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爺,咱們這樣做真的可以?”
天還沒亮,裴瓊就已經親自起身,同書鋪的掌事,夥計,一起偷偷盯著,這家新開的“強國書鋪”,到底是從何處進貨的。
沒錯,這家書鋪就叫強國書鋪。
一個很土很俗的名字。
但是簡單好記,而且裴瓊打聽了,很多來買書的學子都對這個名字很是喜歡。
也是,隻要是讀書人,誰最初沒有一腔抱負,誰不希望自己能功成名就,青史留名,使百姓安居樂業,國富民強呢?
可以說,強國這個名字,雖然土點,俗點,但是狠狠戳中了學子和百姓的心思,隻要來買過一次書,就能記住這個名字,覺得名字土、俗,還會和同伴展開議論,無形中加強了書鋪的傳播。
而裴家的書鋪取的名字都是諸如“思牘齋”這種並不朗朗上口,有內涵有意義的名字。
開強國書鋪的主人,倒是很有幾分經商的巧思。
不過裴瓊並不是很相信,這書鋪是薛安然開的。
在他看來,薛安然隻是一介女子,怎麽能做成這樣的事?
怎麽能想出來把書租出去而不是賣出去的這種手段?
裴家幾乎把大胤的書籍,紙張,印刷等行業壟斷,強國書鋪的這些書籍來源十分不易,若是賣出去,恐怕很難再有供給來源。
不過不管強國書鋪的主人是什麽來頭,他裴瓊都要讓他看看,區區幾天冒出來的強國書鋪,是不可能威脅到他們裴家的書鋪一分一毫的。
裴梓辰的世子之位已經名存實亡,隻是裴家的下一代暫時沒有找出什麽很優秀的對象,別看裴梓辰最近時常犯渾,但他才學確實是裴家最好的,也不是說沒有其他的傑出兒郎,但要不就是庶子,要不就是早早棄學經商了。
但裴梓辰廢掉之後,也許裴太傅會覺得光是才學好,不足以擔當裴家下一任繼承人,所以最近裴家的年輕子弟,都在鉚足了勁表現自己。
裴瓊也是如此。
不管爭不爭得到下一任家主之位,裴家人從小就被灌輸“優勝劣汰”的思想,畢竟在裴家,不爭就意味著最後隻配吃別人剩下的,哪怕這個別人是自己的兄弟或者姊妹。
裴家的嫡子和庶子的待遇,是天差地別的。
連續幾天,裴瓊都派人悄悄跟著強國書鋪的夥計,摸清了強國書鋪進貨的所有地點。
等確定強國書鋪沒有別的進貨地點了,裴瓊一聲令下,以高價收購這些地方的所有舊書,並跟這些商戶簽訂了此後三年的合約,這些商戶此後三年的所有舊書,都隻能賣給裴家,絕不能賣給其他任何人。
舊書的價格本身就便宜,雖然是高價收購的,但裴家不缺這點錢,重要的是裴瓊敏銳的看到了,舊書行業是一個新行業,誰先搶占市場至關重要,他既然比對方更有錢,當然絕不容許別方在他擅長的行業領域跟他搶。
更何況舊書出租這一事,牽扯深遠……
他原先也沒想到科舉製改革這一層,還是裴太傅提醒了他。
裴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上京的東西南北四市,都設立了出租書的書鋪,價格跟強國書鋪一樣,但是紙張,書鋪的裝飾,以及書籍的維護程度,都比強國書鋪更好。
消息很快傳到薛安然耳朵。
絳雪急的不行:“姑娘,咱們這書鋪,剛剛開起來沒多久,這麽快裴家就動手了,這可怎麽辦?”
“別急。”薛安然開書鋪之時,就已想過了裴家會怎樣做,畢竟裴家的財力,不知道比她高出多少,有此應對之法,在她意料之中。
“想要在任何地方站穩腳跟,自然要有一樣別人無法取代的優勢。”薛安然緩緩說。
“裴家賣的最好的書籍,大部分都是跟科考的考點內容有關,當然也有當世的一些名家之作,但是裴家賣的書,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他們從來不賣市井氣息濃厚的通俗話本,也不賣真正敢言治國、民生弊端的真知灼見。畢竟整個大胤的治理,其實是操縱在四大世家之下,他們治理的不好的地方,怎麽能容許他人說出來呢?普通百姓可能看不懂其中的內情,但自己過得好不好,在遭受些什麽,心裏很清楚,而那些讀書人自然會比普通百姓看得多,想的多。堵不如疏,裴家隻喜歡堵,不喜歡疏,我們就從疏通這一道下手。”
“啊?”絳雪吃驚道:“但是這類書的內容,是不是太過於大膽了……而且通俗話本,和針砭時弊的書,放在一起賣,總有些奇奇怪怪的……”
“自然不能放在一起賣。而且通俗話本賣得並不好,大部分百姓根本不識字,買去做什麽?通俗話本都是說唱人買回去的,或者他們自己寫出來的,然後在茶樓酒肆說書或者唱曲。想要做好通俗話本的生意,就要找到好的說唱人,寫幾出好的新話本,傳唱一廣,生意自然就做起來了。這個倒不急,倒是這有真知灼見的書,倒真是難尋……”
絳雪道:“姑娘若是暫時想不出主意的話,不如去和瑞王殿下商量商量?”
