿下身邊,就算死,也不能中了敵人的計策之後,就束手就擒而死。”

餘掌事眼神複雜的看了薛安然一眼,緩緩道:“你說得對。”

絳雪忽然問道:“姑娘你呢,你不回去嗎?”

薛安然點點頭:“我不回去。”

所有人大驚。

絳雪道:“姑娘……難道你要一個人留下來?那絕對不行!”

薛安然道:“我不會留在這裏,我要回小賃村。”

絳雪匪夷所思道:“姑娘,你瘋了!!!你一個人回去?!”

薛安然沉著道:“我必須回去。小賃村肯定有人有抑製疫病的藥方,那張藥方必須拿到,雖然可能治標不治本,但是對防治疫病肯定很有效,那張藥方是經過了很多次試驗才寫下來的藥方,餘掌事縱使寫下了藥方,也絕對不可能拿活人試驗……”

絳雪哭道:“姑娘,可是你一個人,怎麽可能做成這件事?”

青騅也道:“薛小姐,讓我陪你一塊去吧!”

薛安然道:“你跟我一起去?去做什麽?你可能也染上了疫病,這疫病發作時間有快有慢,若是你突然發作,我如何照顧得了你?你跟我一起去然後半路上等死?”

薛安然又對蘇沫兒道:“蘇小姐,你能做好嗎,把餘掌事等一眾人,送回到瑞王殿下身邊。”

蘇沫兒微微一怔,隨即點頭道:“你放心,於情於理,不管是為了他們還是為了我自己,我都要送他們安全回去。”

薛安然知道她沒有撒謊,便道:“蘇小姐,你是個坦誠人,那麽安然再贈你一句話,若能平安將餘掌事送回到瑞王殿下身邊,你們蘇家一直想替代裴家位置的事,定有出雲見日的一天。”

蘇沫兒嚇了一跳:“你胡說什麽!”但她的心卻不可抑製的狂跳起來。

薛安然沒有再對她說什麽,看都沒有多看一眼鄭福和謝清瑤兩人,她對絳雪溫言道:“你們隻是喝了一點水,吃了一點食物,這種疫病是通過血傳染的,二丫他們也說了,即使喝下藥水,也並不是喝一次就會見效,而是喝了很長一段時間,所以也不要太過憂心……”

絳雪哭著道:“姑娘,絳雪不要走,絳雪要陪你一起。”

“聽話,你要替我守著後方。”薛安然道:“不然我若回去了,家裏一團亂,那還怎麽辦?”

絳雪隻是一直哭,說什麽也不肯放開薛安然的手,薛安然沒辦法,示意了一下青騅。

青騅愣了一下,然後一個手刀劈暈了絳雪。

青騅扶住絳雪的身子,對薛安然道:“薛小姐放心,我會把他們安全送回上京,然後盡快讓瑞王殿下派人來救你,你……千萬要保重自己,千萬不要出事,若是你出事了,瑞王殿下他……!”

他說到這裏,反應過來什麽,住口不說。

薛安然難得有些好奇:“會什麽?”

青騅思來想去,還是說道:“你若是出了事,瑞王殿下一定會傷心的!”

……傷心?!

薛安然心中一震,想起趙承業那張不動聲色,常年麵無表情的臉,驀然覺得有些好笑,他那樣的人,也會傷心,也會有喜怒哀樂嗎?

隨即她心口微微一澀:他居然會為我傷心嗎?

但很快,她把這點微妙的心思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她將青騅拉到一邊,悄聲對他說:“你一定要在一個時辰內立刻把餘掌事等所有人送出城,記住,不管用什麽方法,一定一定要在一個時辰內送他們出城。”

青騅問道:“為什麽?”

薛安然道:“客棧裏的水和食物,並不是隻有我們吃了,喝了!”

青騅悚然,這才真正意識到事情有多大。

餘掌事是瑞王殿下的人,他不但出了事,染上了疫病,還讓疫病傳染給了一個客棧的人,而一個客棧的人是很可能傳染給全城的人的。

他止不住身子發抖。

薛安然道:“現在隻有瑞王殿下派兵來才能及時控製住這裏,一定要快!不要再婆婆媽媽,兒女情長,我們打從第一天為瑞王殿下辦事時,就已經做好了將生死置之地外的準備,不是嗎?!”

青騅點點頭。

薛安然又道:“如果正常的法子出不去,不要墨守成規,總之一定要順利出城,明白了嗎?”

青騅對薛安然行了個軍禮:“末將領命!”

薛安然微微一怔,然後舒了一口氣。

曹醫女走過來,將一包藥遞給薛安然,偷偷道:“這是蒙汗藥,俗稱暈暈藥,餘掌事不好意思直接給你。隻要下上一指甲蓋的量,就能迷暈一頭牛,讓一個人睡上三天三夜不是事。”

薛安然收下了,點點頭。

蘇沫兒又交給薛安然一張地圖:“我自己畫的,可能記得不是太全,但是八九不離十,你若是信我,就留著。”

薛安然笑道:“我自然信你。”

蘇沫兒一怔,感歎道:“我居然之前還覺得你膽子小……跟傳言中大不一樣……”她想了一想:“好啊你,你算計我……”

薛安然道歉道:“抱歉……”

蘇沫兒大度道:“算了,不過是些小事,我也沒受什麽損失,反倒是你,你……你一定要保重……”

她自然也知道薛安然獨自回小賃村有多危險!

薛安然沒再多說什麽,讓青騅“偷”了一匹馬,自顧自回小賃村去了。

她回去的時候還是白天。

因多日未曾好好洗漱,身上都有味了。

不過薛安然也不在意。

小賃村的人這回都認識她,見她獨自一人回來了,倒也不是很吃驚,全都圍了上來。

因薛安然連日遇到糟心事又趕路,此時早已不複當初麗色,整張臉油光可鑒,頭發粘在一處,身上還有味,衣裳也是能見到汗漬。

她這副形象,小賃村的男人見了她,倒減了些齷齪心思。

張哥道:“你居然敢回來?”

他心知肚明餘掌事等肯定回不去,但真沒想到薛安然居然敢回來?

張哥道:“他們人呢?”

薛安然淡淡道:“隻有我一個人回來,我要見你們的貴人。”

張哥厲喝道:“大膽!貴人這二字,也是你能叫出來的!”

薛安然不理會他,大聲道:“我知道你真正的主子是誰,難道真的要我當眾說出來不可?!”

張哥厲喝道:“你們死了不成,拿下她!”

薛安然手緊緊抓住曹醫女給她的藥粉,麵上卻不露聲色,冷冷道:“我數三下,三!”

“愣著幹嘛,她就一個女的,你們還怕什麽?!”

“二!”

“哎呦我去,你們真是龜孫,我自己上!”

“一!你幕後的主子是——春雨綿綿人獨去!”

“哈哈哈哈哈哈!薛小姐好膽色!”

穿著綢緞,麵容平常的中年男人從一側走了出來。

村民們見到他,都麵露懼色的退下了。

中年男人笑道:“蔽姓呂,薛小姐叫我呂生就可,既然薛小姐有話要說,屋裏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