薛安然遲疑片刻,便叫青峰遞了信去。
因薛安然和趙承業不宜太多會麵,所以薛安然也隻是收了趙承業的回信,上麵寫道:林家有女,年約十八,紅袖樓,或可一見。
林家女……
薛安然仔細沉思起來。
青峰適時的遞給她一道卷宗:“薛小姐,這林家小姐的資料,你可以一看。”
薛安然展開卷宗,看了一會道:“我知道了,青峰,你替我去約紅袖樓花魁清辭的舞會……也不拘舞會,反正能約到她一見,越快越好。”
青峰沒有多問,應是退下。
絳雪吃驚道:“姑娘,你要去……要去花樓嗎?”
薛安然搖了搖頭:“咱們可不能明麵上去。”
青峰幫薛安然約了第二日的舞會,在一艘船上。
前世今生,薛安然也是第一次逛花樓,有些緊張。
她和絳雪都扮作男子,隻是兩人膚色白膩,身體纖弱,看著實在不太像男子,青峰沒辦法,隻能在兩人麵上抹了許多蠟黃的脂粉,讓兩人扮作文弱小廝,跟著他,勉強算是蒙混過關。
到了船上,初期倒還好,文人墨客,將軍武士,在這溫柔鄉中,一開始還是說說笑笑,吟風弄月,沒有放浪形骸。但過不多時,隨著酒酣耳熱,男子們都開始叫起了美人,和自己身邊的美人調笑起來。
絳雪麵紅耳赤,眼睛都不知道往那看,青峰也覺得尷尬,他是無所謂,可是薛小姐跟在他身後啊!若是讓薛小姐看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他該怎麽跟自家王爺交代?
旁邊有衣衫輕薄的美人見青峰相貌堂堂,又正襟危坐,不由纏過來調笑道:“這是哪家的公子,來了這溫柔鄉中,怎還這般拘束,不如讓奴家為你放鬆下身子骨?”
見青峰窘迫,薛安然趕緊粗著嗓子解圍道:“莫要唐突,我們家公子是來看清辭姑娘的!”
“哦~~又是來看清辭姐姐的啊。”那女子嘴巴一撅:“清辭姐姐跳的舞,奴家也會跳啊,幾位爺不會也是想來看看,這官家小姐落入風塵之地,會是何等模樣吧?”
隨著她話音落下,絲竹聲調一變,清脆的鈴鐺聲響起,薛安然依稀從喧鬧的人群中聽到什麽“有請清辭姑娘排演的《天女舞》!”
如果說方才船上的美人還身著輕薄衣衫,隻是露了什麽肩膀啊,腰身什麽的。這隨之上場的舞姬,身上的布料僅僅是遮住了胸部和重點部位,並且布料是半透明的,可以說把欲遮還羞玩了個透徹,方才那些摟著懷中美人調笑的男人,此時目光已經全部聚集在新上場的舞姬上。
青峰臉色瞬間變了,他也沒來過花樓啊!他聽過的花樓故事沒有這麽暴露的啊!現在他回頭蒙上薛安然的眼睛還來得及嗎!
薛安然隻是一開始有不適之感,但很快就適應了,這一眾舞姬美則美矣,但薛安然確定沒有自己要找的清辭。
正等的心焦,舞曲到**處,一個雙臂挽著紅綢,足腕也戴著鈴鐺,臉上蒙著輕紗,穿著跟這些舞姬一般無二的女子,雙足輕輕觸地,幾個躍步,走上前來。
見她現身,原本安靜的場合瞬間活躍起來,有個帶著兵器的男子笑的十分猥瑣:“這不是昔日文名滿天下的林家的嫡女嗎,聽說現在隻要一兩銀子就可以讓她脫一件衣服,林小姐穿的這麽少,如果我出十兩,不是什麽都沒得脫了嗎?”
絳雪聽的心驚,那林小姐,即清辭並不生氣,麵紗下也能看出她隻是淡淡一笑,她輕輕一瞥,瞥向那說話的男子,薛安然看到她這個眼神,忽然就明白了什麽叫“媚骨天成”。
那男子被這一瞥,仿佛失了魂,暫時說不出一句話來,清辭一曲舞畢,場上開始拍賣她今夜的歸屬,薛安然拉了拉青峰,青峰滿頭大汗,默不作聲的直接掏出一百兩銀票。
青峰心想:這薛小姐逛一次花樓就花了一百兩,王爺以後賺的銀子,夠薛小姐花嗎?
縱使是花魁,一百兩也是天價了,老鴇簡直喜出望外,立刻為薛安然等人清了場,看到他們是三個人,又看到薛安然和絳雪身姿纖弱,便滿麵曖昧的讓青峰悠著點,還貼心的問他要不要藥物助興。
薛安然忙開口替青峰打發走了老鴇,船隻便靠岸,兩頂轎子將清辭和薛安然等人接走了。
絳雪道:“沒想到官家小姐,居然落到這種地步……不過姑娘,你為何要找這林姑娘呢,難道她手上有你想要的那些書籍嗎?”
薛安然點了點頭:“不但如此,林姑娘之所以落到這個地步,全是因為裴家。”
薛安然將卷宗上這林姑娘的資料,簡單跟絳雪說了一下。
這林姑娘原名林妙,林妙原是官宦家小姐,父親是探花郎出身,文名曾滿天下,後被撥到了翰林院,就是整理典籍的,因得罪了裴家,被裴家隨意找了個理由牽扯到官場黨爭之中做了犧牲的棋子,全家人都被下獄,父母身體不好直接病死,而獨女流落教坊司成了名姬。
林妙十二歲就流落到花樓,如今已是十八了。
“林家跟裴家有深仇大恨……”頓了頓,薛安然道:“……林家如今也隻剩下林妙一個女子了……且不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最好的朋友,林妙也是我們能找到的,對付裴家最不可能反水的人。”
至於其他的同情之語,薛安然也就沒有再多廢話。
十二歲已經有記憶了,官家小姐的生活過了十二年,忽然一朝父母含冤而死,自己則流落到花樓,如今已有六年,從不諳世事的官家小姐變成如今風情萬千的花魁,薛安然不忍心去猜測這林妙到底經曆了什麽,同情對林妙來說恐怕也是最沒用的東西。
三人到了紅袖招,到了林妙的房間後,小廝便帶上門退了出去,青峰守在外室,那林妙也沒出來迎接,薛安然帶著絳雪走進去,見那林妙側臥在床榻之上,衣衫也不知是沒有來得及換還是懶得換,本就穿的幾近於無,此時這個身姿,讓半抹雪白都露了出來,她卸了妝發,一頭青絲保養得極好,長發如瀑,蜿蜒散落在床榻之上,她沒戴麵紗,那張臉也是意外的秀麗清妍,整個人瞧著又純又媚,容貌尚在其次,骨子裏的那種風情,卻是獨一無二的。
“薛小姐。”林妙笑著,準確的叫出了薛安然的姓氏:“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
薛安然也直白道:“林姑娘……”
她剛一出口,便被林妙笑著打斷:“薛小姐,如今我已不是官家小姐,你且叫我花名清辭就好。”
“……清辭姑娘。”薛安然從善如流:“我來跟你做一筆交易。”
清辭懶洋洋的坐正了身子:“你說。”
薛安然考慮了一下措辭:“……不知清辭姑娘聽聞了我多少事,但是,我與裴家交惡,我與裴梓辰的婚約也於近日解除,想必清辭姑娘也有所耳聞。”
清辭輕輕點了點頭:“願意解除與裴家的婚約,薛小姐也算是有膽色,有心性。”
聽她語露讚賞,薛安然心裏鬆了口氣,清辭對她印象好,她要說服她自然容易些許。
“清辭姑娘的……家中有許多珍貴的藏書,也不乏很多不聞世的大儒的手跡,安然開了一家書鋪,需要那些珍貴的典籍,來與裴家對抗。”
“……嗯,雖然我不知道這些書籍對你有什麽用,畢竟在我手中,他們也隻是一些廢紙罷了,你的事情我最近聽聞了不少,你知道的,我身在花樓,別的事情不敢說,消息倒還有幾分靈通。我相信,你既然向我索要這些書籍,總是有辦法去對抗裴家的。”
薛安然道:“所以,清辭姑娘的意思是……”
清辭忽然抬起頭,勾起唇,露出一個惡劣又有些頑皮的微笑來:“可是薛小姐,你知道的,我本是官家小姐,卻墮落風塵,這一切都是誰害的?是裴家,也是你們這些世家貴族啊!薛小姐,若是想誠意向我借這些書,不如跪下來求求我?”